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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篇·七夕
匆匆行走在汴梁城宽阔街道上的白愁飞,心里考虑的是楼中待理的事务,所以没什么闲暇来欣赏两旁流动的街景。更何况一成不变的条石街巷、城楼商铺,虽然有些热闹得胜过往日,却依旧只是嘈嘈,落在眼中没有半分吸引力。
在这般平淡的背景里,一袭干净得纤尘不染的白衣,总是令人侧目的;即使他是白愁飞,即使他看上去冷冷淡淡拒人于千里之外,仍然掩饰不了他不世出的风华。
王小石说,白二哥是有种很奇妙的气质的。
那是只属于他白愁飞的气质;不是王小石的散漫,不是苏梦枕的萧杀,不是无情的清冷,也不是方应看方小侯爷的谦贵风雅笑里藏刀。他是白愁飞,恃才傲世目空天下的白愁飞,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不需要掩饰什么。他有一种气势,不怒自威,漠视凡尘,仿佛天生就该高高在上一般理所当然。
苏梦枕的目光仿佛能洞悉一切,瞥了他第一眼,他看到这个人的傲,他的狂,他的野心他的自负……他穿着白衣,纯粹而又十分复杂。想飞之心永远不死,还有天然得仿佛与生俱来的警觉、漠然、算计与不信任。
这种人注定是一个人。静静地注视着这个数度沉浮大起大落的男人,苏梦枕的评价来得淡漠而清晰。哪怕之后他们已是结义的兄弟,那淡淡的防备与疏离,亦仿佛瓷器上细微的裂痕,丝丝密密,一触即发。
因为他们是如此相似又不同的两个人;截然不同的道路,几乎一早可以预见。
白愁飞的冷淡不屑如同一条自我的防线,小心翼翼,不信任,任何人。只信自己,只爱自己。自私的,又是自负的。
苏梦枕的冷静如犀利的刀锋,看透一切,任何人。苏梦枕的爱是博大的,他把它给了金风细雨楼,给了这个国家甚至天下。惟独,不留给自己。
都是如此的,漂亮而危险,清醒而残酷。
脚步迈在金风细雨楼的门阶上,白愁飞终于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记起几天前王小石就一脸紧张的兴奋跑过来,说白二哥过两天就是七夕了你说温柔她会不会……
王小石是喜欢温柔的,这点谁都可以看得出来。
于是也不难解释为什么今日的街市熙攘更胜往昔了。约莫地回忆起,路过街边时,各种乞巧摊儿、卖精巧物什的货郎也吆喝开来;酒楼茶馆商号勾栏,招牌下尽是一片流红溢翠,竹纸制的花灯轻巧巧地旋,流苏儿漾开一片甜暖的薰香。可想入了夜,这天子脚下又是怎样的一派莺歌燕舞、风流迷离。
路上还有不少精心妆扮过的娇俏少女,描眉画黛,映着剪水含露的秋瞳细眸,银杏般的脸庞柔软地晕着淡淡的胭脂色,似比花娇艳。轻罗小扇遮着半面妆,莲裙微曳,不时有娇羞的盈盈眼波飘汇过来。到底今天,待字深闺的姑娘们都想挑着如意郎君啊。至于像白愁飞这样气质出众的人物,自然不免被各家姑娘偷眼多瞧了几遍。
当初一意往回赶没察觉,现在回想起来白愁飞也不免有些哑然失笑了。正如王小石说,白二哥笑起来其实很好看的,二哥应该多笑笑才对,别老看上去那么不近人情。
只是七夕节而已,果然没什么意思。摇摇头,回过神来,冷淡地牵起唇角笑笑,白愁飞拾起脚步向楼内走去。
这么多年来,他都是一个人,七夕也好,孑傲地负手看过漫天烟火。所以,不在意了。
所以,习惯了。
不知是不是天遂人愿。那边黄昏后,一点艳血似的云霞还在天边烈烈燃烧,蒙蒙的暗灰色便浅浅地浮上来,转眼铺了半边天空。
柳荫丛里寂寂地唱了几声,月上柳梢头,街市上便毫无预警般地喧沸起来了。花灯的绵延几乎把夜幕装成白昼,人潮四起人声鼎沸,吆喝、应答、肆意的欢声笑语,隔着薄薄一层墙壁清晰入耳。
灯焰把人影投射在身后的墙上,一点点轻微地晃。手里捧着楼中的事务,白愁飞皱着眉巡阅过去。
锣鼓齐天地响,丝竹管弦也一起和鸣,潮水般纷杂的声音一起涌上来,在心头重重地敲击下去。外面的喧响震着耳膜,清晰,而微疼。
心里忽然有一点堵。没有来由没有征兆的,白愁飞忽然觉得纸页上的墨迹一个字也入不了眼。外面很空也很寂,寂寞的寂,楼台月影倒映在池塘,冷清清地、一个劲地闪晃。
白愁飞忽然觉得这世界就是这么格格不入,真实到太过矛盾,触目满是浮尘,生硬而疼痛。
王小石差不多刚用了晚饭就兴高采烈地蹿出去,还不忘给搂子里当值的人也放了个假。当然他也没忘问白愁飞,二哥你跟我们一起去么?
白愁飞嗤之以鼻地笑,我去,你跟温柔就没戏了!
温柔温大小姐更喜欢白愁飞,这也很明显。
王小石一边嘟囔着二哥你怎么能这么打击我一边向门外挪。几乎可以看见门边温大小姐鲜艳的裙角时,王小石忽然转过头来认真地说了一句:
二哥,既然你不出去,就去陪陪大哥吧。
白愁飞怔了一下,点点头说,好。
苏梦枕是一个看不透的人。
就像你认为他数十种病痛缠身命不久矣,他却不仅活了下来,还带领金风细雨楼一步步登上今天的颠峰。就像之前白愁飞也认为冠绝京华的风雨楼主不过是个夸大了的传奇,可当他离苏梦枕越近,越感觉走近的是一个旋涡,深不见底;而更可怕的是,他却仿佛能看透你。
目光不知怎么就投在那高高矗立的玉塔上。在辽远深沉的天幕下,那巨大的影子仿佛被浓重的黑色吞没,尖锐地直指云天,死气沉沉却又好象延伸无止。
不知道苏梦枕在做什么?是不是一袭轻衣,倚着他的玉枕,遥望着窗外不知名的方向?独居在高高在上的象牙塔顶,看似抛下一切却又牢牢掌控着一切。
因为他才是金风细雨楼,的心,的命,的魂。
没有苏梦枕的风雨楼,也只不过是青红黄白四座楼而已。
不自知的什么时候就已放下了手中的文册,白愁飞踱着步子来到门边。遥遥地负手看着天,落在瞳孔里的月晴朗而皎洁。不知怎地就想起了苦水铺那一战,他们遇见苏梦枕的第一眼。
当时只不过以为是走进避雨的莫名其妙的贵家公子,却不料后面牵进了那么多变故,他们也被拉进了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争斗。白愁飞恍惚着记起,苏梦枕拔刀那一刹他惊艳的错觉。
就好像,那鬼魅一般妖娆凄迷的红,一直蛊惑到你心里去。如同那场雨,淅淅沥沥,纠缠不去。
而苏梦枕淡漠的波澜不惊的眼,此刻竟也像着了魔般,挥之不去。
定了定心神,白愁飞想起应允王小石的话,便拂灭了烛火,向那巨大的影子中心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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