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俗幻想

　　恒裕出事那阵正是她刚上大一没多久，父母又因为日夜操劳，忧虑过度住了院，她不得已开始了公司学校两头跑的日子。
　　有的时候为了一笔合同，又或者是为了向银行借贷，专业课下了她就匆匆赶回公司，自然也就没有时间在学校里和同学多交往。

　　所以当赵峰提及同学聚会时，在她脑海中，除了赵峰本人，并不能记起其他更多人的名字。
　　她不知道这样的同学聚会，自己去了能有什么意思。

　　事实上也并没有什么意思。

　　因为不想和赵峰坐一个车里，她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十五分钟到了定好的地方。
　　聚会的主办人盯着她看了半天，才迟疑开口问道，“程枝沛？”
　　她点了点头。

　　对方是个西装革履，梳着背头的男人，见自己并没有说错名字，松了松领带，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真的是你啊，程枝沛。”
　　“咱们同学聚会这么多次，一次也叫不来你，一问赵峰，赵峰就说你心情不好，不想过来，我还以为这次你也不能来呢。”
　　“听说你和赵峰快订婚了？怎么样？是不是好事将近了？那句话怎么说的，啊对对对，患难见真情，有的时候我都佩服赵峰，说实话，我觉得我自己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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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方非常健谈，在他的滔滔不绝下，她连话也没能说几句，听着他回忆大学时的事情，一直听到了赵峰过来。

　　不过赵峰并不是一个人过来的。
　　他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被一位穿着深V露背曳地红色长裙的女人挽着胳膊，一齐进入了会场。

　　赵峰到的时间正好是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二十分钟，此刻聚会上人大部分已经到齐，他两位的姗姗来迟，在喧哗的人群中十分明显。

　　知道她和赵峰关系的，交头接耳后，纷纷将或幸灾乐祸或同情怜悯的目光投向她；不知道她和赵峰关系的，只当是赵峰这位老同学穿得西装革履，女朋友身材又火辣，真是情场事业双得意。

　　健谈的老同学见状哽了又哽，对自己刚才大夸特夸赵峰的行为后悔得简直想速速抹掉双方的记忆，但又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尴尬笑了两声，随便找了个借口赶紧溜走了。

　　虽然没有想到赵峰会另外领人过来，但仔细想想，也并不是很意外。
　　她神色自若地从旁边长桌上拿了杯鸡尾酒，喝了一口，准备再待十分钟就走。

　　鸡尾酒入口口感绵长，后调却突然变得辛辣，她被呛得接连咳了一两分钟，直咳得满脸通红。

　　她站在角落里，捂着嘴，咳得眼泪都飙出来时，突然走来一个人，在她身旁站定住。
　　她只当是和自己一样，不愿意凑热闹的同学，一边咳着，一边还好心往旁边侧了侧身子。

　　她正咳得专心致志，身旁的人突然递给她一张面巾纸，她当即将身旁这个对自己来说毫无意义的，“不愿意凑热闹的人”升级为“陌生的好心人”。
　　碍于嗓子难受，她含含糊糊地道了声谢，纸巾按在眼角处，连忙把咳出来的眼泪擦掉。

　　好心人再接再厉，又给她递过来一杯温水。
　　同学中有这样一位热情体贴的好人，她一定要认识认识。
　　先接过水喝了一口，然后抬起头，侧过脸，直到看到身边这位好心人的眼睛时，她脸上的表情才有点滞住了。

　　是荣问邯。

　　比起她的吃惊，荣问邯显得很淡定，还顺手又递给她一个圆滚滚的橙子，“程小姐。”
　　他脸上露出点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知道这回程小姐是否认识我。”

　　他在说上次她在李亿面前没有明确承认俩人认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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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性格真是锱铢必较。

　　程枝沛不知道该怎样回他这句话，干脆就装作没听见，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咱们也是校友吗？”

　　替荣问邯回答她这句疑问的是挽着女伴走过来的赵峰，“荣总青年才俊，能和荣总成为校友简直是我赵峰的荣幸。”
　　赵峰胳膊间挽着女伴带着的一只手臂，脸上溢满了得意之色。

　　也是，如今恒裕和廷明刚签了合同，他和那位曾扇了她巴掌的女人如今感情如蜜里调油。
　　春风得意四个字，用来形容现在的他正好。
　　她不带什么感情地想。

　　荣问邯并没有回他这句吹捧，脸上表情无动于衷，只手腕轻轻转动，晃了晃高脚酒杯。

　　外人看来，赵峰是程枝沛谈了很多年，程家有难仍不离不弃的痴情男友，本以为今天同学聚会会听到他们订婚在即的喜讯，但今天赵峰挽着陌生女人的胳膊走进会场，大家也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并不如传闻那般情深似海。
　　因此诸多夹杂着幸灾乐祸的探究目光都投在了他们四人身上。

　　赵峰并不在乎，他接过侍者递过来的鸡尾酒，喝了一口，提议道，“荣总，既然咱们合同也已经签了，不如哪天来个庆功宴？”
　　荣问邯眼珠移向他，只挑了挑眉，做出一副不甚感兴趣的样子，“合同刚签就办庆功宴，为时过早了吧。”

　　赵峰仍旧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又继续提议，“不是什么大型的，就咱们几个人喝几杯。”
　　他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拿手指了指程枝沛，神色暧昧，音量也刻意放低了点，“荣总放心，枝沛也会去。”
　　他身边女伴噗嗤一声笑了。

　　他脸上那种心照不宣的下流笑意，在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明晃晃地将一系列不堪的词语与她联系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只觉得手都在发抖，怒火烧得自己眼前都是一片赤红色。

　　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都泛着青白色，她只痛恨自己太软弱太无能无力，没办法摆脱现状，只能木然地站在这里，承受着来自他的无穷无尽的恶意。

　　荣问邯瞥了她一眼，在她忍不住回击之前先开了口，“为了这次合作，程总前前后后忙了大半个月，光是我们公司就跑了数十趟，合同也是程总亲自改了无数遍才拟好的，如果真的有庆功宴，程总参加当然毋庸置疑。”

　　即便有荣问邯在一旁帮她解围，那种被当众鞭笞的羞辱感仍旧在她心脏上如同被烙铁打上印记一般，痛感鲜明。
　　“赵总。”她面色冷若寒霜，“慎言。”

　　将酒杯放到一旁桌子上，在自己还没完全丧失理智，做出什么不可控的举动之前，她快步走出了会场。
　　夜晚冷风扑在她的脸上，令她冷静了不少。

　　她下了台阶，沿着草坪间小路往前走，走过一座拱桥，在凉亭椅子上坐下。

　　凉亭后方正对着会场的露台，坐了大概有五六分钟，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以及丝毫没有放低音量的交谈声。

　　被大肆谈论，当做茶余饭后闲聊谈资的对象她恰巧还认识，此人十分钟前刚递给过她一张面巾纸、一杯温水，以及一个黄澄澄的橙子。

　　“今天同学聚会，怎么那尊大佛也来了？”
　　“哪尊大佛？”
　　“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我是真不知道，你在说谁呀？”
　　“还能说谁！荣问邯！”
　　“哦……”

　　随着一声意味深长，千回百转的“哦”，两人的交谈渐渐压低了声音。
　　她正低头在手机上翻着打车软件，屏幕上显示还要再等半个小时才能轮到自己。
　　无意听别人的八卦，她刚想再回会场等半个小时，但这时，在身后两人的口中，她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听别人的八卦不礼貌，听自己的就丝毫不涉及任何道德问题，她又继续在亭里站着，假装在欣赏一棵郁郁葱葱的梧桐树。

　　“不过……荣问邯和程枝沛是大学同学？”
　　“什么啊？他和程枝沛才不是什么同学，你忘啦？他和李亿未婚妻李兰雅才是真同学。”
　　“怎么能忘，李兰雅当时追他追得多猛啊，啧啧啧，那架势……”

　　“但……”
　　其中一位又把话题转了回来，“那荣问邯刚才和程枝沛凑得那么近是什么意思？喜欢她？不是吧？我不相信。不是说荣问邯什么样类型的女人都不喜欢吗？我不相信他真的喜欢那个什么程枝沛。”
　　“前阵子西北制药的李总把他那个刚从国外留学回来的侄女都叫过去陪荣问邯打高尔夫，那女的说不会打高尔夫，非要荣问邯教她。”
　　“结果你猜怎么着？荣问邯当着李总的面，把高尔夫球场的教练叫过来陪李总侄女打高尔夫。”
　　“那荣问邯他人呢？”
　　“他问李总是不是诚心想做生意，不想做还有别的制药公司等着给他打电话。哦，对了，他还说，接别的公司老总电话之前，要先问问对方有没有什么不会打高尔夫的侄女，他去的时候可以顺便把教练带上。”

　　噗嗤一声，身后聊天的两位双双捧腹大笑，其中一位还清了清嗓子，故意压低声音，学男人低沉又没什么感情的嗓音：“教练五分钟就把您侄女教会了，我看教练水平高超……”

　　一阵苦橙香气忽地袭来，咔哒咔哒，几声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
　　在她转过身之前，丝丝缕缕略微苦涩的香气将她完全笼罩，露台上女人刻意模仿的荣问邯低沉又冷漠的声线，此刻就在她耳侧后真实地响起。
　　“……康市大半名媛他都能教会。”

　　温热的呼吸扑在她耳边，她却十分镇定，一动不动，背对着此人站着，依旧装作自己是一位专心致志欣赏绿植的客人。

　　一声低低的轻笑，一点微凉的触感，一瓣被剥了皮，拿纸巾垫着的橙子贴在她颈侧，她气恼地转过身去瞪他，他却气定神闲地冲她笑了笑：
　　“刚才给你的橙子怎么不吃？”

　　露台上的两人依旧在兴致勃勃地八卦，将李亿未婚妻李兰雅当时在大学时对荣问邯狂追不舍、赵峰在程家危难时不离不弃，如今程枝沛却忘恩负义，屡屡和荣问邯传出暧昧流言，以及传言李亿与未婚妻感情不和，最近总是和情人密会讲的是绘声绘色，仿佛她们才是当事人。

　　“……所以，当时荣问邯还是个穷小子，李亿的未婚妻李兰雅家里那么有钱，他都一点不动心，我不相信他现在突然间喜欢上程枝沛了，况且程家现在落魄成那个样子，谁愿意沾上啊！”

　　人的本性大多趋利避害，嫌恶落魄，喜爱权势，被人在背后这样鄙夷地谈起，她在此之前已经经历过无数次，因此也并不觉得是难以承受的耻辱。
　　这不过是她注定要经历的，人生诸多磨砺其中的一件罢了。

　　手机此时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上显示司机已经接单，正从五公里外赶往这里。
　　她今天来是因为赵峰，既然赵峰已经看到她来了，那么任务就算完成，也不必再多待。
　　她打算简单和面前的荣问邯说一声，就返回会场去拿包，然后直接离开。

　　“荣总……”

　　看出了她马上要离开的意图，他当即开口打断她，“想去吃夜宵吗？”
　　“离这里很近的胡同里，有一家很好吃的馄饨铺，皮薄馅鲜，汤也也很好喝。”

　　时间实在是太晚，她刚想拒绝他，就看到他的脸上露出点狡黠笑意，“我身上没带零钱，麻烦程小姐请我吃一碗。”
　　他又煞有介事地补充道，“不对，是两碗，一碗可能不太够。”

　　见她犹豫，他又朝她摊开手掌，一副真的没带零钱，但又十分坦荡的模样，“若是觉得和我一起去吃夜宵太尴尬，程小姐可以直接给我零钱，我自己去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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