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H六道荼靡(全员)

作者:四叶草LA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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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麒麟篇(港、耀、勇、湾)


      【麒麟篇】
      ——还你一场勾留旖旎的梦境

      子夜深更,残云笼月。
      不记得自己何时便在了这里,不明白为何奔忙。
      远处隐隐窜出火把的影子,人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不自觉往林子里退去。

      “来者何人?”
      身后不期然一道威严的质问。
      他闻声从一片木芙蓉后转身,目睹一地刺痛的嫣红。
      那清秀声线的主人毫无生气地倚着一株芙蓉木,金丝银线绢秀的华丽袍子没什么章法地铺在血泊里,像只染血的蝶。
      黑发散乱尤似狐子般妖媚,他半蹲下身子对上一双漆墨色的润玉。

      “死神么?”
      那眸子覆上一层冷霜,清冷孤高像看惯了千年风沙。
      胸口大朵大朵绽满血染的荼靡,衬着满树满地或紫或白的双色芙蓉,艳丽得妖娆。

      死神么……
      低头瞧了瞧自身,
      黑发、素衣,衣上墨莲朵朵。
      他想摇首否认,却是唇角苍白早失了力道。

      仿佛感受不到痛楚般,血泽里躺着的黑发少年抬眸瞥了眼苍茫夜色,薄唇微启浅笑无边,“给朕一场虚无谜幻的梦~”

      他拾起一朵破败的芙蓉面色舒展,“忠君所愿。”

      ++++++++++++++++

      麒麟贺瑞斯跌跌撞撞地出现在五灵台的时候一身配了墨莲的素白宽衣染满了狰狞的血印,面色铁青意识浑浊。

      青龙亚瑟一把扶住了自小带大的灵兽面色焦急,在确认那血迹不是出自怀里的人后轻舒了一口气,“贺瑞斯!你怎么回来了,了?不是说在人界感应到灵尊的气息了吗?”

      黑发的麒麟下意识将头摇了摇,一时乏力踉跄一步,一旁立着的路德维希挺身用胸口承住了,看了眼水镜惋惜开口,“看来是去晚了……”

      弗朗西斯找来把椅子让贺瑞斯坐了,同向水镜看去,“谁也想不到灵尊竟然出身皇室,找了这么多年偏偏遗漏了最明显的那位。”

      “大概身上的灵气被皇家王气盖过去了,不过为时已晚……”白虎路德维希感同身受地安抚着麒麟的肩,“只能等候这位投胎转世,或是下一位灵尊的出现了。”

      椅上坐着的人忽然动了动,黑色的眸子里有光亮闪过,唇角蠕动像是喃喃自语,“不晚……还不算晚。”

      “不可以!”青龙亚瑟像是猛地察觉到了什么,上前一步将白衣人的双肩死死抵向椅背,翡翠雕成的瞳子对住空茫的墨瞳,“你自己是知道的吧?使用那种力量的风险?一年之内灵力全失不说而且还很有可能没办法活着回来!”

      “而且我们灵兽是不能插手干预人界的政权交替的……”路德维希小心地看了眼黑发同伴过于死灰的面色,补上一句劝阻。

      “灵兽是不可以,人却可以。”这次回以一脸断然。

      “你玩笑开大了,贺瑞斯!”亚瑟怒极反笑,恨不得给面前这个不清醒的家伙一记耳光,拳头捏了捏终究没舍得下手,“再等上十几年甚至更短就会有新的灵尊出现,时间对我们来说有的是,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和修罗王抢一个死人!”

      这次换贺瑞斯笑了,长久面无表情的麦色皮肤衬上有些凄凉的笑意,那眼神像哭。

      “亚瑟要是真这么觉得的话当初也可以再等上几十年,等阿尔转世换一个主人的,你总说你不喜欢阿尔。”

      金发的圣兽低下头一时失了言语,手上力道一松便叫贺瑞斯脱离了钳制。

      路德维希上前一步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一只手擒住了正欲离去的染血身影,弗朗西斯靠在门边笑容浅显。

      “你也要阻止我么?”灵界最高贵的圣兽回首还以一道迫人目光,低头瞪住了握着自己手臂的宽厚手掌。

      金发的贵族在一瞬间以为自己看见了名为决绝的金色霸气。

      “不要摆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嘛~”弗朗西斯堆出慵懒笑意摆了摆空着的那只手,牵出一朵蔷薇深吸一口,“哥哥我不过想要给你些忠告,毕竟你回不来了小马修可是会哭的哦~”

      一时无言以对,贺瑞斯看向身后几双担忧的眼神破天荒牵扯出一个温暖笑意,“我会平安回来的,带着灵尊一起。”

      “要活的。”
      这样不情不愿的青龙圣兽看向远去的黑色背影时这么加上了一句。

      黑麒麟摆摆手表示他听见了,带着头也不回的决然。

      “那个……我们可以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一直被奇怪气场挤压在一旁的几张包子脸一脸蠢像地凑了过来,阿尔弗雷德、安东尼奥和基尔伯特眼里十足十的困惑。

      亚瑟心情全无地丢下句以后再说,就连路德也忧心忡忡地吞了片胃药。

      看似唯一之情的二兽都不愿再提,三人组把目光转向已然陶醉在玫瑰香雾里的弗朗西斯,终于决定放弃。

      “啊哈哈哈反正不管贺瑞斯出了什么事HERO我都会闪亮亮登场搭救!”
      “也算上本大爷一份!本大爷就是不知情也帅得像小鸟一样!”
      “贺瑞斯要是饿了俺会给他送番茄的你们放心好了~”

      路德维希和亚瑟的心情不知为何更显幽怨。

      ++++++++++++++

      三皇子甫出生之时发了七天七夜的热病,就在太医诊断为夭折之际神迹般地哭出了声响。

      身带异香,肌若温玉,赐名香。

      王香降生的那日暗金的瑞云烧红了整片天际,关外正是大捷。先帝尝有立嗣之心,终叫皇后和国舅联合否决。

      生三月,帝崩,又七月,后殁。

      六岁的太子王耀即位称帝,国舅辅政。

      不太明白父母的事情,自有记忆以来自己便在兄长的身边成长,他们的世界只有那一方封闭的宫室。

      只知眼里心里只有一人,他的皇兄——王耀,那位纤弱的少年天子,国舅手上玩偶般的提线傀儡。

      王耀需要个伴,于是他便被安排与兄长同吃同住。
      这多多少少是保护自己唯一弟弟的最后办法。
      便是天子也可怠慢轻悖,谁会待见一个无权势靠山的贵人的儿子?

      国舅是不太愿意的,然而宫内的事务却也是管不了太多,作为交换,他将自己的女儿与手握重兵的梁王世子也送进了少帝的寝宫。

      他的世界又多了两个同龄的玩伴。
      直至成年,四人的命运不可分割地被乱线纠缠在了一起。

      初遇湾儿那日天染着耀目的红云,他轻踏着青砖回廊去接大哥下朝,却见庭院里一株双色芙蓉木开得繁盛。

      树下一个女孩儿蹲在溪水旁哭得正汹。

      “为什么要哭?”这样注目了良久,终究无法狠下心来不去过问,他的面无表情对上一脸梨花带泪。

      “我想要花儿,可是白的太素,红的又蔫了,粉的太高又够不着……”长发华衣的女孩委委屈屈地抹着眼泪,一身绣满亮银鸾鸟的绢白裙子被粉色的小袄包了,腰上挂着铃铛状的鎏金小香包,下身镌金的鸳鸯红绣鞋里裹着柔软的兔毛,袖子随意地卷了几卷,露出的藕臂上一左一右套着两个精致小巧银镯子,说不出的乖巧可爱。

      只是这样吗……他在心底叹口气觉得自己实在多此一举,“唤个宫人帮你摘朵便是了。”

      “下人的脏手碰过的,我才不要戴!”女孩的脸哭肿了,眼圈嫣红,过长的睫毛上还黏着些许泪珠,无缘无故生着闷气。

      “真的很任性啊……”也不知是哪家的世女郡主,他摇摇头扶住低处的枝桠利落上翻,引来宫人们一片大惊小怪的惊呼。

      折了朵粉白相间的初绽芙蓉,想了想又伸手够了枝润白如雪的,窜下树去,递到女娃儿面前,“配着戴吧,会好看些。”

      女孩子理了理鬓发甜甜笑着并排别上了,欢快得直拉着他转圈儿。一旁才下朝的王耀见了,抿了抿嘴也不多说什么,牵过弟弟替他拍了拍凌乱的衣衫。

      见了当今圣上也不知要拜,年幼的女孩儿无所谓似地用手环过他的脖子,“我叫湾湾,明天还来这里陪我玩哦~”

      说罢提起轻盈的裙摆蹦跶着跑远了。

      王耀也不怒,抚了抚幼弟的额角像是叹息,“皇舅家的独女,香儿可喜欢?”

      “我只要有大哥就好,”他用小小的手扯过描金的艳丽龙袍,瞳如墨子面似晴空,“香儿决不会背叛你的。”

      少年天子带着些许倦意的浅笑叫晚霞映红了,暖融融的。

      抬手随意折下一朵芙蓉,招手让侍从四散屏退了,“小香你看,这种名为拒霜的花,初放时纯白如雪,开得越久,便染得越红,直至最后通体暗红凋零得不成样子,像人一样。”

      “我觉得这样也很漂亮,”抬首专注地看着兄长隐于树荫下的侧脸,一向嗅觉敏锐的孩子用脸蹭了蹭牵住自己温热的手背,“大哥不喜欢红色么?”

      “像血,这样张扬的颜色对生在皇家的我们多少是种讽刺。”王耀一丝不乱的发髻叫晚风吹散了几缕,灌了风的宽大的龙袍像无声的兽,四周安寂只听得见上等衣料窸窣摩挲的声音。

      轻吸口气看了眼重楼宫室、层瓦飞檐,他低下头揉了揉弟弟稍长的鬓发,神色温柔,“积血铸就的王权,便只能以更多的鲜血来巩固,强者为王败者寇,往往与血缘无关。”

      “大哥,香儿一定会保护你的!”五岁半的娃儿似懂非懂,将脑袋埋进兄长宽大的黄袍,只顾急急保证。

      王耀只是不着痕迹地笑,脸上是不属于十岁孩子的老成与感伤。
      只有这个孩子知道,哪怕是谎言也好,自己想要的不过是这么一句安定的承诺。

      次日名叫湾儿的女孩果然又来了,还连带着一个同岁的半大男娃儿,蓝白相间的衣饰,额上一撮呆毛竟拥有表情,闹闹歪歪个不行。

      王香见过这个孩子,梁王家的世子,任勇洙。

      湾湾也不见外,一手牵了香一手指树,“昨天的花儿都谢了,香儿再帮我采两朵吧。”

      哪料勇洙早热火朝天攀树上去了,扯下两朵最红艳的,愣头愣脑地塞进湾湾手里,却叫女孩儿毫不留情地打掉了,“谁要这个颜色的了?我要香儿帮我摘!”

      “你这个野蛮女真没良心,俺可是摘花的起源啊!”任勇洙哼了一声也不示弱。

      扯扯打打的两个孩子再一转头,王香早随下朝的王耀回宫去了。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湾湾喜欢谁,谁便是被选中的傀儡。皇家的血脉,只需要一人传承,谁更听话,谁便能活下去。他是,大哥亦是,勇洙亦然。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容不得你情我愿幻境成真。

      ++++++++++++++++

      春来秋往,夏夜冬荣,日子虽是无聊了些,倒也不算寂寞。

      四个孩子的世界仿佛只有那黄瓦红墙围筑的小小宫室,王耀是这结晶塔的帝王。寒来暑往,叫得最多的,便是那一声声稚嫩的“大哥”。

      湾湾自是要众星拱月般捧着护着的,勇洙离乡背土,耀多少总偏爱一些。

      香喜静,却总拗不过湾湾的眼泪与勇洙的闹腾。

      “要永远这样在一起啊~”常是这样感慨的直肠子勇洙从未在意过其余三人游移的目色,各自撇过头去看着窗前各自的风景。

      这样的平和,不过是梦境氤氲出的水雾倒影,不真实得叫人晕眩。

      那年早春,湾儿吵闹着想要蝶翼织的舞衣。

      勇洙老实,湾湾叫捉,便领了一帮小太监日日三五成群热火朝天地捉。王耀不忍心,叫放,便又呼啦啦放完了。

      日复一日捉了又放放了又捉,御花园里早没了蝶影,蝶衣却总算完成了。

      千百只精挑细选的彩蝶坠成的纱衣,层层叠叠的蝶翼像斑斓的虹。衬上桃红的艳色长裙,腰上系了繁复的红结,银铃声声,不似人间之物。

      湾儿欢欢喜喜穿上了,招来所有人就要展示新排的舞曲,只一回转,破碎的蝶翼纷纷扬扬落了一地,顿时哭得昏天暗地。

      香在一旁只是静静地看,拾起一叶碎蝶捏在掌心里,替湾拭去了眼角的泪,“不过是梦。”

      湾儿一个跺脚跑远了。

      耀在雕龙的躺椅上懒散靠着,抬袖轻遮住了唇角,只是笑看着弟弟,眼波流转,“不去追?”

      “勇洙陪着呢。”黑色短发的少年只是规规矩矩地在兄长侧席坐了,不再言语。

      年少的帝王牵过身子,抬手拨了拨弟弟略长的额发,露出埋在发梢里的深邃眼瞳。

      “香儿其实很喜欢勇洙呢~”带着潦倒六宫的笑意,眼角勾起不应属于少年的丹阳媚态,红艳的唇角不知为何噙着戏谑,耀招招手示意弟弟坐向自己身侧,“香儿就是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呢,怕太接近湾湾会伤勇洙的心么?”

      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划过一丝焦急,拼命摇着头像是否认,他瞪大眼眸举手立誓,“香儿只会守着大哥一人。”

      王耀眯着眼笑开了,以宽大的衣袖包覆住幼弟小小的背,“这么不经逗,朕的香儿就是可爱啊~~”

      黑发的孩子愣了愣,闭上眼将脑袋靠在兄长怀里默不作声。

      一定要保护大哥,哪怕是让我亲手毁了那两个人也好…………

      ++++++++++

      这样平平静静的许多年后,才退朝的王耀命人把弟弟招了来。

      “香儿,你也大了,给你封地可好?”理了理龙袍的袖口,这样正色凝眉的墨色瞳孔里看不出半点波澜,“朕恐怕没法给你富饶的大片领地,却可以离这井底牢笼般的生活远远的,去当一方土地上呼风唤雨的小小王侯总比这深宫里的傀儡替补来得自在的多,想要么?”

      “大哥是想要把我抛得远远的么?”王香两手攥得紧紧的,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忽地抬首,回以一道凌厉的目光,“我不要!”

      “朕也知道你会这么说,”不知是第几次轻叹,王耀伸手习惯性地抚了抚弟弟的乱发,却发现黑发的少年又高上了许多,“上回新晋的进士吵嚷着要朕亲政,国舅已经有所警觉,我们兄弟俩的将来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了,这是送走你的最后机会……”

      “大哥,我不走!你就是赶我我也会回来的!”直接突兀的打断,余下的只是断然决然的赌咒。

      “朕怕是保不了你也保不了自己哪……”人前笑人后愁,终日挂着帝王的假面,便也只有私下对着亲手养大的弟弟才有几分真实表情,是那种名为牵肠挂肚的深深的担忧。

      “大哥有我保护就好。”这样丢下一句意气用事的保证,已然比兄长高挑的浓眉少年大步拉开了宫殿繁厚的镀金木门,头也不回地去了。

      留下王耀的一声低语在空旷的殿梁内兀自萦绕。

      “香儿,国舅新看上的傀儡,是你啊…………”

      ++++++++++++++++

      七月末的桂花带着醉人的芬芳,香透了整片宫室。

      没带任何宫人,他在宽阔的宫道上独自走着。

      转过墙角才望见勇洙住着的阁堂,模模糊糊却瞥见湾湾的身影晃远了,身后跟着惊惶不定的宫人们,隐隐约约仿佛听见哭腔。

      “又惹湾儿哭了?”以熟稔的姿态问向朱门前倚着的蓝衣青年,香的声音多少有点疲惫。

      任勇洙像是才从远眺中回了神,见是他,捋了捋呆毛答非所问,“我只会惹她生气而已,能叫她掉泪的,也只有你了。”

      香也不答,径直往堂内去了,“来找你有点事。”

      再看了一眼人去楼空的宫巷,高硕的皇族没头没脑地“哦”了一声,快步跟上前面人的步子,一手很自然地搂过客人的肩去,“我说你也没必要天天板着个脸吧,我们兄弟多久没见了也不给爷笑一个~”

      “上午才见了。”
      “好无情思密达~~”
      “…………”

      “我刚才的意思,你都听明白了么?”泛着墨香的雅致书房里,香放下手中的茶盏,像是不放心般,再次以水代墨在桌上一笔一划添了几句。

      “明白是明白了,但是那些事儿俺不太有兴趣啊~”蓝衣的青年在主座上大大咧咧靠着,挠了挠头发一脸复杂,“不过为了你和大哥我还是冒冒险好了,大概又要惹湾湾生气了吧……惹人生气的起源难道也是我吗…………”

      “你我兄弟一场,我也就只求你这么一件事。”
      “知道啦,俺做就是了~”
      “中秋之夜,我定叫国舅死于非命,而你去做你该做的事情。事成之后,我会告诉你那个东西在哪。”
      “一言为定思密达~”

      满意地拍拍长襟下摆,正欲起身,却叫勇洙拉住了,“这样做真的好吗?大哥肯定会觉得我们联手背叛他……”

      “后悔了?”香挑眉,“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没想到成天标榜着绝不背叛大哥的你会走这一步,”勇洙正色盯着他面无表情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笑了笑,“算了,我也有我想要的东西。”

      看了眼窗外正是月牙的新月,香的脸隐进暗处看不清神色,“我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和你们不同。”

      推门,踏月而去。

      +++++++++++++

      国舅发丧的那夜中秋已过,满堂的素衣白绫,黑漆了的上好棺木,做法事的僧侣和他们的超度法器,真真假假的哭声像挥之不去的哑语,便连天子王耀也穿了丧服在灵堂守着。

      湾儿早哭晕了过去,叫白衣的下人们慌慌张张地扶下去了。

      仪式一过香便扯去了额上系着的白绫,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勇洙,退了出去。

      月色弥漫着压抑已久的躁动,这清冷的宫室里不知暗藏了多少双虎视眈眈的眼睛,瞳色如血像是要将蠕弱可欺的他们生吞活剥般晦暗。

      独揽大权多年的枭雄一夕暴毙所遗下的权利真空,天知道暗地里有多少人在蠢蠢欲动?

      皇权、封地、留名青史,这些都与他无关。

      他拼命成全的,只是一条人命。

      不知何故又绕到了儿时常去的双色芙蓉木前,纯圆的莹月透着诡异的红边,衬上几缕薄云,分外妖异。

      湾儿似是很喜欢这种花,总命人多种,十来个年头下来名为拒霜的花束竟在这偏殿的后园郁郁葱葱长成了一片,却总也没有最初的那棵壮硕。

      才过中秋,几朵早开的芙蓉在枝头随风荡着,他瞥瞥眼见湾儿一袭白纱蹲在树下拾花。

      “外面风大,怎么不进屋去?连个下人也不带。”终究还是无法这样不闻不问。

      湾儿也不说话,抬眼见是他,眯起好看的眼挤出一个疲惫的笑,“香儿还记得么,以前我们三个总是在这里玩儿。最初遇见香儿也是在这里,可惜大哥的寝殿搬了后这里也日渐荒废了……”

      “恩。”

      不知为何不敢看湾儿的脸,香小心背过身,指尖隐隐有金气涌动。

      “我爹,死了啊……”湾儿自顾自拾着被风吹散的花瓣,忽地顿住身形,平淡开口。

      香的身子不自然地僵了僵,背着她点了点头。

      “今后我们会保护好你的。”想了想,又这么加上一句,像是想让她放心。

      湾湾在他身后轻笑,香能感觉到她在对着自己缓缓摇头。

      “香儿想要皇位么?”

      “不用。”

      “那香儿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么?”已然长成的少女直起身子拨开了被风缠乱的散发,抬手捧住他的脸面向自己,黑褐色的眼波里流转过千丝万缕的情愫,“只要是香儿想要的,湾儿都可以帮你的。”

      “我只要守在大哥身边就好。”一向的面无表情,早伤了佳人的心。

      湾儿的脸色瞬间变了,狠狠抬手,又恨恨地收了回来。

      两行清泪无声无息下滑,“大哥大哥,你心里眼里从来只有大哥!”

      香的衣衫叫夜风舞乱了,墨发散乱像孤傲的兽,“我本就是为大哥而生的。”

      转身踏着花屑去了,不再多置一词。

      身后的素衣女子捏碎了腕中的芙蓉,笑得撕心裂肺。

      轻声细语的呢喃融进叶影里,叫乱风吹远了,没人听得见。

      “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

      本该镇守边关的梁王军队在三日内扑进了京畿,打着清君侧的旗子,像是早预知了国舅的死一般。据说有内应开了城门,不费一兵一卒便叫京城失了守。

      野火烧红了的宫室,喧嚣与兵器碰撞的声响。紊乱的脚步声交错起伏,宫人早四散逃命去了。

      勇洙带了兵将禁城团团困住,便是雕鹰也插翅难飞,何况是几只在金笼子里养惯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笨拙金丝雀儿。

      耀带着湾湾和几个护主的宫人退到了华殿最深处,一双困惑的黑眸紧紧粘在才推门进来的弟弟身上。

      香手里拿着一卷绣了龙的黄绢,是早拟好的诏,气定神闲步步逼近。

      “大哥,大势已去,下诏退位吧,”香眼里厚重的墨色叫人看不出一丝外溢的情绪,不轻不重地将那黄绢铺在了天子案前,“国舅是我杀的,三个月前失窃的传国玉玺也是我藏起来的,我用它来和勇洙交换我们兄妹三人的性命。”

      抬眼对视良久,耀幽幽叹了口气笑了。

      “香儿,你还太嫩,竟真相信梁王和勇洙会放过我们……”

      说罢将暗如渊泽的目光投向轰然而破的殿门,高高在上地勾起唇角,定若泰山。

      逆光之下勇洙提了剑缓缓踏门而入,影子逆在光里黑洞洞得扎眼。

      伸手拦了拦身后正欲邀功而上的士卒,套了简单短甲的高大青年两眼空洞地扫视了眼不算宽大的殿堂,张了张嘴,默然不语。

      湾儿哇地一声扑进王耀怀里,六神无主瑟缩个不停,“大哥,我怕!”

      香抿了抿唇,强忍下内心翻涌的责问拦在勇洙身前,“大哥已经下诏禅位,按约定放我们走,我便告诉你传藏着国玉玺的地点。”

      勇洙只是呆滞地摇了摇头,将脸撇了过去,不敢看他的眼,“抱歉,你们谁都不能走……”

      一个楞憧间,猝不及防的年轻将领早被昔日兄弟横退扫出了殿门,插住门闩香以背死死顶住门外剧烈的砸撞,“大哥,湾,你们先走!右边第三根柱子下有我事先叫人挖的通道。”

      王耀白着一张脸点点头扯着湾先进了地道,见二人安然下去了,香伸手拉断了事先设好的陷阱,早前被斩断了的梁柱一经拉扯便轰轰隆隆地倒了下去,带下无数碎石残瓦。他一个翻滚利落窜进通道口,快步跟上前面的兄长,抢过湾湾扶了,催促着二人前进。

      所谓的兄弟情谊果然还是敌不过那一丁点对未知的恐惧,这是坐上皇位之人应有的决绝,高处不胜寒,他早该知道。

      留下我们的命,便是留下未来不安定的种子。

      勇洙不傻,只是向来装乖。

      除了大哥,本就不应在任何人身上倾注感情。

      还存有期待,是他太笨。

      兄弟,不过是嘴上说说的名头。

      你我的缘分,从此,断了。

      通道并不长。

      荒芜偏殿的芙蓉木林,是逃生地道指向的终端。

      他知道最危险的,便是最安全的。

      先一步跃出道口的香远远瞥见残垣边安置好的马车和小队亲信,稍稍舒了口气,回头便要拉扯兄长上来,伸过去的手却只触碰到一片粘腻的湿漉。

      一个用力,王耀略显单薄的身子便腾空倒在了林子里,肤色苍白接近死灰。

      嫣红的液体瞬间染上黑眸,香在瞳孔放大的一瞬间看见了王耀胸口不断涌血的口子。

      血液肆无忌惮地覆满华丽的袍,像宣纸上化开的朱砂,冰冷的妖艳。

      他想呼吼,却发不出半点声响,似曾相识的画面在脑海流窜,额头像要被撕裂般火辣辣的痛。

      战栗着拥住已然重伤的王耀,香的绝望对上身后女子冷漠的狞笑。

      “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那芊芊素手上握着的,赫然一把染血的匕首。

      “你…………”唇角颤抖着想要出声,终究化为一片抽搐。

      怎会是你……

      伸手想要握紧兄长的手,立时传来冰冷的温度,他颤了颤,终于哀嚎出声。

      王耀枕着他的肩膀冲他苦笑,吃力撇头再看看湾,来不及说什么变咳出一口闷血。

      再一抬首,纷乱脚步声瞬息而至,是湾儿唤来的追兵。

      勇洙带了兵将,目光呆滞地靠在湾儿身后,瞳孔涣散无焦距,像只乖巧安静的驯兽。

      残垣处传来此起彼伏的闷响及嘶叫,香知道一切皆成定局。

      最后一队亲卫已死,他们被团团围在绝路之上。

      头痛欲裂,身体深处有炙热的暗流不住冲击着脆弱的表情,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灼烧般胀痛。

      “大哥…………”

      王香只来得及叫出最后一声担忧便陷入混沌的黑暗。

      再也寻不回意识。

      “大哥,蛊心毒的厉害你是知道的,你们走不掉了。”湾湾像是神智不清般笑着,抬手像是奖赏听话的宠物般抚了抚身旁男子的脸,却不见半点应有的回应。

      勇洙只是一动不动安然杵着,像樽石做的像。

      “湾儿,你终究还是下了手…………”王耀带着微喘吃力开口,那眼睛似睁非睁,像是就要睡去般安静笑着,“勇洙本就喜欢你,根本不会违背你说的话,何必连他也不放过……”

      “身为棋子,就是要完全听命于我才有价值。”太过刺寒的声线,完全不似深宫女子应有的柔弱,“香儿既然喜欢你们,我便让你们永远消失,要么是死,要么泯灭一切情感记忆听命于我。”

      “可是你终究还是心软了,”王耀自顾自叨念着,像是感觉不到痛楚般,双手抚上香依然意识浑浊的眸子,“直到最后也无法对香儿下毒。你明知杀害了朕,香儿决不会原谅你。”

      “是,我心软……”湾忽然狂笑着半蹲下身子,那眼里不知是泪还是青光,凌厉地想要划破所有悲痛,“我做不到……再怎么样也做不到……我下不了手,明明只要一点点毒他就永远是属于我的,我下不了手啊…………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喜欢我……我明明那么喜欢香儿……为什么他心里眼里永远只有你,为什么他会对勇洙笑却从不多看我一眼…………”

      撕心裂肺的哭泣叫湾陷入癫狂的边缘,再也顾不得许多,伏在地上嘶声抽泣。

      王耀虚弱抬手,像是要安抚,却叫湾儿打了开来。

      满脸泪花的少女起身踉跄了几步,泪打的脸上神色狰狞凄美,已然绝望到了极致,“反正也无可挽回了,我们四个一起死在这里好了!”

      累了,为你付出了一切一切,为你撕碎了的那些童真。

      我的心意,你看不到也听不到。

      你的一切,从来不曾属于过我。

      不如就这样一同毁灭了吧。

      来生愿作比翼鸟,布衣同结连理枝。

      「我们四个一起死在这里好了」

      「像这样永远躺在一起」

      「你可知道,我是一直一直喜欢着你的啊」

      「喜欢到想要与你同归于竟

      寒光森森的兵器冷光自四面八方袭来,昭示着湾的决裂。

      有什么声响敲击沉睡的耳膜,胸口溢出隐忍的痛。

      记忆碎片缓慢划过眼角,是谁用温暖的话语轻轻述说。

      「我会平安回来的,带着灵尊一起」

      「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让女孩子掉眼泪哦~」

      「要活的……」

      一声清啸好似龙吟凤鸣,耀目的金色光束瞬间汇聚成球形结界,缓缓扩散开来。
      刀剑的碎片被弹像四面八方,林间却早没了两人身影。

      “香儿,大哥!!!”

      他听见地面上湾的哭号,却再也无法回应。

      焦急的、冷漠的、悲痛的,人们的面庞渐渐缩小,再也看不真切。

      最后望了一眼无声无息杵着的勇洙,他托起已然昏迷的兄长悄然退去。

      永别了,我的兄弟。

      +++++++++++++++

      无声、无色、无动、无息。

      他的周身本是一片宁静的黑暗。

      微弱的光源透过紧闭的眼睑带来柔和的色泽,有什么声响在牵扯着他依旧混沌的意识。

      服帖顺从着身体的本能,不去试图张开过重的眼皮,然而自胸口传来的剧烈麻痛感叫他不自觉拧眉,一声轻哼被卡在喉口,他的意识逐渐清晰。

      记忆一瞬间涌上脑海。

      是了,自己好像是在通道中被湾儿用匕首刺伤了。

      “大哥,大哥……”

      微一睁眼,半睁着的狭长眼帘里映入香紧锁的眉。

      哭过了罢,大概。

      “您醒了!”肩在一瞬间被拥紧,香小心避开了胸口处理过的刀伤,抓住自己肩膀的手不住颤抖,“这次总算还是勉强赶上了…………”

      此刻身处的空间黑暗而静谧,可以清楚地听见香的喘息。

      眼前漂浮着大朵大朵的白莲,开了又败,碎成一片片的,寂静无声。

      “这里是哪里?”眉头不自觉拧了拧,他不知道自己的面部表情僵硬而苍白。

      “他们再也寻不到的地方,”香渐渐镇定的眼里换上他看不懂的神色,“好在湾儿没有刺中要害,不然就连我也救不了大哥……”

      “早知湾儿会伤朕,事先避过了要害。”他吃力笑笑,不意外瞥见弟弟不致信的面容。

      轻吸了口气,像是叙述古老的故事般幽幽开口:“香儿你可知道,这个皇朝的政权向来是由后族的女子掌控。所谓帝王不过是代代传宗接代的傀儡,由一种传女不传男的蛊心毒所操控,中毒者没有自己的意识,没有任何感情,只听命于下毒的主人,活生生的傀儡。”

      “湾儿不是没想过对朕下毒,可惜朕的母后给朕留有解药,于是她通过国舅来牵制朕。你能想象一个六岁不到的孩子已经对自己的父亲下毒并操控至今么?你杀了国舅,却不知国舅也只是个傀儡。一个傀儡不能用的时候,只要换下一个就好了,毒真是很方便的东西,于是勇洙便成了权利的新祭品。”

      “可惜啊,这么厉害的毒也有失误的时候,女子大概是人世间脆弱的生灵,终究无法对自己心爱的人下手。朕的母后爱上了自己的傀儡,可是她的傀儡并不爱他。湾儿也是,至始至终也无法对你下毒……”

      谁能想到十几年来皇权朝政的把持者会是一个住在深宫年幼女子?他竟从一开始便找错了防范的对头。

      “大哥为什么不从一开始把这些就告诉我?”

      “朕只是想让自己的弟弟过上平平淡淡的一生,偏偏你这傻孩子不肯要朕安排给你的封地……”努力平复起胸口撕裂般的疼痛,王耀抬了抬手,终究乏力般滑了下去,“朕不想让你接触太过阴暗的现实,到头来却发现亲手养大的弟弟陌生的可悲……”

      “大哥……”他想说什么,却叫王耀抬手阻住了。

      “朕不傻,朕的皇弟皇妹不是胎死腹中便是早生夭折,活得最长的老三也不过撑了七日,朕的母后容不下他们……这样说来,香儿你究竟是谁呢……”

      一丝轻叹如波纹荡漾开来,怀抱王耀的短发男子凝了凝眉,面容沉静,“终究还是被您察觉了……”

      “吾乃圣兽麒麟贺瑞斯,之前的一切不过是为您臆造的梦。”香的身形渐渐变幻,最终化为两人初见时的样貌。

      黑发、素衣,衣上墨莲朵朵。

      王耀却是自始至终都在笑着的,反手环上身后人的脖颈,声线轻柔几近不可闻,“香儿真是可爱,就算记忆可以篡改,难道皮肤的触感和十几年来维系起来的感情能够骗人么?”

      “什么都瞒不过您……”回应他的是十足十的叹息,“麒麟不像其他圣兽一般具有强大的攻击能力,却因空间和时间法术而成为六界独一无二的存在,贺瑞斯在您死后回到了过去,附身在了即将死去的皇子身上。陪伴您的这十几年,都是真实存在的。”

      王耀像是不甚满意般,不快地拧起了眉,“叫大哥!”

      “大哥……”

      “朕的香儿就是可爱呀~”

      噗嗤一声轻笑传来,贺瑞斯不可思议地瞅着怀里飞速由怒转嗔的俊逸面孔,不知该如何动作。

      “为何要救朕?”

      “您…大哥是我认定的主人。”

      “那为何不在一开始便带朕走?”

      “使用时空法术回到过去并附身人体需要消耗大量灵力,贺瑞斯的能力也只是从最近开始慢慢觉醒,只来得及在最后将您拉进这个由我创造的空间里……”

      “可惜我还是做得不够好,勇洙和湾湾已经…………回到过去之前有人告诉过我不可以惹女孩子哭泣,偏偏我总是会害湾儿哭,也连带害了您和勇洙…………”

      不再有人说话,没来由的沉寂覆盖整个空间。

      王耀眯起眼细细玩味着大片沉沉浮浮的白莲,像是等待什么般默不作声。

      命运相系的人终究再次开口。

      “想要永不背叛的同伴和臣民么?”

      “想要啊~”

      “即使并非人族?”

      “即使并非人族。”

      王耀望望玄黑的天际,终将实现定格在麒麟面无血色的脸上,“朕也是有野心的啊。”

      “那么您必须做好与现在的一切道别的觉悟。”

      “本就一无所有,”淡淡扯开一抹浅笑,撩起圣兽低垂的发梢,“香儿倒是说说还有什么可道别的东西?”

      “魂换魂……”像是怕他反悔般,冰凉的唇急急覆上怀中血色尽失的唇角,“从今起您便是我的主人。”

      “是大哥啊香儿~”

      【麒麟篇 END】
      ————————————————————————————————————
      汗,草草更完了,质量不敢保证。我终于可以给一直以来看得很混乱的各位说明一下了,其实这原理很简单,很多读者已经猜到了,就是贺瑞斯穿越回了过去改变了现在的结局,救回了耀的命。他只是附身在了刚死的三皇子身上了而已,因为消耗了太多灵力并且藏在人类身体里所以很多年都没办法使用能力,就是一个普通人。
      至于香对湾湾的态度,因为回到过去之前法叔告诉过他不可以惹女士哭泣,所以香每次看见湾湾哭都会想办法让她不哭,结果是没理解好法叔的意思,这只能怪法叔没解释清楚了,应该说,不要让女孩子爱上你才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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