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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
(一)
我和一颗玫瑰的种子,在湿冷的海风中初遇。
那是南边的一座小岛,据说在那片海域,至今还住着歌声惑人心神的海妖。
我正坐在礁石上,朝远海的壮阔张望。
迷蒙之际,海妖的歌声响起,被风推着送进我的耳朵,专门唱给我听:
我们离家乡还有多远?
少年到垂暮。
我们离爱人还有多远?
青丝成白雪。
我们离天堂还有多远?
瞬间变永恒。
……
一个痴人举起手掌与风相握,怅惘间,玫瑰悄悄闯进我的手心,海妖的歌声是她的摇篮曲,唱给痴人的歌伴她在风中自由来去。
小小一粒种子,微末到一吹就散,若不是我下意识攥紧,我们会失之千里。
我将她安置在我的花园。
嫩芽破土而出,经受烈日和暴雨的洗礼,于她而言重重劫难,两个月后,玫瑰终于得到花之使者的认可,开出一朵足以令观者神魂颠倒的艳丽之花。
那以后我最爱做的事,就是搬把椅子坐在旁边,她沐浴阳光,我沐浴她的美。
我们在日复一日的安静相伴中各自回忆往昔,畅想未来。
某一日,天神从我的花园经过,惊鸿一瞥,开在白栅栏里的娇艳玫瑰让他心生爱意,久居禁忌的神界浪子再次跌入漫漫红尘,他想做个强盗——他也是那么做的。
天神桎梏住我,随意扔下两个钱袋,玫瑰就到了他的手中,无济于事的柔刺被一一拔除,玫瑰离开我的视线,进了神的后花园。
天神大发慈悲,带我登上神的地界做最后告别,我知道他是在炫耀神的居所,告诉我凡间这狭窄的破旧花园根本配不上玫瑰的娇艳。
我心知肚明,却毫无办法,在神面前,身为一介凡人的无力感如影随形。
同时,我也开始自卑,逼仄与堂皇的区别显而易见,玫瑰值得更好的。
(二)
神的花园只允许我这个凡人停留七日,今天是第七天,我要走了。
我和玫瑰隔着一道跨不过去的栅栏鸿沟,点点晨露自她伸出栏隙的瓣片滚落,我伸手接住,
那一定是赠予我的伤情告别。
自神界返回,我紧握那掌心的晨露穿透层层云霭,有形的雾气凝聚成片片尖利的石斧,又化为凿进心脏的根根铁钉。
我能清晰感觉到晨露在掌心逐渐蒸发,就像离我越来越远的玫瑰,最终无迹可寻。
我的花园枯寂了。
神的花园热闹起来。
失了刺的玫瑰依旧娇艳,那满园的莺莺燕燕里,没一朵比得上她,无刺的玫瑰没有灵魂,但浪子总是肤浅,对天神而言,皮相美足矣,灵魂于他毫无用处。
他一天中大半的时间都耗在花园里,痴痴欣赏,后来发展到一刻不见玫瑰就茶饭不思、恍惚迷离的程度。
我同样恍惚,在凡间失魂落魄,却毫无行动。
总有一天——我在心里暗下决心,也只有决心:我会将玫瑰再接回来,让她继续在我的白栅栏背后热烈伸展。
(三)
一晃十几年过去,玫瑰竟也在神界盛开至今,这当然是天神的手笔。
人人求长生,花也不例外,众花羡慕之,嫉妒之,议论不断,更有那执着上进的,铆足了劲儿花枝招展,希冀将天神的目光再次引回自己身上。
栅栏里热闹非凡,处处充满生机,满园芳华更新换代,一代更比一代美,自然更替,天道循环。
除了玫瑰。
只有她不拥有衰老与新生的机会,在日复一日的禁锢中被迫忍受漫长的神界时光,她早已厌烦那日日点卯般病态的注视与欣赏,长生于她是负累,神的施舍与空洞的浮华了无生趣。
终于,事情迎来转机。
在一个寻常的午后,天神的妻子在天神外出的间隙踏进了花园,她四处巡视,眼中燃烧着嫉妒与愤恨交织的火焰,她在寻找玫瑰。
一方主神用不光彩的手段强行从凡人手中抢来一朵玫瑰,还为她冷落妻子十余年。
十余年后的这一天,可怜的妻子决定不忍了,她的不满蓄积到顶点,她发誓要让天神为自己的可耻行径付出代价。
妻子搜集来世间最烈的十种剧毒淬炼成药,连神也无法抵挡,她将毒药洒在玫瑰的花瓣上,馨香馥郁,每一息都是致命杀机,随后又捡来坚石磨成锐利的刺为玫瑰装点,根根淬毒,整整一瓶一滴不剩。
锐刺循着玫瑰的“骨血”扎下根来,渐渐与枝干合而为一,她终于重获新生,妖冶取代娇艳成为她的新身份。
灿烂的阳光下,妖冶的玫瑰舒展躯体,任由炽烈从头到尾抚摸,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夜晚降临,在一片静谧之中,我在失落,天神在回味,妻子在等待。人人都与玫瑰有关,辗转反侧,夜不成眠;又人人都与玫瑰无关,心思各异,无人问津。
没人知道玫瑰在想什么,或许也无人关心。
注视玫瑰,她的眼神好像落在你眼里,你们深情对望,仔细看又好像落在远方,透过你,虚虚实实,投射在任何事物身上。
(四)
天神突染恶疾,卧病在床久治不愈,由于无人打理,轮到神的花园落败荒疏。许是妻子表达利用玫瑰的歉意,她将玫瑰亲自送回我的花园。
我站在很远的地方观望,实际上自她走后,我就很少再靠近这触发悲伤回忆的破旧花园了,只停驻在远处,不时扼腕,不时悲愤,却再未踏足。
隔着一段距离,妖冶的玫瑰带着一身武装与我遥遥相望,我看着她身上的尖刺发愣,她望着我手上的花锄神情恍惚。
她已不再属于我的花园——这是我观察三日后得出的最后结论。
我终于靠近花园,轻轻触碰玫瑰的瓣片,随后用花锄将她连根带土挖了出来。
我们回到了初遇的小岛,在咸湿海风的吹拂下,我将玫瑰种在了离海不远的一片土地里,那儿没有栅栏,也没有泾渭分明的地块,所有生灵都恣肆而野蛮的生长着。
埋好最后一抔土,我猛地呕出一口腥血,尽数溅在了玫瑰的脚边。
血色淹没我的视线,隔着一层红,我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拖着残躯离开,尽量体面。
天神是被毒死的,我就是证明。
这口污血是对我怯懦的惩罚,也是划开伪装的利刃,在伪装背后,苟藏着我和天神那卑劣得如出一辙的脏污灵魂。
和在神界一样,她也一直被我这痴人禁锢在花园,初遇与相伴的情谊极具迷惑性,瞒过了她,也瞒过了我自己。
玫瑰一定早就醒悟过来,所以她回来时带着一身未除的伪装。
虚假的温情在我毒发这一刻彻底被划割开。
现在,玫瑰终于自由了,往后的日子里,她将永远属于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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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海妖歌词灵感来源:椅子乐团《Paradise...How F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