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胭（重生）

　　暮色西斜。

　　谢怀墨面色淡淡地回到镇国公府，等在门房的小厮立刻上前，说国公爷有请。

　　谢怀墨便去了前院书房。

　　谢敬融找他也并不为了旁的，仍是关于万寿宴的事。

　　四十多岁的镇国公生得高大威猛，眉目凌厉粗犷，颇有武将气概。而及冠不久的谢怀墨则清若修竹，目似墨画眉似刀裁，气质温雅若仙。

　　这样的二人此刻同处一室，单瞧这外貌气质，倒不怎么像对父子。

　　谢敬融充满威严的目光落在谢怀墨脸上，也没废话，直接阐明了让他过来的原因，“这次万寿宴，你带上世婵同去。”

　　世婵，即镇国公世子夫人吴世婵。

　　谢怀墨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没有回应，等着他说出理由。

　　谢敬融看着他那副不服管教的样子，心中升起一股烦躁，却强行压下，沉声道：“她是你的正妻，也是吴大将军的女儿，你既然娶了她，就应当给足她正妻的体面。”

　　谢怀墨不为所动。

　　谢敬融目光一沉，“原先你宠爱你的妾室，没有人干涉，可那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你身为国公府世子，宠妾灭妻，如今人都去了还不肯与正妻修好，当真打算给那小妾守一辈子丧不成？”

　　“父亲这话可不好听。”谢怀墨眸光不惊，唇角微勾，语气不疾不徐，“这是您的意思，还是旁人的意思？”

　　谢敬融微微皱眉，“我是这个意思，你祖母和母亲自然也这样想。”

　　“这种话，往后父亲还是不要再说了。”谢怀墨淡淡颔首，唇边的弧度冷漠，“祖母那边烦您转达。至于母亲……我有没有母亲，您不知吗？”

　　谢敬融被他的毫不客气噎了一下，“……好，我不说她。”他皱皱眉，“但你要明白，事情不能永远这么下去，你是国公府世子，我可以同意你洁身自好，但你需要一个儿子。”

　　“若您当真如此着急。”谢怀墨目光意味不明，似是玩笑，“让二弟多生几个过继到国公府世子名下，岂不更好？”

　　谢敬融愣住，语气带了几分探究，“你什么意思？”

　　谢怀墨勾了勾唇，笑意不达眼底。

　　“世子之位非我所求，若您同意，我可以亲自去请求陛下，改立二弟为世子。”

　　谢敬融被他的言辞给惊到了，“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谢怀墨垂眸微微颔首，“若无旁事，怀墨告退。”

　　说罢，他没再关注谢敬融的脸色，转身出了书房。

　　天色已经全黑了，夜色笼罩的穹空上，有几点星子在轻轻地闪。

　　谢怀墨唤来了景明。

　　“去找人盯紧四皇子，有和定北侯府相关的俱来回报。”他淡淡吩咐。

　　“是。”景明应下。

　　谢怀墨凝视着空中的星，微微勾了勾唇。

　　回到世子院门口时，谢怀墨碰到了忐忑等在门口的吴世婵。

　　他脚步未停。

　　吴世婵眼睛一亮，快步迎了上来，“世子，你回来了。”

　　谢怀墨绕过她往院中走，全然没有回应她的迎接。

　　吴世婵跟上他，觑着他的神色，神情不安道：“是不是父亲和你说了万寿宴的事？这事真不是我提的，是今日婆母和祖母聊天的时候……”

　　“姣姣在哪？”谢怀墨淡淡打断了她。

　　吴世婵心头一颤，“在、在后院……”

　　谢怀墨瞥了她一眼，独自抬步往后院去了。

　　吴世婵被他那一眼看得定在原地，没敢继续跟着。

　　男人离去的背影冷漠，却挺拔而出尘，吴世婵的目光紧随着他而去，修长的指甲陷进掌心，美眸中流露出了些许哀伤与不甘。

　　明明她才是他名正言顺的正妻，不是吗？

　　*
　　姣姣这两天身体不太舒服，谢怀墨来时，乳母正在小心地喂她喝药。

　　“爹爹！”一见到谢怀墨的身影，粉面桃腮的小姑娘眼中立刻盛满了星星，渴望着父亲的怀抱，却仍旧乖乖地躺在床上，没有推开乳母喂药的手。

　　谢怀墨眉目微缓，加快脚步走过来，接过了乳母手中的碗。

　　他亲自给姣姣喂药，药还是苦苦的，可姣姣喝得很开心。

　　“爹爹，你是不是不高兴呀？”喝完药，姣姣扑到谢怀墨怀里，乖巧地问。

　　谢怀墨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眸中流露出沉思。

　　“姣姣，你想出去吗？”他缓缓地问，“出去参加宴会。”

　　姣姣看着父亲，眨了眨眼睛，“是有很多人的那种吗？”

　　“是。”谢怀墨颔首，顿了一下，又添了一句，“或许还可以认识一些朋友。”

　　听到“朋友”二字，姣姣有些心动，但是她又有些纠结，“爹爹不希望姣姣去的话，姣姣就不去了。”

　　谢怀墨哪能不明白女儿的懂事，不由地微微一笑。

　　自从如胭去世，他的确对女儿有些疏忽了。

　　于是他唇边的弧度柔和起来，问女儿：“姣姣想不想娘？”

　　“娘亲。”姣姣眼神亮了一下，激动地抓住了父亲的袖子，“爹爹，是不是娘亲病好了，要回来了？”

　　谢怀墨顿了一下，低低应了，“嗯。”

　　当初如胭是在国公府别庄出事，分开前姣姣只听说娘亲是去别庄养病。后来如胭暴毙，府中人心照不宣地没有将此事告知她，因而在年幼的姣姣内心里，或许只是觉得娘亲这场病养得太久太久了。

　　谢怀墨摸了摸女儿兴奋的小脸，语气轻缓地提醒：“但是娘亲的身份和容貌都不同了，姣姣见了，可能会认不出来了。”

　　“怎么会呢？”姣姣仍旧沉浸在终于可以见到娘亲的兴奋中，小嘴咧得大大的，“爹爹，我一定能认出娘亲的！”

　　谢怀墨怜爱地看着女儿，低缓地“嗯”了一声，眸中凝着笑意。

　　他能将他的胭胭认出来，相信女儿一定也可以。

　　“姣姣，爹爹之前没照顾好娘亲，娘亲生气了，不想认爹爹，也不肯跟爹爹回来，姣姣要不要帮爹爹一起接娘亲回来？”

　　姣姣听他这样说，从兴奋中回过神来，偏头看着父亲眨眨眼，问：“爹爹伤娘亲的心了吗？”

　　谢怀墨微笑着摇摇头，“不是，是爹爹没保护好娘亲，所以娘亲才会病了这么久。”

　　“那爹爹真的错了。”姣姣瘪了瘪嘴，不大高兴的样子，“爹爹得跟娘亲道歉才行。”

　　谢怀墨笑着点头，“那是自然。”

　　得了保证，姣姣这才重新高兴起来，窝在他怀里拍了拍小胸脯道，“爹爹放心吧，姣姣没做错事，娘亲肯定不会不认我的！”

　　谢怀墨笑着摸了摸姣姣的小脑袋，望向窗外的眸光深深。

　　她不愿认他，他不逼她。

　　那他们的姣姣，她认不认呢？

　　*
　　定北侯府里，众人也在讨论万寿宴的事情。

　　江老夫人捻着佛珠，坐在主位上缓缓道：“今年宫里又添了位皇子，这次万寿宴少不了热闹，你们去的时候要多谨慎些。”

　　一家三房人都聚在一起，难免各怀心思。

　　侯夫人周氏看了眼二房三房几个姑娘们，问：“婆母，咱家几个姑娘全都去吗？”

　　她惦记着自己一双儿女的亲事，想趁着万寿宴众世家齐聚的时候帮着瞅瞅，若是带的人多了，有些不大便利。

　　江老夫人阖了下眼睛，思忖着，看向了苏氏，“嘉妩需在人前露露脸，老二媳妇带着她去，有不懂的多问你大嫂。瑶雪还在学规矩，不必去了。妆雪定了人家，但还未下聘，去与不去你们二房自己定吧。”

　　苏氏顺从地颔首。

　　“至于妙雪……”江老夫人思索了一下。

　　三夫人焦氏见婆婆有不让自己带女儿去的意思，心里顿时一急，忙笑道：“婆母，妙雪如今大了，不似往日跳脱，媳妇也得带她多出去见见世面了。”

　　她丈夫许秉仁是侯府庶出的三爷，许妙雪按理说是不该总想和大房二房的人争什么的，但是焦氏自己是大户出身，瞧不上苏氏的身份，更不满苏氏和外人生的女儿越过了她的女儿成了名义上的侯府嫡出，这会儿嘉妩都能去的场合，没道理不让她女儿妙雪也跟着去。

　　江老夫人哪里看不出焦氏在想什么，可是一家人贵在心齐，她也有意让几个小辈相互亲近，没理由在这种地方苛责，于是她点了头，“那妙雪也去吧。”

　　焦氏顿时高兴了，站在一旁的许妙雪也很兴奋，忍不住得意地瞅了一眼嘉妩。

　　许妙雪也不大喜欢这个和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姐妹，原因除了焦氏关于出身的那些，还多了一条，便是原本她才是定北侯府的三姑娘，可是许嘉妩一来，她便从三姑娘降成了四姑娘，平白矮了她一头。

　　嘉妩却没有心思去在乎她的眼神。

　　一直到了该正式赴宴的那天，嘉妩都挺心不在焉的。

　　一则她总忍不住思索谢怀墨那奇怪的态度；二则她担忧着四皇子那边的动静，很担心他当真将谣言放出去；三则因为万寿宴的事情，苏氏最近并没有时间给她张罗相看的事情，打算早早将自己定出去的计划迟迟不得已实施，导致嘉妩非常焦躁。

　　但这又是她两辈子第一次进宫，她必须耐着性子学规矩、试衣服，跟着府里一众人忙忙碌碌地折腾，力求在宫宴之上不出任何差错。

　　终于到了万寿宴这日，许家几乎算是全家出动，女孩这边是大房的许宜雪、二房的嘉妩和三房的许妙雪同车，三位夫人同车，定北侯世子许奕和三房的许曜跟随各自的父亲骑马跟在车队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入了宫。

　　到了宫里，男人们便和女眷分开，由于中宫空缺，女眷们便先去拜见如今后宫地位最尊的淑贵妃。

　　几个女孩里，许宜雪身为定北侯嫡女，是入宫参加过几次大宴的，许妙雪也来过一次，只嘉妩是头回入宫，和苏氏一样。

　　苏氏自有侯夫人周氏照料，照顾嘉妩的责任自然就落到了许宜雪身上。

　　今日大宴，许宜雪穿了一身鹅黄色流彩暗花云锦裙，妆容明俏，神态自然，行止动作如云流水，是当真大家闺秀的姿容做派，叫嘉妩看得暗暗咋舌。

　　察觉到嘉妩的打量，许宜雪转过头来，俏生生冲她一笑，凑过来小声道：“妩儿是紧张吗？不要紧，一会儿你和妙雪都紧跟着我，不会有事的。”

　　她主动过来提点，嘉妩回以一笑，还是难免有些紧张，“只是怕在娘娘面前出错。”

　　嘉妩今日穿了一条烟紫色软银轻罗流仙裙，梳着飞仙髻，目含担忧地一笑起来，像是误闯人间的轻灵玉兔，看得许宜雪都怔了一怔。

　　随后她弯起唇来，与嘉妩窃窃耳语，“三妹生得这样好看，谁人舍得苛责，且放宽心来。”

　　嘉妩闻言微红了脸，愈显得女儿家娇俏。

　　“哼。”一声轻哼在侧旁响起，是站在一旁的许妙雪，“进个宫而已，做什么小家子气模样。”

　　嘉妩看向她，轻声道：“四妹妹常进宫来，我自然是不如的。”

　　她这话没什么旁的意思，只是身在宫里不想惹事，打算捧她一句息事宁人。

　　但她不知道许妙雪也就进过一次宫，听了这话只觉刺耳，当即便要发作。

　　许宜雪微微蹙眉拦住她，“妙雪，你今日若惹出事来，祖母下回必不会再让你进宫。”

　　这威胁好用极了，许妙雪狠狠剜了嘉妩一眼，果然没敢再动。

　　许宜雪给嘉妩传了个歉然无奈的眼神，嘉妩微微弯唇。

　　正在这时，淑贵妃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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