雨痕

　　潮热滞闷的22号台风尚在酝酿，蛇形闪电隐没在闷雷滚滚的乌云里。

　　鹏里私高的绿茵场上，风靡全国各大中学的足球联赛总决赛正如火如荼地进行。

　　“商渡和赵丞再次连线，赵丞拿球过了门将，打门——”
　　解说员声调愈发拔高，激动情绪通过音响，响彻偌大校园。
　　“商渡补射，球进了！！！”

　　“哇啊！！！——”
　　全场顷刻沸腾，喧声直冲云霄。

　　“那个商渡真的好厉害啊，还长得又高又帅。”

　　“喜欢的话，等比赛结束，去要个微信咯。”

　　“醒醒，追他的人不少，估计轮不到我们了。他很受欢迎的，别说足球了，网球、冲浪、攀岩什么的，他好像都玩，是去年NOIP的国一，还是市联考第一。听说家里特有钱，是港城的old money，因为他喜欢踢球，家里就专门给他辟出一片标准尺寸的绿茵场。而且他奶奶还是上世纪著名的英国女星，金发碧眼，特别漂亮……”

　　听见几个三中女生兴致勃勃地谈论他，周雨晚脚步顿了一下。

　　劲风把头发吹乱，她往后捋一把，露出一张明艳秾丽的脸，右眼下方一颗红褐泪痣性感得刚刚好，长睫轻掀，眸光打球场一扫——

　　距离越近，场上那道颀长身影越明晰。

　　蓝白球衣配色干净，衬得他一身少年气蓬勃亮眼。一米八八的身形挺拔带感，肌肉在剧烈运动中，偾张出遒劲有力的粗犷形状。

　　随手一个撩衣摆擦汗的简单动作，微露的一截劲腰勾得全场女生尖叫连连，快把铅灰色的苍穹冲出一个大豁口。

　　电光火石间，他仿佛朝这边撩来一眼。

　　两人有一瞬对视，若有似无，若即若离。

　　他眉骨偏高，与高挺鼻梁连接出立体优越的T区，眉下压着一双深邃多情的深棕眼眸，波光潋滟，看条狗都深情。

　　他在笑，轻笑。
　　薄唇勾起的弧度很漂亮，骄傲、恣意、狂妄，落在对手眼中，那是不可一世的嚣张挑衅，落在周雨晚眼里，亦如是。

　　她继续往前排走，灰色校服裙摆擦着白腻的腿肉摇曳。

　　一见她，柯思萌差点惊掉下巴，“晚晚，你不是嫌球赛无聊，所以不想来么？”

　　“嗯。”周雨晚应着，边摸出裙兜里嗡震手机，边在她极力让出的小半张椅子坐下。

　　“那怎么突然来啦？”柯思萌不解地扑闪着一双圆亮的杏眼。

　　“来看狗东西炫技。”
　　周雨晚回得漫不经心，在柯思萌狐疑的一声“啊？”中，上身前倾，左肘架在膝上，托着腮，右手解锁手机，看到一连串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陌生号码1：【我看你长得还行，别浪费青春了，跟谁不是睡呢】

　　陌生号码2：【网上那照片真是你本人？全套多少】

　　陌生号码3：【照片和联系方式是从XX网站流出来的，如果不是你发的，小姐姐，你可能是被人搞了】

　　……

　　她面无表情地划拉着屏幕，短信源源不断地震进手机，最后，停在微信界面上——
　　S：【观众席2号区魏植】

　　这家伙有够坏的，知道她对球赛不感兴趣，特地放出这么一条消息，钓她过来。

　　“你带了两部手机？小心点，手机都要掉出来了。”柯思萌拾起从她兜里滑出的一台手机，交回到她手上，“为什么这部手机要用透明密封袋装着啊？还贴了个……密码？”

　　因为这台手机不是她的。
　　而是某人放在她储物柜里，给她充作证据的。

　　大概是她话太少，柯思萌回过头去看比赛。

　　“虽说刚开始商渡有点不在状态，但他现在还真是火力全开，攻势好猛啊。”
　　说着，她拿胳膊肘碰了下她。
　　“晚晚，你看，他真的超帅的！我就说这场球赛看了肯定不亏，其他人知道我们学校参赛的是商渡，一早就来抢位子了，我还是托了关系才有的前排呢。”

　　周雨晚心思都在造谣生事的魏植身上，根本无暇他顾。

　　冷眸往观众席上放一圈，一张面孔一张面孔地找过去，精准锁定目标人物后，她迫不及待要起身离席。

　　速度快，幅度大，一米七的瘦高个儿鹤立鸡群，走路带风。

　　柯思萌下意识喊了声：“晚晚，你去哪？”
　　声音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加油呐喊声中。

　　魏植正聚精会神地看比赛。
　　察觉前方一阵骚动，投去一眼。

　　周雨晚大步流星朝这儿来，红唇紧抿，锐眸一瞬不瞬地落在他身上。

　　只愣一秒，他眼内划过一抹慌乱，腾地起身跑人。

　　刚跨出没两步，头皮一紧，直击灵魂的锐痛霎时涌遍四肢百骸，魏植瞳孔骤缩，整张脸拧成一团，痛苦的哀嚎声引来不少人侧目。

　　“周雨晚，你他妈有病啊！”魏植骂骂咧咧。

　　他头发短，不好抓，眼看即将从她指缝溜走，周雨晚直接一脚踹向他后腰，魏植重心不稳往前扑，膝盖骨重重着地的声响震耳，女生们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一女生恻隐之心泛滥，想伸手拉他。

　　周雨晚却快一步，双手扣紧他两条胳膊向后拧，膝盖压住他腰背，将人牢牢钉在地上，不得动弹。

　　他班主任见状，赶紧过来拉架，却被周雨晚抬头一个冷厉的眼神唬住。

　　“有事好好说，不准动手！”女班主任出声。

　　周雨晚充耳不闻，收紧了力道，愣是让魏植嗷嗷大叫好几声。
　　冷声质问：“魏植，敢把你发网上的那些话，当着所有人的面，再说一次么？”

　　“我说什么了我！”他梗着涨红的脖子狡辩。

　　“这我其中一个妞，又嫩又水灵，随便碰一下，就会受不了地嘤嘤哭出来……”
　　说到这里，周雨晚瞥一眼刚刚打算拉魏植起来的女生。

　　不出所料，那女生满眼写着不可置信，双手捂嘴，胸腔上下起伏着。

　　这一带突如死一般的寂静。

　　女班主任拧眉，表情严肃。

　　周雨晚视线飘向她，“这个看着一本正经，其实骚得要命，成天穿黑丝晃来晃去，胸挺大，估计跟不少男人都搞过。”

　　“哦，还有一个外号‘周妲己’的bitch，挺出名的小网红，明码标价出来卖，还要装清高，挂、牌、坊。”
　　她一字一顿，每加重一个字音，就加重一分力道。
　　见他像条案板上的鱼奋力挣扎，把脸憋成了猪肝色，周雨晚轻嘲：
　　“魏植，虽说你从高一追我到高三，你示好一次，我拒绝一次，但你犯不着搭上自己，也要造谣搞臭我吧？是觉得你躲在网络后，没人能捉到你，还是觉得你只手遮天，捏造事实诽谤他人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我的天，她在说些什么？魏植怎么可能会说那些话？”
　　学生们窃窃私语。
　　“对啊，魏班长一直都挺好，挺文静善良的，真看不出是这样的人。”
　　“雪儿，他真这么说么？”

　　被称作“雪儿”的女生一个激灵，回了神，捂在嘴上的手渐渐松开。

　　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在魏植大声辩驳“我没说过，是她污蔑我”的话语中，作为他女友，她选择了沉默。

　　人群开始议论纷纷。

　　“轰隆——”
　　一道惊雷炸响，几乎是瞬间，大雨瓢泼而下，杀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场上比赛还在继续，双方比分僵持不下，随这场蓄谋许久的狂风暴雨，进入紧张激烈的白热化阶段。

　　一时间，场面热闹嘈杂，把教导主任也吸引过来。

　　魏植恼羞成怒：“你有证据吗？在这里胡说八道！”

　　“证据？”周雨晚捏着透明密封袋的一角，把手机亮给他看，“这个，够不够？”

　　“怎么会？！”他错愕，恍然记起了什么，急速转头望向绿茵场，脸色刷地惨白，“难怪他今天突然找我借手机……他为什么帮你？你们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周雨晚饶有兴味地掠一眼球场。

　　闪电在天际划过一抹亮光，也在商渡一张骨相绝佳的浓颜脸上，打出漂亮的光影明暗。

　　他又进一球，全场呼声高涨，队友们张大双臂涌上前，将他团团抱住。

　　他抬手轻吻左手指根，振臂做庆祝动作的同时，眼睫一掀，两人今天第二次对视。

　　雨水肆无忌惮地浇打在少年劲瘦轻健的身躯上，他扬着下巴，倨傲地盯回她，野心勃勃，暗流涌动，像深浓夜色中，某种凶猛野兽的眼睛。

　　“人不轻狂枉少年。”
　　大脑突然蹦出这一句。

　　周雨晚眯了下眼，信口胡诌：“他想泡我咯。”

　　教导主任排除万难挤进来，叫上女班主任，强行把她和魏植分开，一人架着一个押向办公室。

　　女班主任心里有事，魂不守舍的，周雨晚轻轻一挣就撇开了她的手。

　　“商渡！”解说员亢奋激昂的声音乍响，“商渡拿球！”

　　即将迈出的步子骤停，周雨晚回头。

　　雨幕大到模糊视线，被洇成深色的绿茵场上，少年在重重包夹围堵下，疾驰如风，身形似电。
　　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瞬息间，揪紧了所有观众提到嗓子眼的心脏，现场出奇静默。

　　随他速度一并递增的，还有解说员的语速和处在破音边缘的高分贝：
　　“他独闯龙潭，过掉三中后防——Goal！Goooal！！！”

　　“啊啊啊！！！——”
　　“鹏里！必胜！！！——”
　　“商渡！牛逼！！！——”
　　全场沸腾！

　　这一天，是20XX年10月26日，周一。
　　商渡因一脚倒挂金钩致敬C罗而一战成名。

　　狂热的欢呼和掌声一洗台风天的沉郁滞闷，他被众人簇拥其中，笑意懒懒地挂在唇角，灿亮眸光第三次落向观众席。

　　那里空无一人。
　　周雨晚早已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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