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进制

　　“然后、然后你猜我怎么样了？我用尽毕生所学——黑进了校园网，把那段视频放在了主页上！当时那个宣传栏，它只有四页嘛，我觉得换掉四页太猖狂了——虽然也不是做不到，总之我就把其中一页换掉了；其实我想换校长介绍来着，早就看那玩意不顺眼了，想必你也是一样吧？我记得你骂过他是笨猪，确实啊，那个只会走关系尸位素餐的酒囊饭袋，不过我没敢换——他背后的能量太大了，我不想弄得他针对我——而且我的目的也达到了。为什么不早点贴进去呢？我知道晚上七点维护人员都下班了，也没人管，如果早于这个时间，可能三四分钟就被撤掉，继而就是封锁消息立案调查，那样就一切都完了。
　　“总之呢，我当时就只有一个念头，让那视频挂得越久越好。不过也苦了子清喽，他都快被看光了——大吃亏！不过好兄弟毕竟是好兄弟，我请了他一周的牛肉饭，直到他说不用了吃腻了——别担心了，我钱包还是很够用的，这段时间揽了很多活儿，虽然忙得要命，也算是一点营生。赚的钱足够用的，这叫什么，良性循环嘛，不对，自给自足来着——啊啊，如果你醒来就好了，我多想你纠正我啊。以你现在的学识，百倍、千倍于我之上完全不是问题嘛，真想看看你引经据典的样子啊……
　　“我、我又偏题了，真抱歉——而且那天是星期五——我真该拍个照！或者录个屏、总之做点什么有多详细要多详细地记录下来，让你知道——或者说留个证据吧，什么都好。不然我现在说这话也太空洞了。星期五，也就是说整个周末没人举报的话都会一直挂着，但我不希望没人举报——那不就意味着没什么人看见了吗？我要把事情搞大，越大越好，最好全校皆知——当然再扩大就不必了，我也只想让全校人知道而已。说我是男同也好吧，无所谓，反正我不觉得男同是歧视，也没什么根本上的不妥——只是未成年人去开房，多少显得有些突兀，又有点不合规矩，当然，我没有责怪你啊，这些事情，有时也无可厚非嘛——
　　“好了好了，再说下去，你又该嫌我啰嗦了，你本来是一个很爽快的女生啊，肯定听不惯我这样唠唠叨叨的说话。结果星期天早上就被撤掉了，当时班群级群都翻了天，都在传那个视频。这真是我活十七年至今做过最冒险——或者说，最不要脸的事情了。不过我还得做一件更加疯狂的——先不说这个，也就是星期天，我一起床就看到群里面炸了嘛，然后也就没几分钟，我收到周老师的消息，让我解释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真的好对不起他啊——我骗他说我真的是同性恋，当时专门叫的鸭子，还让他戴假发——也对不起你。算了，我感觉我唯一没做好的，就是这个——不说了，说多了不知道你该怎么想，总之这一段很快就跳过了。
　　“然后呢，周老师他们很快把事情压了下去，但我相信大部分人都知道了，因为这视频到了再下一个星期天，还在隐隐约约地传来传去——当然我相信这传播，有一大半的原因是我得了那个奖，成了全校的名人：我的名字还贴在光荣榜上，那表彰信息还在校网的第一页呢。结果就成了这样。反正挺讽刺的，我也知道会弄得很讽刺，但我就像一切写讽刺小说的人，不，是讽刺小说中的主人公那样，把自己弄成了讽刺的小丑。
　　“我不想让你有太重负担了，请你知道，一切都是我自找的，一切的一切，没有任何缘由，你也不要想象出任何莫须有的东西来，总之，全是我发自内心想去做，而自找的麻烦。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没必要有半点自责，也别把我的名誉看得太重要了。我有后路，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做事——其实我起初的计划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录一段摆乌龙似的视频，挂上去就算了。
　　“但拿了奖之后，我决定好好地发一次疯，帮你挽回可能丢失的名声不止，还得让黄旭那玩意吃点苦头。我说的——虽然我不是什么睚眦必报的人，但有时会想到，是可忍孰不可忍。反正我整天追随自己的心，想到什么就去干什么，义无反顾地执行计划，也不会去想什么后果。我知道你也是这样的，所以你不可能反对我吧？不过我不如你啊，我没能把帽子扔到墙后面去，我还是留好一条万全的后路，才敢去行动——这一点上，你又会嘲笑我的吧？
　　“接下来最重头戏的要来了，这就是我说的那个，顶疯狂，顶不经头脑的世界上最最愚蠢的行动。那是中午，我知道那时候人最多，我要的就是人多，最好是众目睽睽之下。那天又是工作日，我挑着工作日去办事，工作日的中午，就是饭点嘛，我喝了超多酒来驱寒，才做到只穿一条三角裤。我还准备好一桶红油漆，蹲在明知楼的墙角。我当时多害怕有人发现啊！幸好小黎他们鼎力相助，佯装校电视台拍摄采访，一直在驱逐靠近的无关人员——说起来，小黎那个相机真是大功臣，之前酒店的再现画面就是它拍下的，这次我专门叫小黎来记录，还是相机立大功。
　　“结果你也很容易猜到了吧，还好我掐准了点，当时黄旭一出来，我就往他身上泼油，然后说的都是那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之类，细数了道听途说的他的罪证——当然原谅我没办法把这一部分细讲，后来小黎把视频给我看了，我都不信那是我能说出来的话。不过该说还是说了，我也没什么后悔的，只是想起来黄旭平日对我还行，而已。算了算了，大丈夫，哪来那么多但是但是的，做了就是做了嘛！如果是你，肯定会把我臭骂一通。行了，我已经决定不再像以前那样了。谢谢你听了我说这么多。这事的后续我也给讲讲吧：虽然压下去了，但在内部还是说我学习压力太大精神失常，准许——或者说强制我休学一段时间，所以我现在这么有空，除了工作以外，还能花一整个上午来见你呢。
　　“你知道吗？我多希望你能醒来啊，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就像以前那样无拘无束地活着，不好吗——不对，‘无拘无束’，多讽刺啊，我不愧是讽刺小说的主人公呢，我们的人生，何曾有一秒钟是无拘无束的呢？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心，始终被各种各样的牵绊束缚着，那可恶的牵绊放松时，我们便贪恋地喘息；收紧时，内心便无可奈何地绞痛起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啊。好像受了诅咒一样，说起来，我们还真挺相似呢。
　　“我知道，你如果醒着，肯定要跟我说什么‘请你代替我活下去’之类，千万不要说那样的话！我最讨厌听见那些。不管我们有多相似，终究是不同的啊，你的生命，你……答应我，无论在哪里，现实也好，梦中也好，千万不要随随便便地舍弃掉了，不要再轻易地放手了，给我握紧，握得紧紧的——好吗？不要信了童话故事里面那种鬼话，我们的生命都不是一握就散的沙子，而是——一条蛇！无论抓紧了被咬得多痛都好，一旦放开手，只消三秒便永远地溜出去，再也寻不见任何踪迹了啊——你知道吗？
　　“你表姐说，你能一直活到现在，真的可以说是奇迹了——但这还不够！对我来说，远远不够！你知道吗？我要的是你睁开眼睛，对我说话，握住我的手，我们再像以前一样漫无目的地到处乱逛，你也一定希望这样吧？你也一定不想就这样沉落下去，到那片我无法触及的荒原吧？我知道你很努力了，我也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但拜托你再努力一点、一点点也好——我很快就能去2646了，到时你的病就有希望了——一定有希望的。所以，我希望你创造更多更多的奇迹，让所有人都为之赞叹，我深深地、深深地如此期盼着。拜托，拜托了，求求你……”

　　我握紧了她的手，缓缓地吻了一下，再轻轻放开。自己站起来，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她，便往屋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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