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林醉

作者:古小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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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捐躯投明主


      二十四年前,即元玄前一年,少年张思新率领军队与天国①交战,天国节节败退,皇帝欧阳成仓促北逃。其时,天国的护国将军白谋正当壮年,意气风发,坐镇迩河边的木都城。朝廷谕令白谋速速撤离,退守潇河边白城地界。
      白谋手捧圣谕,顿足叹息——木都乃天(-)朝屏障,一旦舍弃,南军长躯直入,潇河以南的大片疆域势必不保。白谋思虑再三,上表向欧阳成澄清利害关系,遣副将白弘伟携带奏疏,飞驰国都雪城,劝谏皇帝欧阳成发救兵,力保木都城。同时,他慷慨激昂,感奋军民齐心合力,共攘国土。木都上下一心,城下挖壕沟,城上竖立拆民宅所得的门板,组成防御工事②。
      次日,南军游骑涉迩河至城下,团团围住木都城。白谋预先于城下设伏,生擒两名军官,一经审问,得知南军大将常畅率三万大军,在距离木都三十里外的金东山扎寨安营。白谋当即夜袭,打了南军个措手不及。首战告捷,大大鼓舞了城中士气。败绩传到张思新帐中,他对木都城势在必得,又久闻白谋大名,张思新旋即命令将官陈东率二万军队,赶往木都助阵。
      彼时,常畅大军已兵临城下,他却没料到,北军施施然打开四门,作出迎客姿态。常畅大疑,驻足不敢前,只令士兵放箭,预备以箭雨攻城。白谋早已准备充分,敌军万箭齐发,均射在城头修筑好的防御工事上,却伤不到北军。南军几轮攻击后,白谋命令城上弓箭手,以强劲破敌弓,辅以神臂强弩,自城上射击,杀伤南军甚众。
      南兵多人中箭,常畅下令稍稍后撤,队伍正转头时,白家步兵忽然气势汹汹,从洞开的城门中杀出,南军防备不及,仓皇逃窜,不少士兵掉入迩河中溺死,铁骑也损失数千。南军气势大减,不久,南国陈东大军赶到,与常畅会合,预备重整旗鼓,共同迎敌。
      南军会师当晚,正是风雨交加,雷电大作。白谋查看天象,派勇将白思源率一百死士,乘敌军立足未稳,连夜忽袭南营。按照常理,士兵偷袭时口中含一衔枚,以防发出声响,暴露自身踪迹。白谋却出乎意料,士兵每人分一个竹哨,正是发声之物。他颁下军令,士兵不可恋战,每逢闪电,方可攻击。
      北军口叼竹哨,挥刀冲入敌营。闪电大作时,便奋击砍人,若无闪电,则暗伏不动。百人以竹哨声为信号,极易辨别身份,也利于聚合作战。夜色深沉,电闪雷鸣,南军猝然不防,又辨识不清白谋军队人数方位,惊惧之下各自挥刀自卫,乱砍乱杀,多为自相残杀。翌日天明看时,满地堆满南军尸体。常畅惊魂未定,也不知缘由,只当鬼魂作祟,匆忙后撤至夏溪口,火速向张思新请命。张思新闻讯大怒,责常畅丧师败绩,扰乱军心,令他待罪立功,待攻下城池后再行惩处。他一边加紧其余战线攻击,以此向雪城施压,一边亲率五万秦家军嫡系精锐,赶往木都城。
      白谋面临泱泱大军,丝毫不乱,派手下向张思新下战书,称南军若畏惧不敢前,他愿造五座浮桥,专供南军过河决战。张思新素来骄傲自负,一路对天国作战所向披靡,何曾受过这等轻视?南军谋士夏言,称白谋用兵不凡,劝张思新谨慎小心,不可中了他的激将法。张思新大怒之下并不理会,当即应战,下令秦家军昼夜疾驰赶路。驰马至迩河边,北军果真架了五座浮桥。白谋架桥之余,派军士在迩河里、河岸边遍洒毒药,南军却哪里得知?人马饮水吃草,一路急匆匆赶往木都城。
      张思新薄城,置亲军于中,常畅、陈东人马分居两侧,严阵以待。天国将领向白谋请命,“南军常畅连吃败仗,心怀忧惧六神无主,愿率先出战,击退常畅大军。”白谋摇头,“即使击败常军,张思新精兵犹在,冲击厮杀,仍旧势不可挡。我们必须集中兵力,猛击秦家精锐,中军一动,其余各部自然溃败。”
      张思新一路疾驰,大军困乏,已然烦躁不安。尤其惊恐的是,阵前不少人马忽然倒地,口吐白沫,抽搐不停。张思新这才意识到饮水中毒,忙令军医一壁医治,一壁查明毒源,设法肃清。南军慌乱之时,木都城西门杀出数百人,他们手持刀枪,向南军邀战。未几,白谋亲率数千人,径直冲向秦家中军。白军双眼血红,精赤半身涂满黑色,手中握着明晃晃的锐斧,缄口默然,只一阵狂挥乱砍。
      原来白谋下令,北军猛抡大斧砍杀,却不许发声,南军弄不清对方路数,眼见一群黑人气势汹汹闯来,悄无声息地砍斫,形同鬼魅,登时乱了阵脚。张思新喝令迎敌,亲自督战。秦家军原本是一支猛军,披重铠,胯精骑,专为双方交战正酣时攻坚所用,因此军队威猛有余,灵活不足,猝然撞上不按章法出战的白军,南军心慌意乱,仓促迎敌,其兵马困乏不及休息,又多中毒,提不起精神应战,一时间丢盔卸甲,人仰马翻。
      白谋坐镇指挥,却是好整有暇。一番厮杀后,竖立起拒马木,回撤城中进食,城上战鼓不绝,城下战士坐食饭羹。食毕撤放拒马木,重新深入敌阵厮杀,大肆砍斫。南军溃败,弃尸毙马,血肉枕藉,丢下的车旗器甲,更是积若山丘。北军乘势击杀,南军两万余人阵亡。
      张思新经此一战,惊怒交加,收起轻敌之心,高挂起免战牌。张思新知道,虽然南军人众,但若天国援军到来,南北成夹击之势,己方便处于被动。于是,他整顿兵马,修筑长垒,将木都围得水泄不通。同时,张思新差使飞驰雪城送信,叱责欧阳成假意乞和,殊无诚意,扬言夺木都后,废弃欧阳成帝位,另行拥立天国旁支为王,令新国君向自己俯首称儿臣。
      败军之将如此猖狂,本是一个笑话,张思新此举,却恰恰戳中天国皇帝欧阳成的软肋——欧阳成一心盼望息战求和,但凡保存自己的君位,偏安一隅也在所不惜。因此,北国皇帝心急火燎,恼恨白谋违抗上谕,惹怒了张思新。另一方面,欧阳成患得患失,又盼望白谋多捱些时日,若挫败南军锐气,倒为自己谈判争取了几分筹码。反正所有罪过,一并推到白谋身上,并不与自己相干。
      欧阳成忌惮白谋,私下里也有原因。天国国策崇文抑武,历代国君都压制武将,唯恐他们拥军自重,邀功震主,不服管束。白谋声望既高,又不惟自己马首是瞻,欧阳成早存芥蒂,正好乘此机会,拔去这个心腹大患。天国皇帝存了放弃木都的念头,自然不顾白谋军队死活,只负手作壁上观。
      皇帝欧阳成拿定主意,当即请来南使,当着他的面做戏,鞭笞赶来告急的白弘伟,叱责白谋不遵皇命,又令白弘伟回城宣诏,速速开城撤兵。待南使离去,欧阳成却暗地扣住白弘伟和其后赶来告急的木都官兵,并不放他们南归,更严禁各路军马发兵相救木都,违令者斩首。
      可怜木都城民苦盼援军,却迟迟不得消息。这边张思新稍稍放心,大修攻具,做下打持久战的准备。一边他派遣军士,立于城下不住劝降。白谋令人射箭,将劝降之人射杀于强弩之下。张思新大怒,调遣抛石机,向城头猛掷,欲焚毁木都的防御工事。白家士兵举起硕大布幔,投石车朝着哪里,布幔就跟到哪里,巨石的千钧之力,均化解在以柔克刚的布幔之中。
      张思新嗔目结舌,决定改用火攻,烧毁这些烦人的破布。他令士兵登上长垒,在竹竿上涂松油,点火向城头投掷。未料白军又举起长钩,钩口磨得锋利程亮,南军的竹竿尚未靠近城头,已被长钩削个干净,火焰坠落自家营中,烧死了不少同袍。张思新怒不可遏,立誓夺下木都,活擒白谋。
      双方僵持日久,南军粮草兵械源源不断送来,木都城中,却渐渐少米缺兵。因为守城壮丁不足,白谋征集城内体格健壮女子,换上男子戎装,送上城墙运送木石,充当壮丁,又搜罗城中铜铁,无论庙宇鸣钟,或者民居铁锅,均熔炼捶打,制成兵器。
      南军倚仗兵多粮足,轮番猛攻。白谋身先士卒,率军拼死抵挡,又遣将孟潮突围向天(-)朝告急。孟潮身中数箭,终于冲出重围杀至天国玉城。他听闻朝廷不得救援的谕令,气得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怒骂,“木都城究竟是谁家江山?”孟潮不顾重伤在身,向玉州刺史磕头连连,求使君相助。
      玉州刺史蓝强虽敬重白谋,却不敢违抗圣意,只令军医为孟潮疗伤。孟潮心底凉了半截,派亲信火速回木都报信,自己强撑伤重残躯,翻身上马,欲赶往雪城告急,他日夜驱驰,思量苦苦哀求皇帝,纵然拼去这条性命,但凡为木都城民换来救兵,也算死得其所。
      白谋听闻士兵冒死带回的讯息,呆立半晌,渐渐明白了皇帝欧阳成的意图,事已至此,他决定死守木都,与城池共存亡。后路断尽,白谋反而更加从容。他召集城民,告知实情,群情激奋,决意追随白谋,以身殉城。白谋集中粮食统一分配,又令火药手制作炸药,准备弹尽时炸毁城池,玉石俱焚。虽然置之死地,白谋仍不忘求生之路。他心知南军进退系于张思新一身,若设法除去此人,南军纷然溃败,木都城或许能获一线生机。
      这边张思新勘察敌情,想出一条计策——挖掘迩河,引流改道,以断去城中水源。只是这工事耗费时日,却非朝夕所能完成。他正自思量,忽然军士来报,今日城下劝降,白谋一反常态,并未射杀劝降之人,反而在城头高喊,“愿与秦将军面谈!”
      张思新与白谋交战日久,对他性情也颇为了解,心知有诈,却微微一笑,也不带军,单骑来到城下。彼时张思新未及弱冠,风骨俊茂,气质清华,飘然立于城下,木都兵士暗暗咂舌,“传言中的天(-)朝大敌,原来竟是这般翩翩美少年!”白谋原为激将,见张思新果真应召,也自心壮其胆,暗叹英雄出少年。自己拼死护卫的天(-)朝皇帝怯弱凶残,比起城下这英姿勃勃的轩昂少年,实有云泥之隔。
      张思新气定神闲,从容开口,“白将军,君之为臣,不亲于天(-)朝子孙,木都之域,不大于天(-)朝天下。彼欧阳成已弃木都而归我,将军尤偃然负阻孤城,而曰忠于其事,不亦惑乎③?”张思新此语虽为撼动白谋军心,却也纯属实情。天国皇帝已放弃了木都,白家军队仍旧苦守孤城,是为忠乎?是为义乎?白谋心下喟叹,无奈形势所逼,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张思新侃侃而谈间,城上飞射数支劲弩,凌空如雨,笼罩了张思新全身。南军惊呼奔出护主,终是距离太远,鞭长莫及。电光火石之间,张思新反掌按住马头,如风一般掠出,横剑划出一道弧线。数万军士的视线都聚集于张思新一身,这是白谋头次看到张思新出手,然而,对手身形实在太快,他既没看清人影,也没看清剑势,他只看到一道眩目血光闪过,仿佛火焰在眼前熊熊燃烧,剑落处,数十支手臂粗细的劲弩断成数截,纷纷坠地,围绕张思新身侧,散作一个规整的圆圈。
      白家劲弩之力,能穿透三尺厚的铁甲战车,少年张思新以一剑斩断数十支强弩,劲力之大,目力之准,真可谓惊世骇俗。全场寂静片刻,发出一片惊呼。白谋多年习武,目睹敌人如此神威,不由倒吸口冷气,迟疑片刻,还待吩咐放箭,地上数支残箭忽然跳起,仿佛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操纵着,“嗖嗖”发声,调头转向城头激射。白谋呼喝众人退后,自己挥舞双刀格挡,小小断箭劲道沉重,竟震飞他手中双刀,虎口也崩破流血。前排士兵中箭之后,箭矢拖着士兵尸体继续飞驰,再洞穿第二人,第三人,如串糖葫芦一般,将数名士兵钉死在城头的防御木板上。
      白谋心叫不好,就见三根断箭风驰电掣般,径直向着他上中下三路射来,情急之下,他慌忙伏地躲避,旁侧数名护卫大叫着冲上前来,挺身为将军拦箭,奈何断箭力道惊人,终有一柄箭洞穿两名护卫血肉身躯后,射入白谋的小腹——为求此次射杀张思新一举成功,白谋吩咐箭上淬了剧毒,他并非不知张思新习武,只是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张思新竟身怀绝技,自己反遭其害。白将军眼前骤然一黑,尚不及后悔,已倒地昏迷过去。
      白谋苏醒之时,城中形势已风云突变。南军开始挖掘沟渠,欲切断城中水源,主帅毒伤昏迷,粮食稀缺,又陷入水荒的恐惧之中,全城争相抢水,一片混乱。白谋推开士兵搀扶,踉跄着奔上城楼眺望——南军如蚁附般攀爬攻城,密密麻麻,前赴后继。城头士兵向下投掷石块,有的径直用长枪捅捣,将南军挑下城墙。眼看外城不保,将官白思源面色委顿,双眼血红,转头瞧见白谋,眼神狠狠亮了一下,扑上来跪倒,“石头快砸完了,连尿水都烧光了,爷——”
      “架起大锅,尸首扔入锅里熬油!”白谋厉声喝道,“多去寻些死尸封藏,他日可做充饥之食!”当此情景,以死人尸体熬制热油从城头浇下,确实比石头开水更为便捷有效。然而,将浴血奋战的同袍们杀猪煮羊般熬成人油,他们怕是再不能转世为人了!白思源怔了怔,迟疑道,“爷!”“这是军令!”白谋怒喝,“违令者斩!”他气急攻心,小腹剧痛,眼前又是一阵乱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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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番外:捐躯投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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