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幻想

　　武罗迷路了，在进山的第二天。
　　正当她慌张着急之时，一抹鲜艳的红闯进眼中，招摇的令人无法忽视。
　　武罗仔细一看，原来是只红狐，体长两尺左右，两只尖耳朵支棱在头顶，警醒而灵动。似通人性，红狐飞快转脸看了她一眼，随后往山上去了。
　　见红狐离去，武罗并不在意，眼神从它身上收回来。这么一打岔，她终于冷静下来，开始回想自己是怎么走到这儿来的。
　　不多时，红狐去而复返，再一次闯进武罗的视线，停在距她五、六步远的地方，火红的狐尾冲她扫来，轻轻晃动。
　　武罗被那蓬松的狐尾勾得心痒痒的，想伸手去好好摸上一把，但理智让她没有伸这个手，这荒郊野岭的，无缘无故蹦出来一只通人性的狐狸，怎么想怎么瘆人。
　　她后退两步，想离那狐狸远些，刚站定，红狐也往前走了两步，保持着刚刚的距离，狐嘴微微上扬，似笑非笑。
　　武罗大骇，又往后退了一步，红狐跟着移动，一步一趋。武罗往左，红狐也往左，武罗去右边，红狐跟着去右边，几番试探下来，武罗确定了，这狐狸明摆着是冲她来的，她脑子里闪现出各种和狐狸有关的市井怪谈和恐怖传说，什么白面书生被妩媚狐妖吸干精气、红狐报仇剖心挖肺之类的。
　　武罗越想越害怕，见那红狐的笑容是越来越诡异，她心中怀着惊疑和恐惧不敢再动，一人一狐陷入对峙的氛围。
　　两边林子深密，往林子里跑？
　　不行，什么情况都不清楚，贸然跑进林子必死无疑。
　　往后退？
　　也不行，自己不一定能跑得过面前这只狐狸，到时候被抓住也是死路一条。
　　那，冲上去，和它搏斗？
　　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红狐张开嘴，露出一口的尖牙，跟两排小锥子似的，给武罗吓够呛，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这回视线与红狐平齐了。
　　红狐的眼睛直盯着她，武罗吓得瑟瑟发抖。
　　她心里席卷来浓浓的悔意。
　　她不该跟兄长赌气闹别扭，不该在赌气后还跟父亲顶嘴，更不该在顶嘴后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出走也就算了，她不该在明明听说这山里有妖怪的情况下还贸然上山，最最不该的就是在这邪性的山里迷路。
　　哦不，迷路这事儿她无法控制。
　　反正武罗后悔了，非常后悔。她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女子，狐口脱险谈何容易再过不了一刻，不，半刻，她马上要葬身狐腹了。
　　武罗绝望地想。
　　这时，红狐动了，武罗认命般闭上眼睛，梗着脖子准备赴死，如同彻底放弃抵抗的祭品，希望用自己的不抵抗换一个不受折磨的死亡。
　　一分钟、两分钟。
　　武罗感觉衣角被扯住，完了完了，它过来了！
　　武罗瘫在地上一动不能动，祈祷红狐能快点给自己一个痛快。
　　忍了片刻，武罗意料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出现在身上，她悄悄睁开一条小缝，想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红狐并没有扑到她身上啃咬，只是衔着她的裙摆扭头往自己后面拉，控制着力道，没有扯破她的衣裙。
　　这是什么情况？武罗有些懵。
　　红狐见她没反应，又扭回来，眼珠子滴溜溜转一圈，与她四目相对，看一会儿，又转过去闷头拉扯。
　　这狐狸，怕不是想带她去什么地方吧？
　　武罗终于回神，从地上爬起来，红狐顺势松开了嘴，往山上走，没走两步又扭头，似乎在确认武罗有没有跟上。
　　反正暂时也找不到出去的路，又躲不开这狐狸，她索性跟了上去。

　　山上有妖，这是老一辈经常念叨的说法。
　　在众说纷纭的传奇故事里，除却那些缠绵悱恻的人妖虐恋，最热闹的当属这神鬼山市的传言。
　　说山里设有迷阵，人闯进去就会迷路，转上个三天三夜，吃的喝的都没有，活活困死在阵里。但也有例外，据说迷路的人只要能在阵里找到一个人山人海、日夜不歇的集市就能顺着集市的摊子一路走下山去。
　　那集市是神鬼开摊，精怪凑趣，传闻里头卖的东西五花八门、稀奇古怪，尽是些人间少见或根本没有的好东西。
　　如起死回生丹、煽风点火扇等，都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物件。
　　有些摊子的物件出现一些奇怪的走向，如关二爷当年耍过的青龙偃月刀、孙大圣大闹天宫打落入凡间的三千年蟠桃，以及灵蛇蜕下的鳞片、神鼠的胡须等。
　　最诡异的还要属吃食区，用死蟾蜍、死蚂蚁、死蟑螂、死蜈蚣为原料制成的四灰糕，或拿野蚕茧丝兑苔藓水泡出来的清热凉饮……
　　市里卖什么姑且不论，事实上，山里确实有这么个集市，也有这么个迷阵，那是神布下的护山结界。
　　山妖体弱而灵丰，是天然的灵力容器，残忍些讲，也是魔族修炼的上好材料。
　　总有嗜杀而无耻的魔族三不五时潜入山中残害妖命，神为了保护此山生灵，在山里精怪最多的地方布下重重结界，设置万道机关，道道都针对魔族，不死不休。
　　凡人闯入结界不会触发机关，却会迷失方向，在里头不停打转，直到被困死为止。
　　神的本意是阻挡魔族的侵害，并不想徒增杀戮，于是在结界南边开了个口子，联通人妖两界，并挑了愿意亲近人类的火狐一族做使者，引导迷路的凡人重回正道。
　　妖灵精怪们数量一多，总生出那脑子活泛爱热闹的，学着凡间的庙会，在那结交开口处支起摊子来。
　　起先只有零星的一两家，许是山中无趣，开摊和逛市的精怪越来越多，久了竟发展成市。一个二个化作人形，小摊子挤小摊子，红灯笼一挂就是一串，曲曲折折，有来有往，日夜不息，真有几分庙会盛况的味道。
　　从那里出来的凡人都对山市印象深刻，逢人便讲，一传十，十传百，慢慢有了神鬼山市的传说，传妖鬼开摊，卖人间无有之物，救天下迷路之人。

　　神鬼山市的传说到底有几分可信，武罗不知道，但有这个说法，好歹给她增添了一些希望，她在心里真诚祈祷：只要能出去，以后一定听话，不再做离家出走这样的蠢事儿。
　　武罗隔着安全距离跟在红狐后面，尽管已经相信红狐无害她之心，却还是时时警惕着。
　　行至半山腰，远远传来热闹的声响，夹杂着人语交谈声，武罗心里紧绷的弦有了松动迹象。
　　再靠近一些，声响越来越明晰，武罗已经能看到石牌坊高高的檐角，是凡人造物。
　　灯火通明，众声喧嚷——
　　是山市！
　　肯定是传闻中能引路人出山的神鬼山市！
　　武罗狂喜，顿感劫后余生，眼眶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山市外，红狐慵懒扫动着蓬松的尾巴，一身毛皮红似烈火，油亮顺滑，见人进了山市后才慢慢转身离开。
　　狐狸嘴开合，吐出一团热腾腾的白气，晃晃悠悠消散在寒风飘摇的夜空。
　　谨遵族训，指引迷津，真好，今天也是完美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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