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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戕
太极殿内灯火通明,琉璃制成的灯笼放置在殿内右前方,大理石铺成的地面光滑可鉴,冰凉刺骨。
孟攸跪在地面上,她的额发因为跪着而不由自主的下垂,几乎搭在她的眉骨位置,她看不清父皇的方向,面上不停的有泪涌出,顺着她的皮肤衣物,砸落在地面上。
地面上的光影交错,隐约能看到她的身形。
她头上的金簪在颤,声音在发抖:
“父皇,母后没有行巫蛊之术。”
她不知说了多少遍。
而这一遍终于得到了回应。
琉璃樽被掷于地面,“砰”得一声,碎片四散,更甚至有碎片砸落在她的额前,血珠雯时冒了出来。
太极殿更安静了。
珠帘的身后,帝王急促的喘息声响起,忽而猛然从龙椅上起来,一挥衣袖,“啪啪啪”得离开此地。
大太监春福低声劝慰着孟攸,声音尖细:
“殿下啊,证据都被呈了上来,您先行起来,陛下正在气头上呢,过两天再过来,许是陛下气消了,您再过去求上一求。”
“唉,皇后娘娘这事……”
他说到这儿,声音猛然止住,打了下自己的嘴:“您看我这张嘴,老奴不是有意冒犯。”
他半弯着身子,四下看了看,低声同孟攸交谈:
“殿下,那事儿,确实……”
巫蛊之术,是成帝最忌讳的事情。
成帝曾是先皇嫡子,年幼时母后被巫蛊之术所害。先皇悲痛半年,又娶了任皇后,两人浓情蜜意,不过两月,便有孩子。这孩子比成帝小上三岁,是个男孩,名叫元徽,生来便冰雪聪明,又会讨人欢心,生了幅极好的面孔,骑马射箭,满楼红袖招,简直是满京城少女梦中人。
成帝年幼时,又是个木纳的性子。
他的学业比不过元徽,骑射也比不过元徽。
不止是成帝,四皇子元徽是当年上京每个少年郎的噩梦。
当时甚至有段风言风语,先帝要将帝位传给元徽。
后南北开战。
元徽带兵作战,屡屡得胜,最后一役,死于包围中,损了三千兵士,后先帝病逝,成帝登基。
春福自小跟在成帝身边。
他是知道此事的。
成帝总认为,
若是母后还在,他必不会被元徽所压。
成帝极其厌恶巫蛊之术。
孟攸似乎没听见春福的话,她眨了眨眼睛,额头上的血珠砸在她的眼帘之上,她似乎感受不到血液的黏感,依旧重复了那句话:“父皇,母后没有行巫蛊之术。”
“啪”得一声,又是琉璃樽砸落的声响。
“让她给朕滚出去。”
孟攸一动不动。
春福面露为难,他的腰更弯了,低声同孟攸交谈道:“殿下,这……”
孟攸不愿旁人替她为难,她起身离开殿内,又跪在了门楣之外。
夜间的风总是呼啸而止的,吹得树叶簌簌。
春福跟在她身后,为难道:“这,小殿下……”
他话还没有说完,内殿突然响起琉璃樽破碎的声音,如玉珠撞石一般,清棱棱的,紧接着又响起道暴怒声:
“她想跪,就让她跪。”
春福还想再劝。
内殿的暴喝声更重:
“春福,给朕滚进来,再将门给朕关上。”
春福只得麻利的进了殿。
孟攸的眼睫颤了下,血液凝固在她的额头上,本来梳理好的发都垂在她的面颊两旁,往日金樽玉贵的小公主狼狈至极的跪在地面上,看起来可怜又凄惨。
宫娥低着头站在柱旁,一动也不敢动。
殿内外忽然寂静下来,唯有风声阵阵,呼啸而止。
云空站在拱门外,看着她。
两名侍卫守在拱门旁,低声对云空道:“兄弟,你还是先回去吧。”
云空认识他们。
同一批训练的侍卫。
只不过他是内定的。
刚开始那群小伙子谁都不服他。
眼前这两个就是最先挑衅云空的。
每个挑衅的都被云空打服了。
这群十五六岁的小伙子很是佩服云空,单方面同他认了兄弟。
右边的侍卫高瘦个,模样中等,面颊旁有颗红痣,低声对云空道:“兄弟,陛下只让小殿下一人进,你别在这儿杵着了。”
云空没说话。
他的视线落到孟攸单薄的身上。
云空的手背青筋微凸,他微微收紧了手臂,突然发现一件事情。
他连同她跪在一起的资格都没有。
这样的认知如同尖针刺入他的心脏,心脏被刺得千疮百孔,似有穿堂风吹了进来,四下漏风,让他不仅弯了弯腰。
他都这般疼。
那殿下该有多疼啊。
云空一想到这,似乎呼吸都窒息了。
像是有人掐住他的喉咙。
让他喘不过来气。
月色明亮,照得拐角处的花丛都铺了层柔光,这么漂亮的月夜,可却让人冷得骨缝都是疼得。
孟攸不知道自己究竟跪了多长时间,她只感觉膝盖位置麻木,像是有人用锤敲碎了膝盖骨,冷风从地面上窜,弥漫到她的全身,额上的血迹彻底凝固起来,如同朵花钿贴在她的额前。
忽而有阵风吹过。
枝桠簌簌作响。
小官宦脚底生烟,还未到拱门处,便喘着气高声喊道:“皇后娘娘自…自戕了。”
拱门处的两个侍卫的瞳孔有些缩小,听见放行声,赶忙放下手中的剑,小官宦急切的跑上前,又重复了一句:
“皇后娘娘自…自戕了。”
孟攸跪得神志不清时,她的耳边忽然冒出来这句话,她下意识的以为是假的,晃悠悠的晃了下脑袋,突然听清了那句声音。
声音尖利而高,划破寂静的夜空。
“皇后娘娘自…自戕了。”
内殿的烛火似乎突然亮了起来,夜空下的太极殿明亮了许多,急切的脚步声四面八方的传了过来。
孟攸的瞳孔一震,她下意识的想要起身,可身体晃悠,她一下竟然没站直身体,肘部突然被人扶住,这才站直了身体。
殿门一开,明黄的身影从殿中跑了出来。
那小官宦的双肩被成帝抓住,他几乎目眦欲裂,高声怒吼道:“你说什么?”
小官宦一惊。
他的声音直打颤,声线都不稳,凭着本能道:
“皇后娘娘自…自戕了。”
成帝的瞳孔一震,他愤怒的似乎面孔都变形了,大喘着粗气,一把将小官宦推倒,声音急促道:“谢二,好你个谢二。”
他的视线急切的寻找着,瞳孔全红,如同斗兽一般,蓦然看向孟攸,眼底满是癫狂:“朕不相信,谢大的孩子,你不要了。”
“朕不相信。”
他咬着牙,大踏步的下台阶:“摆驾冷秋宫。”
孟攸的浑身发抖,她的脑子乱哄哄的,身形不稳,只能紧紧抓住眼前人的袖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母…母后自戕了?
母后不是嫡…长女吗?
她不是母后生得吗?
孟攸的头脑一阵眩晕,耳边听到云空低声着急道:“殿下。”
孟攸晃了晃脑袋,勉强压住眩晕感。
成帝却突然扭头,死死的盯着孟攸看,大踏步的重新拐回,抓住孟攸的袖子,喘息声粗重:“你跟朕一块走,赶紧!”
“朕都不信她连谢大的孩子都不要了。”
孟攸吓得浑身都发抖。
她勉强压下惧意,用眼神止住云空,跌跌撞撞的被成帝抓住,往前走。
裙摆落在泥地里。
满是脏污。
自太极殿一路而来,灯火通明。
孟攸只觉得宫中的灯太亮了,照得她的眼睛都是恍惚的,不自觉的溢出了泪水,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拉到冷宫门口的。
她只记得冷宫门口有棵极其粗大的树。
五人合抱的粗树。
藏青色的树叶随风而迎。
似是呜咽的哭声。
母后害怕鬼。
怎么能让母后住在这种地方呢?
成帝的胸廓急促的鼓了鼓。
冷宫荒凉,树叶堆了一路,拐角处都是蜘蛛网,窗纸烂破,整个宫殿似乎都鬼哭狼嚎起来。
成帝一脚踹开腐朽的门。
皇后往日总是雍容富贵,头上戴着符合规制的发簪,此时头发全并无发簪,只是简单的辨了个麻花辫,面上没有扑粉,只穿了身极为素净的白衣,她的面色宁静,丝毫没有痛苦,吊死在檐上。
孟攸的脑袋轰隆直响,几乎不敢想象那是她的母后。
成帝突然暴喝一声,他怒吼:“给朕把她弄下来。”
他反手抓住孟攸的腕骨,抵在皇后的面上:“谢二,你他/妈睁开眼睛看看,你不要谢大的孩子了吗?”
孟攸近距离的看见了母后的脸。
不像是往常绷着的脸,反而是带了些笑意,肤色白净,弯唇弯眼,似是少女。
成帝突然松开孟攸的手,手背青筋蔓延,掐住皇后的脸,高声说了几句:
“好,好,好。”
“你可是真好啊。”
“谢青柠。”
他突然口吐鲜血,气血上涌,晕死过去。
春福尖利的声音响起:“陛下,快,快召太医。”
孟攸看着母后青白的面色,她的手指好似发颤,根本触不到她的面容,眼前母后的面容慢慢变成两张,雨雾似蔓延的悲伤淹没了她。
她感觉自己几乎窒息了。
孟攸感觉她的喉咙都是疼,努力的张了张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又张了张唇,才勉强吐出几个字:
“母后,我给您带、宣纸了。”
她眼前一黑,也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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