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梦江南

　　篇八·江南水

　　江南水，江路转平沙。雨霁高烟收素练，风晴细浪吐寒花。迢递送星槎。
　　名利客，飘泊未还家。西塞山前渔唱远，洞庭波上雁行斜。征棹宿天涯。
　　——王琪·《望江南》

　　江滩边的沙鸥被竹蒿惊动，扑棱着翅翼掠过暮烟深浅的天际。精致的船舟像无所去向般，闲闲地浮在水上径向东流远。
　　船面上有干燥的刨花味道，方应看随意地躺下，枕着手臂，瞳孔里映出稀疏的辰星和半胧的新月。无情在他不远处，倚着船舷，目光投向沁出点凉意的幽蓝水面。指间奉着一只细白青瓷的茶盏，抿一口，波澜不惊。
　　一路上，无酒，无喧繁，亦无太多话。方应看不说，无情自然也不会问，或者两心皆知，为何回去时选择了这么一条人烟鲜少且迂回绕远的水路来。
　　远处的山影杳渺，松竹烟里的江鸟空啼了几声，没了下句。
　　这样的夜，很安静，也很孤寂。
　　直到听到有女子的一声惊呼。

　　在呼救声惊起山鸟的时候，方应看已经很快地掠上了船头，回头征询似地望了无情一眼。
　　林木的阴影深处隐见人影憧憧，不远处的水面上，女子孱弱的身影像水中浮沉无依的芦苇，挣扎着就要被江流吞噬。
　　侧耳分辨出方才的打斗声，无情微蹙眉尖，袖间指轻动，牵情丝便应声破空，准确地探向方才的方位，须臾一掠而回。
　　“这是哪家女子，怎么落入此境地？”方应看微一闪避，扶过跌向船面的落水女子，目光越向无情，皱着眉问。
　　“你选的这条路上，本就是非多。”淡淡答了一句，将牵情丝收束好拢回袖中，无情抬头。方才被救的女子还在呛咳着，湖蓝色的流苏衣裙犹滴着水渍，青丝散落，面容微现苍白。好容易住了惊，她勉强立起身子，声音透着些疲倦，深行一礼，“多谢二位公子搭救。”抬首处，眸光微涟，很是南方女子的眉目清婉。
　　“无事。但不知姑娘到底遭遇何事，可否方便告知？”点点头，无情摇动轮椅走近。
　　“其实……也没什么。我家故居扬州，经营商贾，也算有些基业。这次原是家父遣我到临安，去结一门幼时订下的亲约，谁知，这路上便遇上了贼人……”很快地平静下来，女子的声音柔婉宁和，黛眉轻结，很让人怜惜叹惋。
　　“那这么说，也真是缘数奇啊。”方应看摇头，倚着舱壁闲闲道。
　　“那……姑娘的船，便是被劫了？”无情接而询问。
　　“二位公子不必客气，称呼我小青便是。”勾起一弯无奈而淡雅的笑，她的声调却不知不觉微扬起来， “不过，不是的！爹爹要我去嫁给一个不熟悉的人，我定然不会从！方才，方才趁着家从与贼人争斗，我便自己跳了下来……”
　　“……咳，小青姑娘，倒真是好风骨啊。”微怔地相视一眼，无情低咳一声，无奈开口。“那姑娘现在，却是什么打算？”
　　“不知道啊……”垂下轻羽似的眼睫，她的声音渐小了下去，“反正跳下来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只是，我是不会回去的！”
　　一直沉默的方应看却是突然开口了，“若是如此，我在江南到有个相识，不知姑娘可愿……？”
　　微诧地看着方应看走近低语一番，知道船靠了岸，那女子深鞠一礼挥手离远，无情依旧没有琢磨清方应看居然会做这种善事。便讶异地问：“你……却是让她何往？”
　　“倒也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让她去与影儿相伴，大约也合了她的意了……”喃喃自语着，方应看抬眼，小心翼翼地开口，“其实……我说的那位江南相识，崖余也见过的……”
　　“我说了崖余不可生气。”
　　“……说罢。”
　　“就是……那个，镇口酒家的女子。”
　　“……崖、崖余，说好了不生气的。”委屈的声调，方应看望向蓦地僵直了身体转身便走的人。

　　晨曦破晓，再长的路也会有尽头。
　　无情离了舟，看到清笑着立在柳阴下的某人。一袭白衣，清贵，羁傲，又是那个温文尔雅不掩张狂的少年王侯。回眸处，火烧似的朝云在天际烈烈燃起，艳红似血，几度风云涌起。
　　有人朗声笑道，“无情公子，请了。”
　　一低眉，一颌首，他应道，“小侯爷……”
　　他们终究都是很会掌握分寸的人。
　　不知为何，在与他进宫复命的路上，行过漠漠烟织的暝色高楼，他忽然想起那个女子离去时对着天边渐次的山岚轻道：“若有缘，江南再见了。”
　　于是忍不住浅笑了，却见到方应看也似笑非笑地望过来。
　　南方来的风带着潮润的雨意，染绿了开封府的新春，相饮一杯绿梅新酿，才是时侯。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