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98开始重走人生路

　　李爱梅大约是察觉到儿子的情绪有些不对，瞅了他两眼看不出什么，眼前锅里的面都好了，就拿出一个大铝盆边用凉水涮了下，边随口吩咐说：“去看你爷奶回来了没，喊他们吃饭了。”

　　高凌云应了，起身出了灶房。

　　堂屋里弟弟妹妹还在看《还珠格格》，爷爷高孝民挽着裤腿打着赤脚提着一只水桶进了屋，奶奶黄元香提着一筐子黄瓜茄子之类的菜也跟着进了屋。两老的也看了眼电视，奶奶还笑了，“是放小燕子啊？这个皇后坏得很，皇帝这个老婆没讨好。”

　　爷爷只想赶紧吃饭了坐下歇会儿，提着水桶就去后头灶房里洗手去了。

　　不一会儿，李爱梅端着一大铝盆汤面放在堂屋的桌子上，奶奶拿着一摞碗和筷子招呼几个小的，“赶紧吃饭，边吃边看。”

　　这个时候的乡下，可没有说吃饭不说话不看电视的讲究，一般人家都是边吃边聊天，还边看电视。

　　高青云和高小云应了一声，赶紧跟着高凌云后头去捞面，只是脸还朝着电视的方面，半点也舍不得离开。

　　高凌云实在是搞不懂这电视剧有啥好看的，他拿筷子敲了下弟弟的额头，“小心碗摔了，爷就要揍你了。”

　　高青云不高兴地瞪了高凌云一眼，看到爷爷正瞪着自己，赶紧扭头，耳朵却还是竖着听着电视里永琪他们的对话，生怕漏掉了重要剧情。

　　高凌云很喜欢吃土灶大铁锅煮的饭菜，包括面条。后头许多年里，这口味儿是想也想不到的，总觉得城市里那么多的好吃的，都找不回这味道了。抱着这个心态，不知不觉，三大碗汤面就下了肚，虽然肚子挺撑的，高凌云觉得自己还能再吃半碗下肚。

　　“大伢，你也不怕肚子撑坏了，别吃了。”高孝民放下碗筷，眼见大孙子还准备去盆里捞面，忍不住开口了，“就算你是心里不舒坦，也不能胡吃海塞的，一会儿让你妈把醋瓶给你喝点醋去。”

　　高凌云他们老家的传统做法，喝醋可以促进消化。

　　高凌云这才意识到自己吃多了，肚子还隐隐撑痛了。他看下向手里的碗，可不是几十年后的那种小饭碗，而是村里人吃饭用的大碗，一碗可以顶两小碗的那种。

　　正好一集电视剧放完，高青云瞅空嘲笑大哥：“哥，你的肚子快赶上猪八戒啦！”惹来爷爷奶奶和妈妈一直的怒瞪，吓得他赶紧瘪嘴扭头。

　　高凌云尴尬地放下碗筷，“就是没注意吃多了。爷，我想去上点冰棍卖，让青云一起，他可以卖馒头。”

　　这个时候的村里还没有谁家里有冰箱冰柜的，只镇上乡里的街上有冰柜卖冰棒雪糕。所以平时常有年轻小伙子或者姑娘骑着自行车驮着大棉袄箱子叫卖冰棒。

　　高孝民想着地里的活都差不多快完了，只剩下打谷晒场这些活计，用不着孙子们帮忙。也怕村里人说三道四地让大孙子听去了闹不好，就点头同意了，“你军子哥去年卖冰棍的箱子不晓得在不在，我过会儿就去你二爷爷家问下。一开始莫上多了，就上个五六十根，看好不好卖。”

　　高孝民说的军子，是他弟弟高孝生的大孙子高林军，比高凌云还要大三岁，初中毕业了在村里晃了两年，农忙时跟着大人们种田，天气热了就去上冰棍卖，摸泥鳅卖。过年后跟着高凌云的爸爸高汉华一道出去打工了。

　　高凌云高兴地应了声好，没想到高青云不打高兴地嘟囔起来：“哥，我要卖冰棍不要卖馒头。”大热天的，卖冰棍还能吃两根，多舒服啊，馒头就算不是热的，哪里有冰棍吃起来舒服。

　　高小云有点羡慕地看向高青云，“你不愿意去那我跟着大哥去，我愿意卖馒头。”

　　高凌云一想知道妹妹比弟弟勤快，但是他可不想妹妹晒得像黑炭一样，但是这么拒绝了妹妹也不好。想了想就说：“那就小云先跟着我卖，赚多赚少，每天都给小云三块钱。”

　　高青云一听三块钱，顿时就心痒了，可眼见哥哥已经和妹妹商量几点出门，上多少个馒头之类的话，顿时失落极了，觉得自己放过了大好的赚钱机会。

　　高凌云不用看也猜到弟弟心里的纠结，暗自笑了下，就趁这个机会好好“教”下弟弟，什么好处都想占着，往往一点好处都占不着。

　　头顶的吊扇摇摇晃晃的，爷爷边嘱咐孙子们赶紧洗澡，他随手摸了一把蒲扇就出了堂屋。只高奶奶追着他喊了一句：“莫在别人家坐着不回来，说好事了就赶紧回来洗了歇着。”

　　话音才落，高凌云眼前一黑，居然停电了。

　　“二伢，你去房里把手电筒拿出来。大伢，你去把神龛柜上的油灯点起来。”李爱梅正端着装了一摞碗筷的铝盆准备去厨房洗，怕摔了，只得站着吩咐儿子们。

　　高凌云摸索着往神龛前走，摸到了一盒火柴就赶紧划亮了，等点燃了油灯，发觉“一灯如豆”这成语真是贴切，这油灯还真是豆大点的光芒，不过总好过一抹黑了。

　　家里的油灯都是高凌云他们用完的墨水瓶做成的，墨水瓶盖子中间打个洞，穿过一条油捻子反过来放在墨水瓶上，就是一盏油灯了。

　　高凌云留一盏油灯在堂屋里，又端着一盏油灯送去了厨房。

　　“赶紧提了水去洗澡。”李爱梅就着昏暗的灯光刷着碗，又不满地嘀咕着：“怎么天天停电？这么热可怎么睡得着。”

　　高凌云从里面烧着一大锅热水的铁锅里舀了两瓢热水，兑好冷水就提出了外面。眼见弟弟青云拿着手电筒和妹妹玩儿，一把就拿了过来，“你们俩把竹床抬去大门外头，今天估计要在外头睡到半夜了。”

　　他拿了手电筒回到房里找出裤衩子，就飞速地冲了个澡，过程中还拍死了三只蚊子。

　　高凌云将蚊子尸体丢到一边，光脚穿着有点磨脚的塑料拖鞋，摇着蒲扇就到大门外头乘凉去了，没有电想看书也看不成了。

　　很快弟弟妹妹也各种冲完澡，两个人就在一张竹床上打闹着，奶奶在一边摇着蒲扇。而妈妈李爱梅冲澡前又在大门外点了一把艾草把。

　　天上的星星很多很亮，就像一颗颗钻石洒满了整个天空。耳边蝉声蛙声阵阵，还有弟妹的说笑声，让高凌云有种身在梦中的感觉，如果只是一场梦，醒来是二十多年后看不见星星的世界，那么就让他身在梦中不要醒来了。

　　高凌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前世今生的种种如同电影画面一样不停地浮现又消散，让他睡得极为不安稳。

　　三年大疫以及国家政策的原因没，导致所开的培训机构入不敷出，最终撑不下去关门大吉。事业的失败不仅是家庭经济压力大增，也导致了夫妻感情的破灭。最终的结果是十年婚姻走向了终点，妻子冷着脸带着孩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拎着简单地行李离开。

　　小弟背着带着补丁的背包踏上镇上大巴时远走的，强行扬着笑脸的样子，“哥，我穷怕了。没考上大学，我就早点儿去赚钱，我一定会发财的。”转眼，却是小弟垂着脑袋带着手铐的画面。

　　小云面色蜡黄，没有半分生机躺在病床上的模样。

　　……

　　猛地睁开眼，高凌云看到的是阳光从破了一块的玻璃窗射了进来，他茫然四顾，看到的是破旧的蚊帐，自己肚皮上还有一只黑皮脚丫子，是弟弟高青云的脚。

　　是熟悉而又陌生的老家，自己没有回到那个装修精美的出租屋里。高凌云重重深呼吸了下，这才安心了。

　　自己确实重生了。

　　高凌云有点儿嫌弃地拎开弟弟的脚丫子，麻利地起了床，他呼吸着乡村清新的的空气，抬头看了看一澄如碧的天空，笑了。

　　爷爷奶奶和妈妈都不见踪影，不知道去哪里忙去了，一群鸡正唧唧叫着围着妹妹小云要吃了，她的手里拿着一瓢瘪壳稻谷在。

　　“哥，你起来啦。妈她去菜地了，她把粥煮在炉子上，说你起来了，就炒两个菜。”高小云说，“我想吃面粑呢，就是大哥你做的没有奶和妈妈做的好吃。”

　　高凌云笑道：“有得吃就好了，你还嫌弃上了。喂好鸡就去喊懒二起来了。”

　　高凌云吐出嘴里的泡沫，端起搪瓷缸狠狠漱了两口水，把两面针牙膏里那股辛辣味给冲淡了，在墙角竹篮里挑了三根胖黄瓜，三个又大又园的茄子就进了灶房。

　　用土灶烧饭炒菜，高凌云做得很顺手，洗菜切菜炒菜也不过半个小时就搞定了，当然味道也别想和奶奶和妈妈做的菜去比。把菜碗端到堂屋里，又拿碗去面粉缸里装了大半碗的面粉，打上两只鸡蛋在里头，再切点韭菜，放上适量的盐和水，调好了浓稠，擦干净大铁锅，就开始烙面粑，也就是北方人说的饼子。

　　高凌云觉得金黄色的面粑粑也太香了，没忍住就丢了块进嘴里。果然好吃！他后头在城里用的所谓的进口高筋面粉，有机蔬菜等，放进再多的鸡蛋，但却都做不出这味儿了。果然面粉还是自家种的香呀！

　　高青云提着水桶进了灶房，看见高凌云做得面粑粑，欢喜地叫了一声，“哥，放鸡蛋了吧？真香呀！”

　　高凌云也不拦着高青云抓了一块，只是道：“你去晒谷场那里看看爷奶在不在，喊他们回家吃饭，我去菜地喊妈妈。小云呢？”

　　“小云去村前池塘洗衣裳去了。”高青云一边吃一边往外走。

　　农家里谁家的孩子不干活？小云十岁后，只要放暑假，一家人的衣服一般都是她洗。而自己和弟弟，也是地里有活就下地，进灶房做饭也得做。高凌云想到重生前八岁大的女儿，心里不由得滋味复杂难言。

　　不多时，一家子人就回了屋吃早饭。

　　高孝民放下碗筷，严肃着一张老脸，对高凌云道：“泡沫箱子我给拿回来了，你们先试着看吧，卖不好就在屋里看书。高中已经定了，那就得好好读。是你自己说的，镇中再差，每年也有上本科的。你树下目标，就做镇中得第一名！”

　　高凌云用力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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