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玖

　　　　小手无规矩地在他领口处摸索，摸到盘扣那里扯掉，外袍松散开来，她还要继续往里扒着。

　　陆离脖颈绷紧，嘴唇紧闭，手轻搭在她腰侧虚虚拢着，面上暗沉沉的。

　　待苏玖凑近，呼出的温热的气息尽撒在了他的颈窝时，手掌猛地被掐住。

　　陆离低首，只见得少女头顶披散着的乌密发丝，垂首间，细嫩柔滑的指尖已从月白色的衣领中探了进去。

　　“阿玖！”
　　“别闹了。”
　　像是一声谓叹在耳边隐隐发出。

　　为时已晚，衣领已经微微敞开，露出左侧锁骨。

　　锁骨偏下方的两道明显的疤痕引入衣物里，交错相缠，分明已过了多年，留下来的伤痕仍是未能随着岁月淡却。

　　苏玖还在靠近，将近要贴到男人身上，指尖仍抚着那道狰狞的疤痕。

　　这是她曾经无比熟悉的伤痕，是她第一次见到伤成这般的人。

　　那时她医术不精，缠着的白色纱布将他整个胸膛绕了很多圈。

　　陆离一手掐在她腰侧，指尖缚住她后腰，另一只撑在床榻上，手背青筋明显，身子微微后仰，只垂眸看着在他身前作乱的人。

　　耳垂泛着滴血般的红色，轻轻唤着：“阿玖……”

　　“呵。”
　　“我想起来了，你倒是忘了。”

　　苏玖瞧着那袒露出来的地方，除却那两道，还有其他的地方大大小小的伤痕，攒了许久的泪水终是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砸到火热的身躯上面，连续不断。

　　她挣扎着要下来，但进了狼窝哪那么容易逃。

　　“阿玖，对不起，是我不好。”
　　陆离紧箍住她腰身按在怀里，弯身将下颌搭在她肩头，不让她挣脱。

　　苏玖眸中泪水止不住，就这样几句话就原谅他未免太过简单，若是三言两语便糊弄过去，她更不能原谅。

　　“阿玖，那年……”
　　察觉苏玖手抵着他要离开，跨坐在他身侧的小腿胡乱蹬着。

　　“阿玖，听我说完好不好。”

　　他乞求般在她耳侧说道，掌心扣着少女后脑，按在怀里，这是最后的心安。

　　苏玖停了挣扎，安静地闭上眼，听着他说完。

　　那年，朝堂已有了动乱，先帝在外巡游时忽得顽疾，恰在云阳一带，宫廷御医只勉强维持着先帝性命，奉旨同行的豫亲王听闻云阳药庄有“神医”，便只身去求医。

　　豫亲王曾和陆离父亲交好，故人唯一留下的嫡子自然要被找到换一种身份出现，而不是躲躲藏藏的一生。

　　没成想因着这次意外却寻到了已故友人谢侯爷之子，时间紧迫，他来不及道别，来不及收拾东西，甚至未曾留下一封书信，匆匆被带走。

　　他那时年岁尚小，侯府出事前，他一直在学堂，走得是文人仕途之路，是他父亲所愿，望他能少些□□之苦。

　　后来所有信念倒塌，他需得有个依靠，改名换姓，才能把想保护的人护得周全。

　　他随从先帝车驾，假扮成小厮跟在豫亲王身边，一路有惊无险地来到京城，送往灵山寺，住在寺庙后山，由云浮教习武术，兵法。

　　他学得快，还在长身体，不过两年，从单薄只会读书的少年长成魁梧健壮的青年，从谢斯屿到陆离。

　　先帝病重，朝堂内乱，他跟在当今圣上即是那时的四皇子身边，冲锋陷阵，事事挡在前面，和他父亲一般，在战场上英勇无畏，所向披靡，靠着血肉之躯一步步爬上去。

　　他曾想过给苏玖寄去信件，但送信路途辗转，需得经多人之手，他不能被发现，便就此作罢。

　　在他离京前夕，那日是上元节，他来到苏府门前静静等候许久，他站在幽暗狭窄的小巷中，看着苏玖离去的方向。

　　他在后面跟着，寻了个机会在她面前露面，但苏玖只是对他陌生人般的瞧了两眼，便与友人继续逛着。

　　他没有看错，那样坦然的眼神在他的意料之外，他设想过很多种会见，唯独没有这样一种。

　　后来他向圣上派下一名军师，是苏玖的哥哥。

　　苏玖常给他大哥写信，有一日那信件到了他手中，即便不是写给他的，看着那娟秀小字总不忍将信送还出去，他存了私心。

　　把她的东西放在枕头下才能安睡，睡前总要看上许多遍。

　　从信知道她的近日情况，知道她做了什么，知道她去哪里玩了几日，即便这是不君子的行为，但他想，他本身就不是个君子，又何必伪装。

　　—

　　陈年往事再被掀出来走一遭，就像慢慢愈合的伤疤被揭起，但若不翻开来看那曾经的伤痕，怕是会永久的封锁在心里。

　　夜色微凉，风从窗棂钻进来，打到少女纤薄的背脊。

　　察觉怀里人稍颤了下，陆离捞过软毯披在她身上。

　　“我……我不冷。”
　　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流下，落入黑色衣襟里，熨烫着火热的体温。

　　“我不知道你……”

　　扣在她后脑的掌心轻轻揉了下，搭在颈窝的下颌缓缓移动，男人侧脸贴着苏玖满面湿痕的侧脸。

　　“阿玖。”
　　“还有很多，以后慢慢与你说，可以吗？”

　　有些是一时半会说不清的事，需得到了那个时候，不用言明自会清清楚楚地刻在人心上。

　　苏玖点头，闷闷的一声：“嗯。”

　　她没法接受这样多的事情，一时想不明白，也未曾清楚的知道他曾经历过的事。

　　“阿玖，这个，”不知何时到陆离手里的荷包被他紧握住那截断了的流苏，“还可以给我么？”

　　苏玖瞧着那荷包，已被磨得没有棱角，不知道还要这做什么，她没问，只继续点头。

　　缓了许久，哭声渐停，只有两人微弱的喘息声。

　　禁锢着苏玖的手松开陆离低首同她对视，用手背轻轻拭去她微红的眼尾挂着的泪珠。

　　连绵不断的滴落到他手背上，他轻叹，将身上的人抱下来放到床榻里侧。

　　陆离起身。

　　一句“你去哪里”卡在喉间，还未出口，眼睁睁看着他出了门。

　　不过一小会，便有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陆离拿着湿热的帕子在她眼下轻轻擦拭，把她蒙上半个脸的被子往下拉，擦去已经干涸的泪痕。

　　苏玖抿唇一言不发，红肿的眼盯着陆离看，直到他将帕子放到一边，正要脱下外袍。

　　“你……你今晚可以去别的地方睡吗？”
　　她又把脸埋入被褥里，只留下一双哭过后水润的眼睛。

　　“我想自己待着。”

　　闻言，陆离动作一顿，回身看着她，显而可见的双眸暗了下去。

　　“我去别的地方睡也可以。”
　　苏玖坐起身，把身上被褥掀开。

　　忽而肩头被人按住，给她盖好被子。
　　“我去外间。”

　　独留的一盏烛灯被吹灭，苏玖躺在这张宽敞的大床上，辗转反侧。

　　那他究竟是为何要娶她呢，她忘了问，只顾着要他解释离开的缘由。

　　只是因为救了他，偿还救命之恩么，她不需要。

　　罢了，明日再问。

　　——

　　天蒙蒙亮时，苏玖耐不住困意，迷迷糊糊间睡了过去。

　　梦里，还是那些记不清但又能回想起来的朦胧场面。

　　昏暗的天光透过半掩的窗棂照进帘内，驱除夜晚的黑暗。

　　在外间软榻上卧了一夜的男人轻手轻脚地穿好衣裳。

　　没穿鞋子走到里间，拨开浮动的纱帐，端详着熟睡的少女。

　　苏玖轻唔一声，转过身，脸面对着床外，微张的唇瓣翕动着，蹙在一起的眉头看得出来她睡得不安稳。

　　陆离俯身，轻轻用手抚平她皱着的眉头。
　　良久，外面天渐渐亮了起来。

　　他在她额头上轻覆上一吻，贴了许久。
　　慢慢移到小巧的鼻尖，又到她粉嫩的唇瓣，终是忍住了，复又亲了亲她光洁白皙的额头，将搭在侧脸的头发捋过去。

　　桌案上的那封信笺被玉坠压着，苍劲有力的字印透纸张，寥寥数语，尽素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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