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症

　　4
　　不该发生这样的事的。
　　是因为这次阿清醒了这么久，他太开心了，所以疏忽了。
　　林昀枫小心翼翼抚摸着少年的手。
　　原本的裂痕已被他重新修复好，那手又像开始一样光滑，白皙，完全看不出破裂的痕迹。
　　他捧起少年的手，细细地啄吻着。
　　“阿清，这次也得忘掉，这次也被你发现了……”
　　“你再笨一些就好了。”
　　他痴痴地看着他，泪滴在少年脸上，就好像是沉睡的少年在默默哭泣一样。
　　他慌乱地擦掉他脸上的泪:“对不起，对不起……”
　　“我知道你疼……我知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笨，你是我最骄傲的小少爷……”
　　眼泪越来越多，他越来越慌乱，突然，他按住脑袋，浑身颤抖着。
　　“让我看看他，我也要看他……”他神色扭曲，像变了个人。
　　他的右手不受控地掐上自己的脖颈:“让我出来……我要见他！”
　　“你凭什么见他?”他神色一变，左手提剑直接在右臂划上一道血痕，“给我好好待着。”
　　他的右手死命地掐住脖颈，不停颤抖着，最后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林昀枫冷漠地瞥了一眼自己手上的伤口，提剑看向窗外的枣树，神色逐渐柔和下来。
　　阿清小时候顽皮，在林家也常常蹿树上摘枣子。
　　那时候的阿清，小小的，真可爱啊，会笑着跟在他后面喊哥哥，会在所有人对他避之不及时拥抱他，会给他准备生辰礼物。
　　“枫哥！枫哥！你闭眼！”
　　彼时的少年林昀枫一身黑衣，小小年纪已是大人做派，他看着才抵到自己胸口的小少爷，无奈地闭上眼。
　　小少爷又想了什么坏点子？
　　他感觉到身上被披上了什么东西，好像是衣服。小少爷不够高，他小心翼翼半蹲下来，又绷紧身子不敢碰到他。
　　突然，什么柔软的东西撞进他怀里。
　　他惊得睁开眼，下意识要后退。
　　“没事，枫哥，我没事！”
　　林清死死扒在他身上，抬头笑着道:“这是我求林伯伯做的法器，有了这身衣服，你就再也不怕气息外泄伤到别人了！”
　　林昀枫这才发觉小少爷给他披了件白衣。
　　他惯常穿黑衣，显得低调，不引人注目，而林清爱穿亮色，尤其白衣，他是林家所有人里耀眼的光，是林家最骄傲的小少爷。
　　而如今他们一起穿上了白衣。
　　就像……那道光，照亮了他。
　　“生辰快乐，枫哥。”林昀枫被眼前的一切冲昏了头脑，已经无法思考，便见林清笑眼弯弯看着他道，“以后可以多抱抱我吗？”
　　什么?
　　林昀枫僵直了身子。
　　林清在他怀里扭来扭去，最终找到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将头埋进去。
　　“抱抱我，枫哥。”
　　5
　　床上的少年皱了皱眉，似乎是要睁眼。
　　林昀枫用身子为他挡住大半的光，温柔地看着他，待他醒后，又熟练地喂他水喝。
　　少年半阖着眸子，像仓鼠一样一口一口喝水的模样很可爱，林昀枫看着看着便笑了，忍不住将杯子放下，上前轻轻吻住他的唇。
　　把他吻得脸颊通红，林清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又突然愣住，连耳朵尖尖都烧红了。
　　“你是谁呀……我失忆了……”
　　太可爱了，林昀枫没忍住，又去吮他的耳垂，林清耳朵最敏感，忍不住抖了抖，眼睛眨了眨泪便出来了，又被林昀枫温柔地舔吻。
　　直到林清缓过神来，林昀枫才道:“我是你的爱人。”
　　“嗯。”林清含糊地应，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可不可以……不要舔耳朵。”
　　林昀枫说:“好。”
　　林清看起来很喜欢这个府邸，也很喜欢这个庭院，尤其喜欢榕树下的秋千。
　　荡秋千的时候，林清突然问道:“对面那儿怎么光秃秃的，旁边都有树，那块儿什么也没有。”
　　林昀枫在他身后推着秋千，闻言轻笑:“那阿清在那儿种棵小树吧。”
　　“种棵枣树吧，这么大的院子，连一棵枣树也没有。”林清道。
　　林昀枫神色不变:“好。”
　　虽说口头上是林清要种树，但挖坑找种子的事还是林昀枫来干。他刨好了坑，让林清把种子放进去，洒洒水，填上坑，就算种好了。
　　“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长成树……不过我总有机会看到的，是吧枫哥?”林清笑道。
　　林昀枫点了点头。
　　阿清，等这棵树长出来时，你应该已经忘记了。
　　但无论你记不记得，你都会永远在这里，永远在我身边。
　　6
　　林清这次清醒的时间很久，久到林昀枫误以为这一次能走过一生。
　　但近些日子，林清开始嗜睡了。
　　他常常毫无征兆地便陷入沉睡，有一次荡秋千，他从半空中掉下来，林昀枫飞奔过去接住他，刚要笑他贪玩，却发现少年呼吸微弱，脸色苍白。
　　林昀枫愣了一下，笑着把少年裹紧怀里，仔细看那笑容有些扭曲:“是不是风太大，有些冷。”
　　“没事的，阿清，我抱着你睡。”
　　“没事的……会没事的……”
　　林清一直没醒，林昀枫抱着他进屋，等到了天黑，后来他轻轻拍抚着少年的背，神色晦暗不明。
　　林昀枫将少年放在床上。
　　然后，他神情淡淡，剜开自己的心脏，血液流出来，一只蛊虫从少年的胸膛处爬出来，林昀枫让它钻进自己的心脏，直到感觉蛊虫吸食了足够的心头血，他才将它重新放回少年的身体里。
　　他草率地包扎了一下伤口，突然动作一顿。
　　几支暗镖破窗而入，他运剑击回，身子挡在少年身前。
　　云烟阁。
　　当初未屠尽满门已是手下留情，这些年却总有蝼蚁自寻死路。
　　几息间，暗镖再次飞射而来，林昀枫护在林清身旁，挡住暗镖，五个黑衣人破窗袭来，提剑便刺。
　　林昀枫神色淡漠，手中剑轻轻一划，无人看清他如何动作，只下一刹那，四人脖颈鲜血飞溅，倒在地上。
　　还站着的那个黑衣人一顿，仍提剑要上，被林昀枫挑开了剑，一掌击退，跪倒在地。
　　“滚。”林昀枫垂眸看他。
　　那黑衣人看着他，再看看林清，突然笑了:“你这些年剑术倒学得不错。”
　　“以前不是不用剑吗？”
　　林昀枫神色未变:“林阳，你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走什么呀，老朋友叙叙旧。”林阳摘掉脸上的面纱，露出那张与林清相似至极的脸，“不仅剑术，你蛊术学得也不错。”
　　“只不过，复生蛊，复生蛊，复生的到底是人，还是被蛊虫支配的身体呀？我蛊术不精，不如……枫哥给我讲讲?”
　　林昀枫握剑的手一紧，他走上前，神色已然扭曲而疯狂。
　　一剑穿心。
　　那张与林清相似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林昀枫只看了一眼，手突然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林阳却笑了，他笑着看向林昀枫身后。
　　“清弟，我早就说过，他会害死你，害死林家，你偏不信。”说完，他吐血倒地。
　　林昀枫意识到什么，猛地抽出剑，不敢回头。
　　“枫哥。”
　　7
　　林清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林昀枫僵在原地，听林清又喊了他一声，他才缓缓转过头。
　　“阿清。”他下意识喊。
　　林清看着他，似乎有些困惑，但最终还是走上前来，检查他身上的伤。
　　方才打斗，林昀枫身上沾了很多血，他看着少年指尖被染成红色，慌乱地退后几步，看见林清担忧的神色，他颤声道:“阿清，我没事。”
　　“我身上脏，不要碰好不好。”
　　好多血，阿清手上沾了血……
　　全是血，阿清哭了好久，他好痛，哭到血流干了，有路过的野狼叼走他，所以林昀枫找了很久都找不到……
　　“没事的，枫哥。”林清伸手，温柔地抹去林昀枫不知何时落下的泪。
　　“我不知道刚刚那个人什么意思，但我相信你，枫哥。”
　　林清笑着扑进他鲜血淋漓的怀抱:“我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你永远不会伤害我。”
　　这一瞬，时光与过去好像重合了。
　　林昀枫好像看见当年林府里的小小少年。
　　“清少爷，你离他远点！他修炼的不知道是什么功法，只要靠近他就会受伤！”
　　林清摆摆手，对身旁的同伴说道:“没事的，不论他修炼的是什么功法，他都永远不会伤害我！”
　　说完，他转头便看见榕树下那个白色的身影，他笑着奔跑过去。
　　林昀枫站在树下，看着小少爷笑着跑来，顺着阳光和风，急急地要扑进他的怀抱。
　　他伸出手……
　　画面一转，林清神色清冷，提剑袭来，在剑尖抵上林昀枫心口时急急收手，却因为太过匆忙，在手上划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可最疼的不是手上的伤。
　　林昀枫看着自己的手毫不犹豫穿透林清的胸膛，用力一捏。
　　杀掉了那颗鲜活跳动的心脏。
　　长剑掉在地上，发出啪嗒的声响，一起掉在地上的，还有从林清衣袖落下的林家锦囊。
　　林清瞪大了眼，因为疼痛而颤抖着。
　　林昀枫的功法杀人剜心，人最脆弱的地方就是心脏，被他徒手剜掉，是致命疼痛。
　　林清从来没受过这种疼。
　　太疼了，他疼得眼泪湿了满脸，鲜血不知道从哪里溢出来，到处都是他的血，他的手指断掉了，没有知觉，手掌的血蹭到了林昀枫的衣摆。
　　他牙齿在颤，眼前一片红，他什么都看不见，只凭本能伸出手。
　　抱抱我……
　　枫哥……
　　好冷，好痛……
　　救救我……
　　好痛啊……
　　救救我……
　　“别……去……”他有好多话想说，可最后只是伸出手求他别走。
　　“黑……好黑……”
　　被剑伤得畸形的手最后也垂到了地上，林清没有闭眼，他的眼前混着血和泪，模糊的一片，他的胸膛被掏空了，血肉烂在冷风里。
　　林昀枫看着自己沾满血的手捡起那个法器锦囊，打开。
　　里面是一件白色的长衣……原来那天还是他的生辰。
　　血染红了白衣。
　　少年的话回荡在耳边。
　　“枫哥永远不会伤害我！”
　　“枫哥！抱抱我！”
　　“我怕黑……”
　　林昀枫很早就知道，林清娇气，他怕疼，怕黑，怕冷，连血都怕。
　　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呢，他想，他的小少爷啊，也太娇气了，他一定要小心地保护好，不要让他掉一滴泪。
　　可那天少爷好痛，哭得好难过。
　　他怎么连头也没回。
　　8
　　一身鲜血染红了林清的白衣，少年恍若不觉，只乖顺地待在他怀里。
　　林昀枫突然遮住了他的眼。
　　“阿清，睡吧。”
　　“这是场梦。”
　　这次也忘了吧。
　　感受到少年逐渐软了身子，林昀枫小心翼翼将他放到床上，为他换上一身干净的白衣，也不顾自己满身狼藉，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
　　“我好想他，让我出来看看他……”
　　他突然说道。
　　“他不会想见你的，你只会让他疼，让他害怕，让他哭。”
　　“你是罪人，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他。”
　　他的右手不停颤抖着，最终平静下来，林昀枫忽略掉剧烈的头疼，只温柔地看着林清。
　　阿清，阿清。
　　就这样一辈子就好，谁也无法再将我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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