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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虐
“是我不该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
几人顺着几条道都找遍了,也没找着要找的人。
“没事,反正裴玦命大。”商九言宽慰道。
这话说出来他感触良多,他过去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站在这样的立场上安慰卫诺。
相比较之前裴玦出事的时候,卫诺显然要冷静许多。但他排查了几条路仍一点线索都没有,延迟的情绪还是跃出了平静的水面,令他心里有些急躁。
息影一个人坐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人各怀心事,这当头,卫诺却见前头路上出现一个悠哉的影子。
裴玦自己回来了。
商九言冲上去就是一句:“你去哪儿了?”
“没去哪,被人群冲散了。”裴玦转而问,“其他人怎么样了,我是说,那些非人。”
不知道为什么,商九言总觉得她表情很奇怪。
“方才在认领尸体,有的没人领,管事的说等会一并埋了。”
“这样。”
周遭没人,裴玦寻了个凹陷的墙壁靠在上面。
这匪窝和外界连接的壤道以一狭窄隧道相连,仿佛就是在无形催促她做抉择。
“把路堵上吧。”
息影突然开口问:“小非姐,当年砂城也是这样么。”
裴玦迟疑一瞬。
“人死了,剩下的人会传染,就把我们关在那里?”息影低下头,表情有些复杂地问道,“一场火还不够,对不对?”
息影对砂城其实没什么感情。
但或许是刚才瞧见了几个抱着焦尸痛哭流涕的人,她此刻心里难免有些硌得慌,难免有些兔死狐悲感。
空气里漂浮着飞灰,有的趴到裴玦的脸上,她伸手刨开,一张脸也变灰。
她表情有些木楞。卫诺站在她身边,微微侧头:“裴小姐,你之前说要洗澡还没洗呢。”
裴玦抬头看他一眼。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二个都要来问我问题,莫名其妙,我能回答么,明明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这些事。”说完话她把右手摊开在他面前,卫诺这才发现她手里藏着刀片。
刀片上有干裂的血迹。
“我把谢凌杀了。”裴玦开口道。
她用这藏着刀片的受拉住卫诺的手,刻意甩开其他两个人,顺着回来的路走回去。
“你知道吗,老家用刑和这匪窝的方法其实差不太多,那处多洞穴。有的洞顶落水下来,人就在那受水刑。水刑来源已久,浸猪笼其实和那原理差不多,不过老家的要更……残酷一点?”话尾语气稍稍上扬,其实她自己也不确定哪一个更残忍。
“我淌在浅池子里,那池子很浅,多的水就溢出去,总而言之,平躺下去刚好淹没我的鼻子,我起不来,水就进入我的身体里,从这里……到这里……呛得我好痛好痛,鼻腔里面刺痛,胸口呛得一点空气都没有。但是我还是不敢动,直到自己死了又活,活了又死。”
她空着的一只手在自己身上比划,从脸到喉咙、到肺部再到小腹。
“然后就开始拉肚子,开始吐啊吐的,可臭了。粪水排出来渗进池子里,每次受完水刑我都要去洗澡,洗到手上皱巴巴的。后来我学聪明了,水刑之前的两天都不吃东西,其实老家不差吃的,但是我小时候还是长得瘦弱。受刑一是我做错了事,大家长说我太仁慈,不该帮其他小孩儿吞脑肉。但更重要的是……”
“我就淌在那池子里,没有什么束缚我,但是我还是不敢动。因为施刑的人是谢凌……他手上的若木可以支配万物,包括我。大家长说,只要我能反抗若木,就不再让我受刑。裴家女在老家唯一怕的就是这个,假如这一关都过不了,就不要当自己是裴家人了。”
裴玦的语速越来越快。
“就在刚才,他又对我用若木了,他要我跟他一起走,我就用刀片划了他喉咙。谢凌小时候还使过其他手段,他后来给我解释说是大家长要他做的,其实不是,我知道,他是个很恶劣的人。可能是他自己良心过不去他就去礼佛了……如果他有良心的话。于是我刚才试着想做一些同样的事,但是我觉得自己有点恶心。”
她语气变轻。
“好恶心。”
更恶心的是,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反而会觉得水很安宁,就像死亡一样,很平和。
“大家长说,裴家女要学会暴虐。大多人天生于暴虐一事上有所欠缺,因此需要培养,就像古时候培养帝王一样。”
话说到这里,她终于抵达目的地。
墙壁上凹陷处,一个人的四肢被折断翻转,四脚朝天,一颗头落在最底下。
裴玦问卫诺,用那双猫眼直直地看着他:“怎么办?”
她问得模糊,卫诺却也明白她的意思——这双眼睛在此刻袒露出了她最真实的模样。
卫诺没松手,蹲下身查探。
他一直在认真听她说话,这时才开口:“可以顺着骨折处分开四肢,丢进那些残缺的焦尸里一并埋葬。”
裴玦忽然躺到了他背上。
她的情绪被无限拉长成一根弦,快要崩断的时候又忽然因为这一句话松动。
这回应实在熨帖了她。
“卫诺,你别起来。让我躺一下。”
“……好。”卫诺蹲在原地,一动也没动。
久到他双脚发麻发痛,裴玦才翻了个身,搂住他的脖子。
“背我起来。”
卫诺忍住酸麻感站起来,把她稳稳地背在背上。
裴玦刚在他背上坐稳,忽然笑了一声:“你怎么这么笨呢。”
她指着底下那一坨玩意儿。
“起来。”
她话音刚落,那些折断的骨头就快速复生,以奇异的姿态直立起来,谢凌站起来后才发现小腿装反了,他也没在意,目光落过来依旧一副出家人的出尘模样。
她的头发挠得卫诺脖子痒,裴玦坐在他背上,有些兴奋地胡乱动弹。
她凑近他的耳边问他:“神奇不?”
卫诺轻轻点头。
裴玦像骑马一样在他背上蹦跶,有些耀武扬威朝着谢凌道:“我说了他和以前那些非人不一样。谢凌,你还是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谢凌低头把小腿掰正:“这是第九次,你还差十来次。”
他当年直接或间接地杀了裴玦二十次,他说了要还给她的。
“算了。一笔勾销了。”裴玦心情好,懒得和他计较。
更重要的是,她其实一直希望这个人在她的眼前消失,反正都杀不死。
她又俯下身来,边说边给卫诺编辫子:“走吧,我们回去找影妹和商九言。”
二人回到匪窝,裴玦在他头上编了根小辫坠在右耳旁,她觉得还挺好看的,就让他留下来,要是乱了她就再给他辫一次。
她真得洗澡了。
卫诺多端了几盆水放在一旁,听屋子里传来轻松的歌声。
息影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过来。
卫诺露出个笑。
“影妹,帮我守着一会,免得一会她要加水。”
“行。”息影松口气,她总觉得此前自己把气氛搞糟了,说到底,几十年前的事和小非姐又有什么关系呢。
卫诺离开后又寻到了方才那处。
这谢凌果然还没走。
他瘫在地上闭着眼,像是在休息。
卫诺刚才就看出来了,这人的伤势其实要比看起来严重,是硬撑着站起来的。
谢凌睁眼瞧他一眼,又闭上。
“找小僧有事么?”
“你们这些人,并不是不会死,对吗?”
谢凌耸耸肩:“谁知道呢。”
卫诺蹲到他面前。他的手里也藏了刀片。
这是他跟着裴玦学的。
他把刀片指向谢凌的腹部以上。
“这个位置……受伤了,很危险?”
谢凌一愣:“她真是什么都和你们说。”
不是她说的,是他自己猜的。
但卫诺默认了。
“她还说了什么?”
卫诺眼睑微敛:“说你以前虐待过她。”
“虐待?那是我的工作,不是小僧做,也有其他人来。”
卫诺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他的左手里是他刚才找出来的火柴。他把火柴往萤石上一蹭就蹭出火来。
他自言自语道:“……大多人天生于暴虐一事上有所欠缺,因此需要培养么。”
难道是因为他本质上是在息壤里埋了十年,而非真的生活在现代社会中,所以他并不在意“暴虐”与否的个性,也不在意“虐待”这样的行为本身,只是因为受伤的是裴玦,所以才想要做接下来的事?
卫诺把刀片烧红,捅进谢凌的腹部。
说实话,看着他痛苦的表情,他也没有感受到畅快。好像离开裴玦,他所有的感知都淡了许多。
他咧着嘴道:“要是死了就死干净点,要是侥幸还活着就滚远些。”
他没打算在这多浪费时间,本来他还想把若木给烧了,但发现火种接近若木就会熄灭,蛮力也破坏不了,这若木更像是长在了谢凌身上一样,用刀片去刮也刮不动,于是作罢。
卫诺回到匪窝时裴玦刚好洗完澡,坐在屋子里和息影聊天。
她头发湿答答的,好在并不算长,卫诺用毛巾给她擦干后又在旁边生了团火。
商九言这会也回来了,手里抱着、背上背着几人的行李。
“我已经和他们新选出来的管事儿的说好了,短期内这些人不会往外走……那人说他们这群人其实一直都待在这匪窝,只有那么几个人偶尔会去外头。倒不用刻意把路堵上。原先王开远那些人倒是一直想离开,只是现在……”
裴玦“嗯”了一声:“我们帮不了什么忙了,还是快些往瑶城去。说不定届时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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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还是说一下因为自己之前犯蠢所以大概四月初才能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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