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起意

　　先帝忌辰。

　　百官白衣肃然而立。本是最安静最恭敬的场合，却因为一具死在当场的尸体而变得恐慌骇人。

　　这具尸体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吏部尚书，西梁天官，他在忌辰结束后，突然冲了出来撞死在先帝陵前，死前在所有人面前痛斥首辅与太后有私，以及任人唯亲，陷害忠臣，贪污枉法种种恶行。

　　可怜朝堂受其把控，文武百官无法真言，但是如今，帝位动摇，山河危败，为感念先帝信任，以保西梁千秋万业，只能用这种方式尽忠斥奸。

　　这样一出让满朝哗然。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但死的这个既是名满天下的清官忠臣，更是西梁三朝元老。他的话不可谓不重。

　　“首辅大人。”

　　首辅一直淡淡看着这些，神色平静“陛下怎么看？”

　　皇帝“老师，朕一向敬重您，可您却做出这样的事情，为了父皇，朕也不得不彻查。”

　　“陛下，首辅大人此举早已是诛灭九族之罪，何须再查！”

　　“好了，不用说了。”皇帝满脸沉痛。

　　“首辅大人，陛下对你情深恩重，你现在还不立刻跪下受罪，交出所有的兵权职权。”旁边几个官员，接连发声。

　　首辅笑了笑，走到那具尸体旁边，拿起所谓的证据。

　　上面是老郭他们的供词。

　　“你敢说这些证词不是他们亲笔所写？”刑部郎官质问。

　　首辅“我相信陛下没有在这方面造假。”

　　“所以你是认罪了。”

　　“不，我是想说那些人他们又以为自己知道的就是真相吗？”

　　“你什么意思？”

　　首辅仰头“有些事情的确该说清楚了。”

　　众人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但没过一会，老公公张英从皇陵外走了进来。

　　“见过陛下。”

　　“公公来这里干什么，现在百官在商议大事。”

　　“老奴过来自然是为解释一些事情。”

　　张英走到中央，淡然接过证词。

　　“这几个人咱家都认识，当年他们悄无声息的逃出了宫里，咱家还以为只是受不了苦差，没想到还有这段缘由。他们说曾看到太后娘娘和首辅大人，但这上面提到的日子八月初三，请众位都想一想。”

　　八月初三？大臣们具低头沉思，只是一个普通日子，等等，那天是长公主的寿辰，太后替她宴请，所有人都在前厅宴席。

　　“不对，那天的确大家都在，但是首辅因为喝醉所以留在了皇宫。”一个记忆不错的官员说道。

　　其他人也记了起来。

　　张英“没错，所有人都以为首辅是待在了皇宫，但大人是最守规矩的，那天晚上向咱家要了令牌之后就已经返回家中。”

　　张英拍了拍手，后面上来了几个守卫，有些年纪。

　　“我记得那时候首辅大人还是次辅，是我们送他回去的呢。”

　　“没错，我们当天晚上还留在了府内，喝了一盏茶。”

　　官员们面面相觑，没想到这其中还有此段缘由，但如果说的是真的，那整个供词就完全没有可信度了。

　　“老公公，你随便抓了两个人就想把一切都推翻，谁知道这是不是——”

　　“这位大人是在怀疑咱家吗？若要真这么说起那地上这些供词又算得了什么？它难道把昨日重现了？”

　　官员被怼的哑口无言。

　　张英转头看向皇帝，目色沉沉“陛下说句僭越的，老奴是看着你长大的，但是没想到你从五年前就已经盘算着对付太后。”

　　“老公公，此话何讲。”众人又是一惊。

　　张英“咱家知道大家都很好奇，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皇帝发罪己诏，前任首辅处斩，以及荣王毒死的事，如今是时候说出真相了。”

　　那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大家心里都有无数疑惑，原来和皇帝有什么关系吗？

　　张英“当时陛下尚且年幼，却已经知道前任首辅势力过大，以及更具威胁的当今首辅大人，因此想了这一个局。故意让初大人知道太后与首辅的密事，并且告诉他，荣王也可能是他们两个之间的私生之子，所以皇帝才会以他为太子。初大人忠君爱国，恰逢当时太后有意废掉皇帝改立荣王，就立刻派人去毒杀。之后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

　　用一件子虚乌有的事情，除掉了前任首辅和自己的亲哥哥，解除废位危机，与此同时也给太后和现任首辅埋下了一个炸雷，可以在他羽翼丰满之际随时除掉这两个对他最大的威胁。

　　心计之深让人胆寒。

　　大臣们看皇帝，面露恐惧。

　　皇帝沉默的看着，没有说话。

　　“这样的皇帝已经不配为君主。”一切开始明朗，一直没有露面的太后终于出现。

　　她手里抱着一个婴儿，缓缓走上高台。

　　“皇帝仁德尽失，现哀家下令，改立此宗室之子为新皇。”

　　大臣们一时不知该如何，突然人群里谁大喊。

　　“请陛下退位。”

　　“请陛下退位。”

　　皇帝看着他的臣子，眼神冷寒。

　　“母后，你当真要废了我？”

　　“是你先放弃了你的母亲。”太后看着自己的儿子，是彻骨的失望。

　　皇帝仰头大笑“哈哈哈，放弃？是，你没有放弃我，只是控制着我，让我为你的荣华富贵铺路，让你走到现在至高无上的位置，现在你不需要我了，所以我就该消失了，对不对？”

　　太后“你就是这样觉得你的亲生母亲。”

　　皇帝“那我该怎么觉得，你告诉我母亲？一开始我以为你是爱我的，所以你选择了我，将哥哥早早送走，可到最后发现都一样，全都一样，我们对你来说都不过是棋子，弃子。”

　　太后怀里的孩子哭起来，太后柔声安抚。

　　皇帝看着这一幕，眼泪在眼眶中发烫。

　　“不好了，北荒和东阳联合攻打边境，现已攻破两城。”就在胜负已分，皇帝即将下位之时，一个骑兵从远处狂奔而来，边跑边喊。

　　群臣哗然，这两国怎么会联合起来突然攻打西梁。

　　首辅看皇帝。

　　皇帝抚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恢复了冷静“很快啊。”

　　太后一下子眼神凌厉，一巴掌打向皇帝“为了皇位，你居然和外邦勾结。”

　　皇帝笑“母后说什么。”

　　太后“快，让军队立刻进行部署。”

　　兵部尚书“启禀太后，两国火力太过勇猛，而虎林军只听从皇帝的命令。”

　　“皇帝马上就会册立，立刻下诏。”

　　兵部尚书“初涂说了，他们只听命于现任皇帝。”

　　“初涂？”太后想到之前似乎说过他被初弦赶去了北海，卸了兵权，没有想到他居然跟皇帝勾结在了一起。

　　而皇帝如今是在逼他们，要么承认他的皇位，一起对抗外敌，要么他袖手旁观，西梁很可能落败，国破家亡。

　　太后气急。皇帝却坦然看着他们，自信他们的决定。

　　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中，首辅俯身“请陛下派兵。”

　　这一句陛下，承认了他的身份，也代表这次帝位危机就此解除。甚至只有这场仗没有打完之前，都不会轻易动摇他的安全。

　　太后抱着孩子，神色几经变化，最后道“以防万一，皇帝立此子为太子。”

　　皇帝“听母后的。”

　　没有人想到整出戏会以这样的结果落幕，似乎所有人都不高兴，也似乎一切都已经无法转圜。

　　姚宛醒来，就发现一切都变了。

　　糕糕不见了。多了个襁褓里的太子。

　　初弦留下了老郭现在的所在地之后，连夜带兵去与虎林军汇合。

　　姚宛去找荣王，也没人，只能去找戎椋。

　　“糕糕在哪里。”

　　戎椋靠着床，看上去一下子虚弱了很多“他现在是太子。”

　　姚宛跳起“你说什么，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戎椋抱住她“别着急。”从来没有安慰人，轻轻的抚摸她的背。

　　“他们以为糕糕是我的孩子。”

　　“那又怎么样？那和他是太子有什么关系？”

　　戎椋“因为他是荣王之子，皇室血脉。”

　　姚宛完全转不过弯来。什么叫荣王之子，皇室血脉？

　　等等，糕糕是戎椋的孩子，荣王，孩子，血脉，戎椋——荣王？

　　姚宛后退一步“你，是荣王？”

　　当今皇帝的哥哥？五年前被毒死的荣王？姚宛感觉自己是不是幻觉了。

　　戎椋拉她，被躲开。

　　“那现在的荣王。”

　　戎椋“我捡的。”

　　姚宛吃惊，她喂软饭到底喂了个什么家伙。而在此时此刻，一些过去没有想通的事情一下子被连接。

　　难怪荣王和他那么熟，难怪他在西梁有大片的产业。这个人果然从头到尾都是骗人的，都是假的。

　　“糕糕是我的孩子对吗？”戎椋“你告诉我实话，我就把他还给你。”

　　“你要听什么实话，你不是从来就不相信！”

　　戎椋“我是不相信，因为我不能有孩子。”

　　姚宛“你有病？”

　　戎椋横了她一眼“还记得你被灌下绝育散送入青楼那次？”

　　姚宛自然记得，所以她觉得自己不可能有孩子。

　　“那次，是你帮了我？”

　　“我把你身上的药引到了自己身上。”

　　姚宛感觉脑子胀的难受，那时候他们根本没多熟，但这一切的一切都比不上眼前“糕糕什么都不知道，让我带他离开好不好。”

　　戎椋“嗯，他会回来的。”

　　姚宛“你又准备骗我。”

　　戎椋“我没有骗你。”

　　姚宛看到他眼里的孤独与决绝“你。”

　　戎椋“担心我吗。”

　　“我——”

　　戎椋没有听她的回答，低头吻住姚宛，深深的，久久的，似乎一生那么长。

　　姚宛快喘不过气来，许久戎椋放手“如果知道结局是这样，当初我一定不会跟你走。”

　　姚宛还想说什么，但人一晕睡了过去。

　　十日之后，皇室荣王归来，虎林军首领初弦九死一生在边疆重掌兵权，拥立荣王为帝。

　　比起已经失德的皇帝，与名不正言不顺的首辅和那个小孩，百官皇族拥护荣王为摄政王，真正掌握西梁大权。皇帝那些皇室亲兵也愿意臣服皇室血脉。

　　皇陵脚下，首辅将糕糕带来。

　　首辅“你可以走了。”

　　姚宛换上了一身简单的粗布衣服，容貌依旧艳丽，去沉淀着更深沉的美“他呢。”

　　首辅“我以为你不会关心他了。”

　　姚宛“我只是。”

　　首辅“放心，他已经重归其位，皇帝不过是个摆设，他已是万人之上，连我都要俯首称臣，之后他也会有妻子孩子。”

　　姚宛低下头“那就好。”

　　说不出什么感觉，就像风吹叶落一般的平静。路走到最后终于迎来尽头。

　　“去吧，回到你的生活。”

　　同年六月，首辅卸任归家。

　　同月，太后自请久居皇陵。

　　九月，虎林军主帅战死沙场。

　　年末，战事结束，北荒败。

　　来春三月。皇帝病逝。摄政王继位。

　　五月，摄政王病逝，小荣王继位。

　　撕开历史的角，像一叶叶翩飞的枯蝶，推着岁月不断往前。

　　西梁边境十月。

　　多日未下雨的地面黄土漫天，一队马队经过更是将周围风沙翻卷。

　　路上的人们行色匆匆，一片灰白景象，只有街角的一处客栈里，偶尔传来笑声。

　　战事初停，休养生息。

　　“掌柜的，再来两盘牛肉，一壶烧酒。”

　　“好嘞。”

　　柜台后，一个女子拿着算盘，头发松松盘起，鬓边簪着一朵刚开的淡色芙蓉，人比花娇，风情万种。

　　“姜姜，快上。”

　　“催催催，催什么催，怎么来这么多人老郭都快忙疯了。”

　　人未到暴躁的吼声从后面的帘布传出。一个穿的像个男孩的女子从帘子后面跑了出来。把东西往桌上一甩，就立刻又奔了回去。

　　“吃来吃去还是你们这儿的牛肉最好。”

　　“那是自然。”

　　“仗终于打完了，刚才我看见一群人被官兵压了过去。”

　　“是一些流放的权贵和战败的俘虏吧。”

　　“也许吧。”

　　风沙漫天，骤风在外呼啸，客栈内热腾腾的暂时冲刷漂泊求生的艰辛疲惫。

　　“好了掌柜的，趁天还未黑我们要启程了，这牛肉真好，你再准备点，我们带着路上吃。”吃完饭，不少人都站起来准备走了。

　　“姜姜。”

　　“别喊了。”女孩探出头“没了。”

　　掌柜的正考虑要不换点猪肉，外面风铃一响。

　　众人视线转过去之后，门缓缓打开，一辆青盖黄布马车停在了风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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