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起意

　　西梁边境十月

　　多日未下雨的地面黄土漫天，一行马队经过更是将周围风沙翻卷，周围的绿植覆盖着一层黄雾，路上的人们行色匆匆，一片灰白景象。

　　多年战乱，处于两国交界的双陀镇到处都是残壁断瓦，边境商户更是早早撤离。只有走到石角街拐角处，才能隐隐约约听到淡淡的说笑声音从一处厚帘里传出。

　　虽然头顶云归小栈的招牌已经摇摇晃晃，一阵风来就能吹得转个响儿，却是过往车队旅人唯一歇脚的地方。

　　“掌柜的，再来两盘牛肉，一壶烧酒。”帘子里面烧着炭火，暖气洋洋。

　　“好嘞。”声音婉转动听，从柜台的那一侧传来，伴随着的还有啪啪的算盘响声。

　　“姜姜，快上。”

　　“催催催，催什么催，怎么来这么多人。”

　　人未到，暴躁的吼声从后侧的帘布传出。一个戴着帽子，穿的像个男孩的女子跑了出来。把东西往桌上一甩，就立刻又奔了回去。

　　“掌柜的，姜姜这脾气，这么好的酒差点就被她洒了。”

　　“她天天暴躁，别见怪。”

　　“哈哈哈见怪不怪咯，来来来掌柜的，别忙活了，陪我们喝一杯吧。”店里的客人笑哈哈，他们都是走马走货的，炮火里谋生，此刻喝了点酒，一个个满脸通红。

　　“您请客，我自然奉陪。”柜台后，一个女子走出。

　　身材纤长，眼波流转，一头青丝松松盘起，只在边上簪了一朵刚开的淡色芙蓉，配上艳丽的浓妆，风情万种。

　　姚宛走到桌前，施施然坐下“最近前头的生意可好。”

　　胡子满脸身材魁梧的男子摇头“别说了，这仗打了几年，乱的一塌糊涂。不过老张，你的生意应该不错啊。”

　　角落里另一个干干瘦瘦，身边放着些白布的男子“行了吧，做点生意被骂死。”

　　“有生就有死，卖点棺材怎么了，总比抛尸荒野好。”姚宛巧笑“这世道活着是各凭本事。”

　　“掌柜说的好！”大胡子“不过听说，朝廷有意和北荒休战了，最近准备和谈。”

　　“呵，这次又准备赔多少钱，那帮没用的大官，听着就晦气。”老张轻啐一口。

　　“左右是上面给钱，总比打仗好。”

　　“好的到哪里去，赔了钱之后不就是想方设法的加税，恨不得连我放屁都要收钱。”

　　“正吃着饭呢，说什么呢。”大胡子打断，接过端上的牛肉，在这地界也只有云归小栈还能拿的出这种货色。

　　“我说的不对吗？五年前也是和谈和谈，就差给他们跪下了。”

　　“可这次不同啊，我们打了胜仗。虎林军两个月前那场大捷把他们打的屁滚尿流。”

　　“既然打得过那就接着打呗，为什么要和他们和谈，杀了我们那么多的百姓，毁了我们那么多的城池，为什么不直接打死他们算了。”

　　“多打一天仗我们的日子就多难受一分，能和平下来也是好的。掌柜的，你说是不是？”大胡子看向姚宛。

　　姚宛笑陪着，这里每日都会上演这样的争论，风沙满天里说着些由不得他们做主，一吹就散的话。

　　“掌柜的。”酒过几旬，胡子男偷偷拿出个东西塞给姚宛。

　　“这是——”

　　“东阳的白玉，这可是宝贝。卖得可贵了。”旁边人起哄“掌柜的，你可真是受欢迎。”

　　姚宛笑，没有羞怯也不见多欢喜“这贵重我可买不起，也不敢拿。”

　　“没什么的，我多拉两次货就行了。”胡子男咳嗽两声。

　　“人家掌柜的意思你还不懂吗，老胡，你这粗狂的才不是掌柜喜欢的。”

　　来来往往的人都知道，云归小栈的老板貌美无双，八面玲珑，却独爱自家小伙计。

　　“好了掌柜的，趁天还未黑，我们要启程了，这牛肉真好。你再准备点，我们带着路上吃。”打趣完，不少人都站起来准备走了。

　　“姜姜。”姚宛站起，也没有在意这个插曲“再包几盘牛肉。”

　　“别喊了。”姜姜探出头“没了，得等椋小子回来了。”

　　姚宛正考虑要不换点猪肉，外面风铃一响。

　　众人视线转过去之后，门缓缓打开，一辆青盖黄布马车停在了风沙之中。

　　一个少年坐在马车前，一身简单的粗布白衣，高竖的发丝如沙漠中一望孤烟，随风赋形，眼中笑意也如风中云卷，聚散不定。

　　皎月生光华，独立天地间。所有人的目光像是被丝线拉扯着，随着他而动。姚宛仰头，手里提着的酒壶一转，声音婉转。

　　“回来了。”

　　“嗯。”清润声音如同寒水滴入心湖。

　　姚宛“把肉拿到后院先去洗一下。”

　　少年扬起头，拽住马缰“等等。”

　　话落下，后面的车帘子一动，又一个女子走了出来。

　　纤长手指如最精细的玉石雕琢，头上带着一只藕色的玉石簪子，眼睛像小鹿一样，粉色的裙摆蝴蝶展翅，跃然翩翩。

　　一男一女，并肩而立，无比契合，又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姚宛耳边的花簪被风吹得颤了一下。

　　“先让她进去吧，安排个房间。”戎椋扬起鞭子，引着牛车转角后院。

　　其他人的视线目光毫不避讳的落在那个女孩身上。姚宛侧身有意无意挡住，对女孩“自己进去吧。”

　　送走了这波客人，姚宛也直接打烊关门，收拾好东西回到后院。

　　灰蒙蒙天色，女孩坐在院中安静乖巧，看到她来，立刻站起。

　　“掌，掌柜。”

　　“戎椋呢。”

　　“我，我不知道。”

　　“你叫什么。”

　　“祁听月。”

　　姚宛懒懒点头，大喊一声“姜姜。”

　　“又干什么！没看见我在忙吗！”厨房暴躁声起。

　　“等会给这丫头收拾个角落，让她和你睡。”

　　“这谁啊！？”声音由远及近，姜姜冲出，手里甩着抹布。

　　“不知道。”

　　“不知道你让她和我睡，你有病啊。”

　　“戎椋带回来的。”

　　“他？”姜姜巴了巴嘴不敢乱喊了，只不满道“到底你是掌柜，还是他。”

　　“是啊，他又不是掌柜，你为什么不怕我，怕他啊。”姚宛笑一声，缓步走向后院西角。

　　推开二楼主房的门，烟气袅袅。姚宛顿了一下，在屏风后取过换下的衣服，刚准备走。

　　“帮我拿条毛巾。”

　　姚宛拿着东西走过去掀开帘子，男子安静靠在浴桶，水汽笼罩，如同勾勒着一副山水画卷，美得惊心动魄。

　　姚宛坐到旁边凳子，给他轻轻按着肩膀。

　　“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一回来就洗澡多浪费，等晚上洗不正好有余热的柴火。”

　　戎椋缓缓睁开眼，慵懒“我累啊。”

　　姚宛按重一点“这次怎么去了那么久。”

　　“两国和谈，关口把得严，这次干脆多进了货，记得销账。”

　　姚宛“买的多，价格会下来吧？”

　　“呵。”戎椋笑，明眸微抬“放心，不坑你钱。”

　　姚宛不好意思笑笑“我也不是这意思，泡久了着凉，起来吧。”

　　姚宛转身出去，稍微打开点窗，将湿气散一散，转过头来戎椋已经换好衣服，正在擦拭头发。

　　慢慢走到桌前，拿起桌上已经温好的姜茶。姚宛“那我先出去了，你休息会儿吧。”

　　戎椋“过来。”

　　姚宛给他拭着头发，清冽的气息渐渐靠近，让她忍不住勾起笑意。

　　烛火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姚宛累得趴在床上，看戎椋披着外衣坐在窗边，把玩一个新奇玩意。

　　“给你。”

　　姚宛侧过头，看到他手指间一个手镯，红绿交叠，非常艳俗，很……配她。

　　“你买回来的不会是煮水牛肉吧。”她可从没从这小子手里拿到过半粒米。

　　“想我点好行吗。”戎椋气笑“听说这是牛场用来控制牛群的，老板送我，你拿着吧。”

　　姚宛摆弄了下，一转有把小刀，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小格子。

　　“……谢谢。”

　　头发干透，姚宛“我去洗衣服了，晚上再陪你。”

　　“不用了。”

　　姚宛回头，浓情过后眼里淡淡红艳。

　　戎椋懒懒躺着“之后不用了。”

　　虽然没有明说什么，但姚宛立刻意识到，这是……要断了关系？

　　露水姻缘，聊排寂寞，不意外会骤然结束，但姚宛眼前还是出现那双小鹿般的眼睛。

　　“因为她？”

　　戎椋没有说话。都是聪明人，姚宛只顿了一瞬，就安静走出屋子。

　　京都最肆意的少年，红颜知己满花楼，不到半月身边就是新人。这鬼地方实在找不到乐子，和她耗了一年多也是不容易了。

　　栏杆处，姚宛这样想着，看着淡淡月色，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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