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财有道

　　第二天一大早，金子君刚踏进办公室便着手进行下一步老员工辞退行动。

　　剩下的九个老员工看起来都不好对付。一般来说三年以上就算老员工，屁股坐稳了，而越是资格老的员工，如果能力平平，一般都会扒着碗不愿意走才是。

　　金子君想了想，把九人分成四组：三十五岁以下并且有技术有能力的、三十五岁以上并且有技术有能力的、三十五岁以下缺乏专业技术的、三十五岁以上缺乏专业技术的。第一组和第三组容易度高些，年轻人毕竟愿意挪窝的概率高，也更看重赔偿金。

　　HR这行当现在出了新花头，叫做HRBP，就是所谓的人力资源合作伙伴，档次好像高了一级。但其实说到底，这就是个招人、开人的活儿，听着高级，扒开来看还是一样的路数。待久了，知道什么人开什么价，什么人可以压到什么价，那就是给公司利益最大化了。

　　金子君大学的专业没屌用，出来便在这公司钻营人事的活儿，多年媳妇熬成婆，竟然也成了部门里的小小领导，对于怎么开人也颇有心得。

　　她这分法没错。第一组和第三组的年轻员工在她的循循善诱之下大多很快都答应签字离职了。有一、两个犟脾气的开始不答应，金子君坐在桌边敲着指头和他们一一分析：“你们还年轻着，年华大好，知道公司为什么要辞退你们吗？你们的工资其实已经不足以支撑你们的能力了，但公司有公司的规矩，升职或者加薪，都是要层层审批，一开始站在那儿，再往前一步都是难。你们想要继续往上爬，上头的对公司有功劳也有苦劳，位子更不会轻易让出来。思来想去，放你们去更广阔的天地也是为了你们好。将来如果你们更上一层楼，随时欢迎返聘回公司，收入也会更上一层楼。”

　　这些话看似有理，实属放屁。不过话里话外还是透露给这些员工很重要的信息：你们才华横溢，公司的工资亏待你们了，以后也不会让你们升职加薪，还是趁早离开吧。

　　那个冷面男只让她辞退这些人，虽然没说为什么要辞退，但如果按照法律法规，只要赔偿到位，这活儿也就轻松不少。忙活一整天，她终于又成功劝退六个人。

　　所谓人事，其实就是不干人事，既然选择了做狗腿子，就要做个最好最结实的狗腿子。

　　金子君将最后剩下的三个员工的简历在桌上一字摊开，细细研究起来。那三个在第一轮电话协调时已经被拒过，一个是过了知天命之年的中老年男人，在采购部职位还挺高，在这里已经做了十年；一个是市场部的，虽然没有职级，但专管广告的事儿，是个肥差儿；还有一个最麻烦，销售部的员工，还没过哺乳期，照理不能辞退。

　　在约定的一星期的最后这一日里，金子君破天荒地早早起床洗漱。

　　封兰兰婚期已近，有很多事要忙，已经提前搬出去了。钱之顺听到外面的动静也起身走出房门：“哟，今天一大早的有约会吗？吊凯子去？”

　　金子君插起一根香肠，一脚勾着椅子让钱之顺在旁边坐下：“有约会才能早起吗？哪儿有那么多凯子让我吊？你吊一个给我看看？”

　　钱之顺反问：“没有约你早起干嘛？难不成一大早就去开人？”

　　金子君边吃边想，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真让她说对了。

　　对于这出师不利的三个老员工，金子君还是认真斟酌了一番的。她昨天临走已经在系统上预定了一间会议室，十来个平方，空空荡荡，中间支了张桌子，前后各一把椅子。

　　采购部的老刘头位子还没焐热就被叫去谈话了。

　　金子君关了门，让老刘头坐在对面。

　　老刘头五十出头的年纪，长得却很着急，看起来和退休后逛菜场的大爷没两样，丝毫看不出还是个大公司重点部门的小领导。

　　金子君把打印好的离职单往对面推了一点儿。“第二次谈了，什么事都有数了，我们开门见山吧。”

　　尽管论资排辈金子君得叫一声叔，但企业里见人下菜，何况眼下这个是待辞退对象，自己得端着架子才能在气势上不输对方。

　　老刘头是根老油条了，哪儿会把眼前的小女孩儿当一回事儿，开口便断然拒绝：“我不会走的。我是老员工，做了都十年了，现在公司这是过河拆桥呀，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要赶我走，没门！”

　　金子君早知道他会这么说：“这次公司职位调整是上头的旨意，最大的Boss，你答不答应都没用，还不如爽快签字拿钱走人，否则上头发火，连一毛钱都不会给你。”

　　老刘头冒火道：“怎么，还想白白开了我不成？我在这儿干了十年了，看我不去告你们去！”

　　等的就是这句话。

　　金子君不动声色地将在一沓纸堆里抽出一叠，在老刘头面前晃了晃。

　　老刘头眉头一扬：“这是什么玩意儿？”

　　金子君笑：“刘总，两年前你签的劳动合同你忘了？”

　　老刘头对着那合同望了望，一脸莫名：“你什么意思？”

　　金子君双手交叉抱臂，好整以暇道：“两年前你从我们公司离职，重新签了新的劳动合同，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老刘头道：“那又怎么样？”

　　金子君见他神情呆滞，知道他果然啥都不懂，于是道：“你知道为什么两年前要你签离职单吗？”

　　老刘头急道：“那不是你们人事部说公司一贯规定，反正签字之后重新入职，不是一样的吗？”

　　金子君道：“一样吗？可那时你还拿了份补偿金，难道就不觉得奇怪，为什么既然一样，还要多此一举，还要补钱给你？”

　　老刘头这才真正警觉起来：“你现在把这事儿拿出来说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当时拿的钱等于是公司补偿你放弃签无固定合同的。”金子君用食指在那合同上敲了几下，“也就是说，现在你和公司的雇佣关系只能追溯到两年以前，根据法律规定，加你一个月代通知金，公司只需要补偿你三个月工资即可。”

　　冬天未过，暖气开得也不足，老刘头额头还是冒了细密的汗珠，仍逞强道：“那……那不是公司骗我签的吗？我不承认！”

　　金子君身体前倾，在气势上已经大获全胜：“白纸黑字的合同，明晃晃的签着你的大名，怎么，现在不认了？那当初拿赔偿金的时候倒没见你多问一句，拿了钱就往兜里揣啊！”

　　金子君当然不知道当初他拿赔偿金的时候是怎么个情态，只是看着老刘头的孬样脑补一番而已。

　　“我又不知道会这样！”憋了半天，老刘头憋出来这么一句。

　　金子君道：“第一次和你好商好量的你不答应，这次也由不得你了。实话说吧，上头已经交代我按照‘2+1’个月的标准补偿给你，让你赶快走人了。”余光瞄一眼老刘头，见他神态已经颇有些六神无主，马上给个大棒槌后再加个胡萝卜，“但是就像你说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现在我做主，给你‘3+1’。你好好签完字，咱们好聚好散。等这里的事儿办妥了，你去街道填个申请，领个几年大龄失业金，舒舒服服，没几年就退休了，也不耽误事儿，你说是不。”

　　见老刘头还有点犹豫，金子君凑上前去，神神秘秘地说：“你知道这次上头为什么开你吗？”

　　老刘头一瞪眼：“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呀？！”

　　金子君心道，我也不明白。可她瞎编乱造，故作神秘道：“采购部每个月采买的费用，这挤一挤能挤出一大桶油水来。”说罢，非常刻意地向着老刘头抛了个媚眼。

　　老刘头急忙连着椅子向后退：“你这是什么意思？！”一脸震惊和愤怒，好像金子君是吃人的妖怪。

　　哟？！难道错怪他了？

　　采购部采买的账每个月一半都要经这老头的手，她小人之心地觉着这老头一定中饱私囊了不少。

　　其实，还真没有错怪他。老刘头不是个贪心的主儿，只不过是每个月风过留痕、雁过拔毛罢了。每个公司里负责采买的都这么干，能像他这么两袖半清风的已经极少了，每个月一、两千的费用和庞大的采买支出相比几乎可以忽略，只是被人戳穿了到底还是害臊的，老脸红一阵白一阵。

　　金子君点到为止，也不管他是不是真不干净，反正贪的不是她的钱。

　　“好了好了，我也没啥意思，只是转达上头的意思，希望大家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大家都不吃亏，你也乐得潇洒，这不是好事儿吗？”

　　老刘头还怔在那儿。金子君眼睛溜溜一转：“刘总，等您签了字，拿了钱，人事这边还会特批三千给你，拿着和部门同事喝喝小酒去，让他们欢送欢送你。”

　　老刘头听到这话，抬眼望了望她，眼神里居然泛出点光彩来：“说定了？！”

　　金子君笑：“一纸为定。”抽出离职单和赔偿单，递到老刘头面前，“签字吧！”

　　这么多年的工作经验也不是白瞎的，金子君看出老刘头的担心。他这个年纪，这个职位，又是本地人，家里应该不缺钱，但她知道这年纪的半老老头最爱面子，就怕人家在背后碎碎念，猜他是不是做了啥错事才会让走人。现在人事部直接拨款让他大鸣大放地走出公司，荣归家庭，那就等于堵了别人的嘴。“瞧！我可是荣归故里，不是被撵走的哦！”

　　老刘头颤着手接过，知道自己这年纪八成是只能回家养老了，眼见金子君一脸嘚瑟，还是忍不出出声道：“你们人事，尽不干人事！”

　　出了会议室的门，已经快中午了。金子君的肚子咕咕直叫。回办公室随便拾掇拾掇，午休时间便到了。

　　公司的食堂在十三层，是只为本公司提供服务的定点食堂。

　　金子君用少于预算的补偿金开掉一个老员工，等于给自己加了绩效，正开心着，胃口也好了。她天生吃不胖，叫了三大荤、两小荤，顺手取了两碗免费蛋汤，在食堂的一角坐下。

　　刘国庆人未到声已至：“小金呀，胃口不错嘛。”

　　金子君正在啃鸡腿，听到刘国庆的声音噎了一下，忙道：“还行还行，一般一般。”

　　刘国庆端着餐盘在她对面坐下。“交给你的任务做得如何了？”

　　金子君直起身子：“就剩最后两个了。”

　　刘国庆点点头：“好搞不？”

　　“不好搞。”金子君假装为难，“老员工呢，都是人精人精的。”于是把之前的情况大致讲了一遍，当然重点是突出任务多么艰巨，她是如何披荆斩棘达成目的。

　　刘国庆认真听完，连连点头，顺口夸了句：“所以说吧，当初那么多人里我就挑了你专做这员工离职工作，果然选对了吧!”明的夸她，其实还是自夸有眼光。

　　金子君暗自翻了个白眼，只见刘国庆又摇摇头：“可是还不够。差一个人任务也算是没完成，今天得完成了才行，严董这人，我接触下来，很严谨。”

　　金子君心道：他以为开人这种事很容易办吗？！突然想起那天她离开四十楼时，冷面男和刘国庆还在开小灶，不禁好奇问起来：“刘总，严董为什么要辞退那些老员工？我看他们部门不一、职责不同，没什么共通点，除了都做的年数都不短。公司是有什么特别计划吗？”

　　刘国庆盯着金子君的鸡腿，咽下一口青菜：“当然是有原因的。你不久就知道了，话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了不得，主意大、胃口也大……”他语气闷闷的，那天金子君走开后，严霆和他讨论了大半天公司人事架构的事儿，事无巨细、悉究本末，等他出了办公室门，外面已经夜幕四合、华灯初上，妥妥地错过了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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