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落云扬

　　夜黑的可怖，一阵阵阴风四起，发出低沉的嘶吼，窗前的枝丫随风狂乱的舞动，被月光拉长的影子映在窗前，像一只狰狞的怪兽不断逼近。
　　洛尘身子骤然间软了一下，跌坐在书房的床榻上。眼泪不自觉的顺着脸颊滑落，洛尘握着红绳的手指已经发白，她心脏在被蝼蚁撕咬，她想咆哮，想发泄，却只能紧紧咬住下唇。这一夜，阴冷漫长，依旧无眠。洛尘蜷缩在床榻上，就像之前的云瑶那样，弱小无助。她不断地摩挲着手里的红绳，她与云瑶的点点滴滴不断浮现在洛尘脑海，好像在嘲讽她的懦弱，耻笑她的“王命难违。”
　　九年前，先王在世，她十四，她十八，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她是默默无名的宫廷侍卫，洛尘时常能够看到那个姑娘在王宫中喧闹，她亭亭玉立，甚是美好，可她们之间从未有过真正意义上的交集。
　　唯一的一次交集，是在落花池，云瑶在落花池周围戏耍，不慎落水，周围一阵喧哗。那时洛尘正随兄在宫中巡逻，听到呼救，她毫不犹豫的拨开人群俯身冲入水中。公主得救了，洛尘悄悄退出了众人的视线。
　　四年后，宫廷政变，先王倒台，她十八岁，她二十二岁，她是被囚禁在笼中的金丝雀，她是燕罗将军。洛尘再一次救了云瑶的命，连同她的心。洛尘的出现像是一束阳光穿越荆棘，照进满目疮痍的废墟，从此云瑶的世界有了光明的角落。
　　江山易主，世事难料。燕景逼迫云瑶嫁予他作妃，云瑶不从，便被关进了这烟罗阁内，终日不见阳光，这一关就是五年。洛尘和云瑶的再一次重逢，是在四年前。
　　那日宴会未散席，洛尘便悄悄离场，独自在这诺大的王宫中行走，像是踏在了地狱，让人惶惶不可终日。洛尘不知不觉便游荡到落花池，荷花已败，只剩下些残羹野柳，凉亭之下，好像那位姑娘还在那里游玩嬉闹。
　　突然，不远处传来呼救的声音。洛尘认得他，是烟罗阁的侍从。“云瑶公主要寻死！”
　　洛尘向烟罗阁狂奔，烟罗阁门口众多侍女围着，嘈杂一片。洛尘将拨开人群冲了进去，云瑶情绪激动，几缕碎发垂落下来，一把剪子抵在了自己的喉咙。她脸涨得泛红，眼角的血丝显示出她整日的忧愁。云瑶冲着门外声嘶力竭的喊：“出去！”
　　可是没人听她的，他们害怕这金丝雀一死，烟罗阁人人都要遭殃。洛尘喉头发干，她没想到云瑶竟然过着如此生活。
　　“出去！”洛尘冲着身后大喊，“全都出去！”这声音震耳欲聋，像是狮子在咆哮，身后人一震，缓缓行礼退出。房门一关，屋里恢复了平静，云瑶依旧不肯放手。剪刀已经深入脖颈一份，鲜红的血液顺着脖子染红了青衣。
　　“公主，莫要激动！”洛尘缓缓靠近，“有什么事情跟我说。”
　　侍从们的撤离丝毫没有缓解云瑶的情绪，她依旧激动，甚至到了无法控制自己的地步。“别过来！”云瑶听不进去一个字，现在的她一心寻死。洛尘知道劝解已经毫无用处，她害怕云瑶会伤到自己。
　　云瑶猛地一抬手，想要将剪刀用力插进自己光滑的脖颈，以此结束自己悲惨的生命。可惜她没有得逞，洛尘死死地盯着云瑶手中的剪刀，在剪刀离开脖子的一瞬间扑了过去，抓住了云瑶手中的剪刀。云瑶弱小的身躯似乎能够爆发出巨大的能量，竟然能和洛尘的力气相较量。两人握着剪刀的手在空中挥舞，划开了洛尘的脸颊，自眉间到眼底，猩红的血迹充盈了整个眼眶，顺着洛尘硬朗的脸庞流下，滴落在洛尘肩膀。云瑶被这抹血红吓到了，放开了手中的剪刀，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洛尘顺势将剪刀撇在了一旁。
　　云瑶蜷缩砸地上，轻纱上染了血迹，格外醒目。她像一只逃生的麋鹿，眼睛里充满了绝望。洛尘看在眼里，心里却生疼，像是被人刨去了一块。她缓缓蹲下，鬼使神差的抱住了云瑶，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没事了！”洛尘低沉的嗓音却又磐石一般的力量，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却格外温柔，让人变得宁静。云瑶没有挣脱开来，她好久没有这么安稳的感觉了。
　　屋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门被暴力推开。王上冲了进来，洛尘迅速放开了双手，站起身来行礼作揖。王上蹙着眉，目光游走在洛尘与云瑶之间。洛尘不知道烟罗阁里之前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这个地方以后她将用生命守护。
　　云瑶寻死一事降罪看护，统领被流放，洛尘顺势请谏看护烟罗阁，王上没有拒绝，他坚信自己终究有一天自己会得到云瑶，但不过是痴人说梦。尽管洛尘领了看护烟罗阁的任务，但也仅限于守护阁围，依旧不能私自进出。云瑶精神紧张，王上大概是怕她伤到自己，那段时间便没有再去骚扰她。洛尘再次见到云瑶，已经是一月以后了，洛尘惦念云瑶，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
　　初秋的夜传来阵阵凉意，掀起洛尘的衣角。洛尘悄悄地自烟罗阁后墙翻入，洛尘的轻功很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洛尘转到前门，烟罗阁的烛火彻夜不息，洛尘轻轻扣了扣门，“臣洛尘。”屋内很静，云瑶缩在床榻上，丝毫没有回应。
　　洛尘没有再次去打扰她，整了整衣袍，缓缓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她从衣袖中取出一支精美的笛哨，放在嘴边吹响。笛哨的声音不大，仅仅能穿过这一扇房门，哨声悠扬，轻轻传入云瑶的耳朵里，有一种特别的力量。云瑶的眼睛微微合上，不知不觉进入了梦里。云瑶已经很久没有睡着过了，每个黑夜都是她恐惧的来源。在梦里，她看见了那道光。
　　哨声足足响了一个月，洛尘总是会在破晓时分再悄悄离去。哨声吹进了云瑶的心里，云瑶知道窗柩下的那个人是谁。那天，洛尘像往日一样俯坐在门外，哨声轻响，门被打开了。洛尘有些惊异，她轻轻推开门，云瑶背对着她，轻轻吹熄了烛火，她在保护她。云瑶单薄的身躯映在洛尘的眼睛里，让她不由得心头一震。
　　“臣见过公主！”洛尘作揖。
　　“这里没有公主！”云瑶的声音似乎天生就是那么柔弱，让人不由得泛起涟漪，洛尘感觉自己心中那股保护欲正在冉冉升起。
　　云瑶走到她身旁，伸手去够洛尘的面具，她的脸上写满了愧疚，面具被揭了下来，一天褐红色的疤痕横在云瑶眼前，“洛尘，还疼吗？”洛尘有些惊讶，她不曾想云瑶会记得她的名字，但其实，自洛尘从池中抱起她的那一刻，云瑶便记住了他。面对云瑶的亲近，洛尘没有躲避，面对云瑶她似乎毫无抵抗力。
　　“不疼！”洛尘轻喃。
　　云瑶蹲坐在床榻一边，背靠着冰凉的木板，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微微勾起唇角，“你是第一个关心我的人。”云瑶的眼泪不自禁的滚落了下来，“以前我是公主，所有人都听我，宠我，也怕我。父王待我很好，他负了天下人，唯独没有辜负我。后来我成了这烟罗阁的阶下囚，没人会多问我一句。”云瑶倔强的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以前父王就是我的光，我好盼望他来看我，给我带新鲜的玩意儿，带市井之间的吃食。可是父王走了，我的世界里只剩一片黑暗了，你知道嘛，我最怕黑了！小时候常常做噩梦。”云瑶抬起头来，看着洛尘。
　　洛尘在原地呆呆的站着，她现在只觉得那种苦痛在向她缓缓逼近，将她笼罩起来。“若公主不嫌弃，洛尘愿守护公主。”洛尘单膝跪在地上，她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思，只是感觉本能在驱使着她，她见不得云瑶受苦。
　　云瑶冲着她笑了，重复了一边那句“这里没有公主！”
　　夜凉了，秋风透过门缝带来了几分寒意。洛尘解开自己的披风，俯身用它轻轻包裹住云瑶，她坐在云瑶身旁，伸出双臂环住这只受伤的小鸟。洛尘嗅到了云瑶身上的香气，有些苦涩，可只有洛尘能品尝到末尾的那丝甘甜。
　　“再吹首曲子吧！很好听。”云瑶在洛尘的耳边轻语。
　　笛哨在洛尘的手里，似乎有无限的魔力，云瑶靠在洛尘的肩头，不知不觉的睡着了。洛尘一动不动的坐了一夜，她不敢动，生怕惊醒了睡梦中的云瑶。天空渐亮，洛尘一夜的守护，却被窗外轻微的脚步声轻易破坏。云瑶瞬间直起了身子，她知道这个时间，是婢女送饭的时间，门紧接着就被扣响。
　　云瑶和洛尘迅速起身，洛尘环顾了四周，侧身钻进了床榻边的屏障。洛尘不算低，微微屈膝，正好能被屏障遮住。门被轻轻推开，云瑶故作镇定，“放在那里吧！”云瑶对婢女说，她之前总不会对婢女说话，可能因为紧张，今日云瑶突然开口，却让送饭的婢女一惊。“是！”
　　婢女缓缓行礼退出，烟罗阁恢复了平静。洛尘从屏风后出来。“公主，臣告退！”
　　“不要叫我公主，我是云瑶！”洛尘轻轻点头，她记住了。“你今晚……还会来吗？”云瑶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洛尘。
　　“会。可你要好好吃饭，保重身体。”洛尘背对着云瑶，偏过头去对她说。
　　洛尘走了，云瑶罕见的坐在桌旁吃完了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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