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玖

　　夜间，原本昏沉沉的天际忽然闪过一道雷电，接着便是轰隆隆的响声自天边远远传来。

　　陆离警惕地睁开眼，低首瞧了瞧怀里熟睡的妻子，抬手将被她烦闷挑开的被角盖的严严实实，自然地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他慢慢将被枕在苏玖颈下的手臂抽出，搭在腰侧的手轻轻拿下复又被搂住，少女轻哼着往他怀里钻，循着热源贴在那一处。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细听下来，似乎不止是雷雨声。

　　“呜……”
　　“怎么了……”

　　苏玖微睁着眼，不知是醒了还是在呓语，陆离忙轻拍着她纤瘦的背脊，一边轻声安抚道：“无事，只是下了雨。”
　　“睡吧。”

　　待她再次阖眼入眠时，陆离轻退了出去，手掌扶在她脑袋后方，低声道：“乖阿玖。”
　　“我去去就回。”

　　轻轻打开了房门，远处闪过的不止闷雷，似乎还有冲天的火光——
　　有敌来袭。

　　想来是他们终于按耐不住，趁着雨夜偷袭，雷雨声交加，想来是他们算好了的。

　　他们已按兵不动许久，等的便是这个时机，只待他们送上门来。

　　边境寒苦，他能在此忍受多年，阿玖身寒体凉，要尽快结束这一切带她回去，不能再让她跟着受苦。

　　中原的战士也苦于边境之乱久矣，无时无刻不想着归家，这一夜之后，必定会将边境搅得天翻地覆。

　　——

　　翌日初晨，帘帐内昏暗暗的一片，屋外落雨声不断，伴着闷闷的轰鸣院中树木被大风吹刮得哗啦啦响，扰了人的清梦。

　　苏玖被雷鸣惊醒，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厚厚的棉被将她整个裹得严严实实，怀里还抱着件皱皱巴巴的黑色里衣。

　　“小阿玖。”
　　门外女子敲了两下门框。

　　“哐吱。”

　　苏玖随意披上了一件外袍，瞧着门外穿着单衣，未披上斗篷的女子，颔首唤道：“宋姐姐。”

　　开了门将她迎进屋内，火炉里的供暖足以让宋若憬的身子暖和起来，她搓了搓手，放到脸颊边捂着，一边抱怨道：“这儿可真远，偏不知你们为何要选这拐角处的院子，连路都不好走，穿过廊桥竟还要走上一刻钟。”

　　苏玖倒了杯热茶递给她暖着，闻言只是笑了笑，解释道：“正是看中此处僻静，无人打扰才在此处，若在那花园旁，一天天不知有多少人路过。”

　　宋若憬低着头喝了口热茶，热气熏了她的眼，模模糊糊的，心里仍念着此行为何而来，可不止是为了喝口热茶。

　　“陆将军……”
　　“已经走了啊？”

　　她说完便后悔了，这分明是明知故问，没话找话的要同她套话，昨夜那样大的响声，今日府外的阵仗，若不知发生了什么怕都是傻子。

　　苏玖仍耐心的答道：“很早便离开了，应是有一阵子要忙了。”

　　宋若憬心虚地低下头，喃喃自语般说道：“这样啊……”
　　“也不知道这段苦日子何时能熬到头。”

　　苏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谁又能知道呢？
　　世人皆不愿生存于战乱之中，只是位高者的野心让他们不得不离开家乡，戎装铁马。

　　边疆人苦于战争，中原人亦是渴望家中顶天立地的男人归来，而不是等到一封封战死名录送至家中。

　　宋若憬试探般问道：“现在若能回到汴京，你愿回去么？”
　　“和家人团聚，不再每日担惊受怕，也不用四处躲藏，亦或是——安乐享福，总比待在这乱糟糟的地方要好。”

　　苏玖将温热热的手炉从袖口中拿出放到桌上，铜制的外壁与木桌相碰发出了“咚”的一声响。

　　“家人团聚——”
　　她抬眸看着宋若憬，眼中满是坚定与信任：“我现在不是已经和家人团聚了么，夫君在此处亦是我的亲人，他保家卫国，我在家中待他归来，也会让我安心。”

　　宋若憬神情淡淡，减了些平日里的玩笑，突然地郑重起来：“唔，那随你罢。”

　　“只是进来莫要随意出府，街上时时刻刻都会出现不怀好意的人，无论是中原的还是草原的，一旦出现战乱，便会有人趁此掀起一番波澜或偷或抢，也都是被逼上了绝路的人。”

　　苏玖一副受教了的模样，乖乖地点头。

　　“那我就不便再扰你了。”
　　宋若憬站起身，抚平外裳上的褶皱，继续道：“你若觉得无趣，边去我那里找我，我有可多好玩意能供人解闷。”

　　“好呀。”
　　苏玖颔首，浅淡一笑：“我待会儿便去找宋姐姐。”

　　——

　　连着好些日子陆离都不曾回来，只每日让人捎个字条。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小年，这日又下起了大雪，仅仅过了一夜，堆积的雪能没至脚踝，一踏上去便是一个个深深的鞋印子。

　　苏玖裹得像个白绒绒的球，抱着暖炉不撒手，耐着风寒来到出了屋子，来到院中廊下，探手过去，一大片雪花落在了掌心，不多时便化为一块儿水渍。

　　她终是将不离手的暖炉抛下，团起两个圆圆的球，堆放在一起。

　　巧在旁边有一截树枝，她掰成两截给小雪人做了个手臂。

　　不过……
　　似乎少了个人。

　　蓦然抬首间，远处出现一人，着黑袍披风，手中尚且拿着刀剑，带着一身戾气地走过来。

　　她微微怔愣，从未见过陆离这般模样，他在她面前一直算是温驯的模样，即使知道他不可能以温驯的性格走到如此地位，但也从来不知道他像是要杀人的样子。

　　失神间，眼前已经出现了一双皮靴，上面沾着雪痕，她抬首，无声地望着他。

　　好半晌，她唇瓣翕动，终是吐出一个字：“你……”

　　陆离抬起到她头顶的手慢慢收回，紧握成拳，低哑道：“嗯，回来了。”

　　待他离开后，仍旧有低沉暗哑的嗓音回旋在耳边，苏玖眼前已无人，方才他说要晚些回来，不必为他留灯。

　　她失神般看着大块儿的雪花飘落到地上，濡湿了了她的绣花鞋。

　　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

　　苏玖睡得昏昏沉沉，总觉得有吵闹的声音在耳边作响，扰得她不心安，稍有动静便睁开眼望着床帐，身侧已许久没有人，她探脚过去，冰凉凉的，又飞快地缩了回来。

　　抱着暖炉的一只手抚摸着右手腕上的绳子，想着陆离现下应当在做些什么。

　　一时竟想不出写名头，他整日里忙着些什么，似乎都和她无关。

　　想着想着，沉重的眼皮慢慢合上，也念着明日要给他做件棉衣，还有大哥哥的一双长靴。

　　夜色渐深，圆月挂在天边，和漫天繁星一同照亮院子，树影印在水池之中，还未盛开的花骨朵掉在了水边，泛起浅淡光晕。

　　陆离回来时，帘帐内有一只手不听话的跑了出来，握着那截纤弱的手腕塞回了棉被中，却在碰着的时候，发觉一片冰凉。

　　握着她手贴在颈间捂着，捂热了些又小心翼翼的将那葱白的手塞进被里，妥帖地将她蹬乱的被子掖地更为紧实。

　　屋里虽烧着碳，但这样冷的天若不盖得严实些，必定会受寒。

　　陆离起身到厕屋要了热水，时隔多日终于才能好好的将自己洗干净，在军营中条件不足以让人每日沐浴，即使会嫌弃自己衣袍上没来由的味道，但也只能忍着。

　　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上面还有着淡淡的香味，是苏玖素来爱闻的味道。

　　他不由轻笑出声，想来小妻子对他的思念也不必他少太多，否则又怎会将他这衣裳放到用以沐浴更衣的厕屋，还和她的裙子搭在了一处。

　　床尾还有为他留着的一盏烛灯，灯影绰绰，映着帘帐的影子。

　　上了床榻将人搂进怀里，环在她腰间的手不自觉的使了些力道，往自己怀里压，低头埋在她颈间，嗅着少女身上的馨香，是这些天所没有的心安。

　　“呜……”
　　睡着的人儿恍惚的嘤唔一声，只觉身边多了个大暖炉，热烘烘地偎着她。

　　待她睁开眼，看到的便是男人硬挺的下颌，和要亲上来的唇，她侧首偏过，那一吻便落在了面颊。

　　陆离微怔，搂着人的手更紧了些，难不成是多日不见而生疏了？

　　不想，苏玖抬头率先在他唇角蜻蜓点水般印了下，倦懒的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你回来了。”
　　万千想说出口的话只化成这一句，漫无归期的等待有了结果。

　　陆离低低嗯了声，掌心已抚到苏玖的小腹上，轻轻揉了揉，又在她耳边说道：“瘦了。”

　　苏玖心虚地低头，只道：“天寒不想吃东西，只想喝茶御暖，加之每日并不走动，吃了睡睡了吃，倒也不会胖。”

　　陆离抬起搂着她细腰的手抚过少女白净的面颊，指腹蹭着她的耳垂，泛起一阵痒意。

　　又听他低低的嗓音在这夜里格外清晰：“小骗子。”

　　每日都有人和他汇报，臂如她在府里做了些什么，亦或是吃了些什么，知她连日愈发吃得少，每日就趴在窗台边望向东南方，看着那没了苍绿的树摇摇晃晃。

　　“想家了么？”
　　陆离继续问道，心里难免酸涩，他不该如此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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