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症

　　11
　　林清近来总有些迟钝，林昀枫心中不安，更加小心翼翼伺候着他。
　　这一日早晨，不知为何，林清晚了两个时辰才起床。
　　一睁眼，便喃喃着喊饿。
　　林昀枫急忙去给他做饭，端过来时林清正端坐在桌上，见饭菜来了，便一言不发开始吃。
　　林昀枫察觉有异，仔细瞧他双眼，却发现那双眼睛里空空，只有茫然和呆滞。
　　那一刻，一道声音如惊雷般响起，正是他这些天日日夜夜的噩梦。
　　“只不过，复生蛊，复生蛊，复生的到底是人，还是被蛊虫支配的身体呀？”那日林阳的话盘旋在他心中，早已成了他的心魔。
　　他心中剧痛，脑袋也几乎要炸开，那只右手却突然死死扼制住了他的脖颈。
　　“让我出来，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他神色狰狞，反复变化，时而悲痛欲绝，时而却又狠毒万分，喉间溢出痛苦的□□，就这般反反复复许久，忽而闭眼倒地。
　　再睁眼，他神色姿态已然完全不同。
　　林昀枫起身，坐在林清对面，带着笑看他吃饭。
　　林清此刻神志不清，只剩本能，也不再说话，对林昀枫那副作态更是毫不关心，只默默扒着碗里的饭。
　　林昀枫静静看了他一会，突然脸色阴沉下来。
　　他走上前，伸出右手，放在林清的心脏部位。
　　那里头没有心脏的跳动，只有一只丑陋的蛊虫消化心头血的声音。
　　“这就是你说的复活?用一只蛊虫，来操控他的身躯，让他死也不得安宁?”
　　【你胡说什么，阿清没有死，只是复生蛊出了点问题，他现在神志不清而已……】
　　“闭嘴！”林昀枫右手一掌击向自己胸膛，吐出一口血来，他眼神带恨，手缓缓伸向林清。
　　那只手溢满黑气，正是多年前他杀人剜心的功法。
　　他一掌击破林清胸膛，找到那只蛊虫，正要捏碎，却猛地对上林清的双眼。
　　那双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泪水从他眼里滚落出来，接着是血，他流了满脸的血，嘴里喃喃着痛。
　　“枫哥，痛……痛……”
　　当然痛，他修炼的掌法乃是□□功法，狠毒无比，是折磨人的上乘之法。
　　一双玉白的手颤颤巍巍地摸向那只贯穿他胸膛的手，却被黑气腐蚀得鲜血淋漓，一滴滴鲜红的血染透了林昀枫的衣摆，不知何时，林清的泪流干了，瞳孔慢慢涣散。
　　林昀枫猛地收回手。
　　林清跌落在地上，浑身是血。
　　这一幕与当年几乎一模一样，林昀枫跪在地上，颤抖着想要抱他。
　　“不是的，我不想杀你……阿清……”
　　“黑……痛……痛……”微弱的声音从林清嘴里发出来，每说一个字就有血流出来，他身上被血染透了，像一个烂掉的娃娃。
　　“阿清不怕，我在呢，我在呢……”林昀枫伸出手抱他，却发现他所触皮肉均是鲜血淋漓，他颤抖地又收回手，愣愣看着林清。
　　他杀了林清，他杀了林清……
　　是，是他杀的。
　　三年前他被云烟阁利用，他那好师尊引导他修邪功，害他走火入魔记忆全失，被挑拨离间杀了林清，直到林清死后那遗留下的法器助他寻回清明。
　　那一夜，他在无尽的黑暗里睁眼，眼前却只有林清满身是血地倒在地上，一声又一声地喊着枫哥，说他怕黑，怕痛。林昀枫伸出手想救他，却发现自己那只右手上沾的都是林清的血。
　　“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不是我！”他抱着脑袋，神色癫狂，又哭又笑。他左手提剑，指着墙上那道黑影，“是你杀的！是你杀的！”
　　他似是得了理由，双眼血红，对着那黑影又骂又砍，从此他身体里多了一个人，从此他再不练掌法，只用剑术。他是林昀枫，是林清的枫哥，是林家寄宿的旁支，和那个为云烟阁办事，满手血腥与罪孽的人不同，他会陪伴林清，保护林清，永永远远地爱着林清。
　　后来他炼成复生蛊，复生蛊操控的躯体基于宿主的记忆，而林昀枫的林清只会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因此，如今的林清无论复生多少次，都只会是这个少年模样。
　　一年两年倒罢，待十年二十年后，这个拥有着年轻的身躯和年轻的思维的傀儡，只会反复地提醒林昀枫，那个深爱着他，意气风发的林清，早就死在了二十岁，死在了他的掌下。他的胸膛曾被挖空，躯体曾血流不止，他曾在寒冷与孤独里煎熬，残躯曾被肢解，他白玉一般的肌肤曾化作腐肉，骨头被嚼碎了装进野狼的肚子。
　　他再也不会长大，不会再练出更好的剑法，也看不见更大的世界，他的家人早已不在，旧时的家也成了一片废墟。
　　何况如今，林昀枫的心头血越来越难填满复生蛊的肚子，林清的思维与动作也越来越迟缓，假以时日，他迟早会重新变回一具尸体。
　　“是我杀的，是我杀的……”林昀枫满脸血泪，已然癫狂，“你与我又有什么不同！也是你杀的！是你！”
　　“你没有复活他！骗子！骗子！”
　　【我复活他了，是你又杀了他。你才是罪人，你只会让他痛，只会让他流泪。】
　　“胡说！你休想骗我！”
　　【我没有，你看他。】
　　林昀枫看向林清。
　　少年很安静地躺在地上，他已经彻底死了，没有呼吸，不会再流泪，也不会再喊痛，他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开心或是难过。
　　林昀枫忽然明白了那个人，他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把复生蛊引出来，然后剖开自己的心脏，让它吸自己的心头血。
　　“你这个蠢货，复生蛊出问题了都不明白，要让它多吸一些，这样阿清才会长大。”
　　会长成二十三岁的模样。二十三岁的阿清是什么样?应该会成熟一些，但还是很爱笑，爱闹，会撒娇，也会闹脾气，又或许……
　　血液渐渐被抽干，他倒在林清身旁，用左手轻轻握住了林清的右手，幻想着林清再次醒来时的模样，然后缓缓闭上眼。
　　阿清，我的小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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