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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几回魂梦与君同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我静静坐在那里，看着他的眉眼，心里涌起一阵阵喜悦和悲哀。虽然记忆还不完全，但我已经记起了很多片段。璧月此生十分黯淡，若说真有那么一段多彩的时光，便是与他相遇后的那一年。
记得初遇时，他在漫天绚烂烟火的映衬下浅笑着递过来一盏河灯，点漆双眸中盛满了温柔，一瞬间便俘获了她的心。
正是和崔冰越一起去洛阳玩耍的那一次。
挤挤嚷嚷的人群中，主仆二人来到河边，写了愿望放河灯。
崔冰越写的是什么已经无法考证了，璧月这个傻丫头，写的却是一句“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匆忙间被人挤掉，再看到时已经在许墨川手中。
他正拿了那盏灯细看，脸上带着笑意。他的英俊中总是带着霸气，而那时表情的温柔却让人想要落泪。
烟花次第盛开在绚烂的夜空。两个女孩子都呆愣愣地看着他，震撼感和满心的甜蜜像是春天的潮水一样漫过了心谷，即使是多年后，想起来脑海中仍是芳华遍野的华灿。
心脏在隐隐抽痛，呼吸艰难。而璧月在这样让她不知所措的情绪中看着崔冰越走了上前去，指了那盏灯道：“公子可否将我的灯还我？”
许墨川含笑打量她：“这是姑娘的灯？不为自己求，却为天下求，求的还是情，真有意思。”
崔冰越略略一愣，仔细看了那灯一眼，已经了然：“刚才人群中被挤掉了，让公子见笑。”
她笑脸红彤彤的，此刻看去竟分外娇艳，垂了头，有一种不胜凉风的娇羞。
璧月默默看着。
那一天许墨川陪着崔冰越去放河灯，两人就此相识，引出了后来一段故事。
而谁又记得那个小小的丫鬟？
那亦是她动心的时刻啊。
她的生命被他点亮，再不复灰色。就算是看着他对着另一个人笑，就算当初那盏河灯其实是她的，只要能够日日守着他，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爱一个人的感觉大抵如此。
那时候，他的笑颜，是这个生来苦楚的小丫头唯一的希望。
然而那注定是一场情伤。
她明白自己远远配不上他，所以也从不曾奢求什么。然而命运终不肯放过她，她无辜地卷入那一场爱恨交锋，容颜尽毁，心也伤得彻底，从此陷入绝望。
若不是我的穿越，此刻世上早已没有这个人。
是的，我已经记起来，那时她又因为容貌被别人折辱，全无生意，是到山中去自尽的，阴差阳错酿成这一遭穿越。
我想着，越发觉得悲凉。
她一生，又何曾被什么人惦记过？就算是死了，于崔家而言微不足道，于这个时代，她更是什么都不算。
活得这么窝囊，有什么好？
我暗暗握紧了拳头。如今我既来了，便誓要改变她的命运。
但二小姐还是少不得要帮了，璧月对她并无恨意，我又答应了她，总不好言而无信。
我抬眸看了许墨川几眼，心中暗叹。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这不过是一出男主角爱上了当丫鬟的，而小姐从中使坏，最后主仆二人都失去了他的戏码，结果记忆恢复这些许，我便清楚地明白，许墨川爱的分明不是璧月。
他当年爱的，恰恰是二小姐啊。
如此，我这一遭是不是来的不甚合理？
好歹也套些话吧，一来给小姐交代，二来恢复记忆。
我于是开口：“七皇子近来可好？此番是小姐特地差我来看望殿下。”
说得这么客气，他却不领情，叹口气道：“如今竟这般生分吗？你既口口声声叫我七皇子，却不下拜，是什么道理？”
我愣了，跟那跩跩的冷萱一起进来，她不跪，我便忘了。
跪还是不跪，我终究没有这个习惯，二小姐也不曾特地让我跪过。
我一时苦了脸，左右不是。
他微微笑了：“罢了罢了，哪里要你真跪？不过你的变化倒是很大。我记忆里的小月，绝不会为了这事犹豫。”
我还没答话，他又道：“莫非，你是为了那件事，还怨我么？”
哪件事？我茫然看着他，他看着我的脸，眼神落到那伤疤上，口气里有叹意：“我当时一气之下离开，倒没想着，留你在那里终究不算好。我了解她的脾气，你定是受苦了。”
呃，这道疤到底怎么回事，我却真不清楚。
“说到底，这件事是我害了你。怎么，如今想通了么？可要我……”
我打断他。他指的定是当初要带我走的事，既然当初的璧月不稀罕，我就更不稀罕了：“婢子不是为自己的事而来。二小姐眼下病重在床，求七皇子去看看她吧。”
他久久不语。
我心一横，索性跪了下去：“求求七皇子。”
他摇摇头：“你这丫头，要何时见你，你才会为自己想一想？你当年受害，就真的一点不怨她？”
我淡淡笑：“原先大抵是怨的，但若时时都记着，又有什么意思？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不可改变，我何必总是伤心？人生苦短，花费在这些事情上，没什么意义。”
“不论发生过什么，我如今仍好好地在这里，而二小姐年纪轻轻却缠绵病榻。人人自有天命，老天爷已经很眷顾我，我怎么还去怨恨她？”
他似是有些诧异，失笑道：“小月懂的倒多，我与你比起来，却显得胸襟不够宽广了。”
他露出追忆的神色：“当初我见你被她折磨，恼她狠毒擅妒，怒极之下，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你就当明白，我对她是有情的。如今虽然没了那层牵挂，但仍算是故人。我不让她来参加我和崔云锦的喜事，也是不愿她伤心的意思。现如今既然她……”
“罢了，我就随你走上一趟吧。”
我有些惊喜地站起身来，拍拍膝盖，得意万分：毁了婚事我肯定做不到，让他去看她一眼也好。
许墨川路上问我诸如行程是否顺利等问题，我都恭敬地回答了，对他的印象也渐渐好起来。这个男子占尽了优雅高贵的气质，举止投足间看上去都是那么舒服。
想起他之前和冷萱的对话，我觉得他确实可作个不错的储君。当年他能够那样冷静地放下一段感情，加上如今的联姻，三小姐嫡出的身份，崔家又是这样的豪门望族，必会给他带来不少好处。
像他这样的身份，婚姻之事原本就由不得感情。
谁叫二小姐是庶出呢。我摇摇头，为他打开门，道：“小姐，七皇子来看你了。”
二小姐从床上探起身来，苍白的脸上瞬间就有了血色，她怔怔看着许墨川，嘴里嗫嚅着，但什么都没说，两行泪已经滑落下来。
我默默关了门出去，留那一对恋人在里面。
崔冰越的时间也不多了，让她最后再高兴这么一次吧。见归见，他总是不会娶她的。
其实也不过是个可怜女子罢了。
我忽然想到了昨晚的苏亦轻和今天的冷萱。其实无论女侠还是女杀手，都是我曾经向往过的生活。我曾经那样迷恋鲜衣怒马快意恩仇的江湖，没想到真的穿越了却是个丑丫鬟。
穿越女主有的东西我一概没有：没有倾国倾城的容颜，没有迷糊可爱的性格，没有遇事从容的淡定，也没有过人的学识……
罢了，没有就没有吧。既来之则安之，我只需好好享受这难得的机会来走这一遭。握紧手里仅有的，去拼个轰轰烈烈！
我打定了主意，等这事一了，我离开崔家。没有生活本领又如何？就是讨饭也要去闯一次！
我极少拿出这样的豪情壮志，因此有些格外的激动。许墨川出来的时候，我正仰天作无声长啸状，把他吓得愣了一愣。
我看到他，调整了一下脸部肌肉，正色道：“七皇子？”
他点点头：“她果然病得严重，多谢你照顾她。”
我低眉，继续跟他酸：“这是婢子分内之事。”
他看我两眼，递了一块玉佩过来，又叹口气道：“你若是什么时候想通了，拿着这个来找我便是。”
他说完便要离开，我凝神看他眉宇间竟没半点伤心之色，暗自诧异之余，又觉得伤感：爱过又怎样？对他那样的身份来说，当年那样放下身段去爱一个人已是难得，一生中再难有。如今的他，又怎会被一段过往的情左右？
然而放得下的人放下了，屋里那一位，只怕伤心着呢。
也是，付出了全部的生命，也换不回同等的情。
我这样想着，对二小姐多了些同情，来到屋里见她流泪，便温言安慰。
“小月”，二小姐拉了我的手，眼里闪烁着奇异的神色，“你知道他对我说什么？”
我摇头。
“他说”，她苍白已极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缕嫣红，看得我惊诧不已，“他说，他当年爱的……其实是我啊……”
唉，都什么时候了，你知道这个又有什么用？陡增伤心而已。
她紧紧攥着我：“小月，当年是我一时昏了头，错怪你了。”
“如今还说这些干什么，小姐好好养身子是要紧。”
提及自己的身子，她脸上有些黯然：“如今说什么也晚了……不过，既然知道他爱的是我……”
我有些心惊。他的婚事可是板上钉钉了啊。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云锦得到他！”
“可是……”
二小姐打断我：“小月，你十岁就来到崔府，可看到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一众兄弟姐妹们，我虽然容色最为出众，但却最不得喜爱。因为我八岁的时候，我娘因我而死，他们都说，是我克死了我娘。”
她冷笑起来：“我娘是为了救我而溺死的。可是天知道，我明明会水，一旁的大夫人却惊呼着一把把娘亲推了下去！我的力气，又哪里拉得动我娘？我是眼睁睁看着娘沉下去的。”
“我死死地拉着我娘，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娘若死了，我也不要活了。可是娘亲在水里拼死也不肯让我拉她，她打我，踢我，赶我走。”
“我娘就那么在我眼前沉了下去，大夫人在岸上喊着，表情却是藏不住的得意。我一辈子都记得，我爬上岸哭着求她救娘亲时被她一脚踢开的痛苦。我愿意拿一切来换，可是她就那样冷冷俯视着我，对赶来的家丁们说‘二小姐落水了，她娘也跳了下去，你们赶紧捞捞看。”
“娘被打捞上来时早已断气多时，她铁青的脸有些浮肿，美丽的眼睛也不肯再看我一眼。我在一旁哭着，冷不防爹爹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他说是我克死了母亲。”
我听得十分黯然。而且被她一番话勾起对家的想念，我不禁红了眼睛。
“母亲死后日子过得很艰难。府里谁都敢对我不敬，其中又以云锦为最。她自出生起就跟我看不对眼，其中诸多事宜，你当年也曾亲眼看到，你说我怎么可能不恨她？对她们母女俩，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我当年在墨川那里受伤，虽说恨你，还毁你的脸，实在是一时冲动。其实我很明白，这些年来，真正对我好的，也就是那么几个人。我是感激你的。”
我看着她盈满泪水的眼睛，觉得心里堵得厉害：“小姐说这些干什么。”
“你如今，当真不恨我了？”
我点点头，如今是真的没半分恨意了：“小姐，过去的就别提了，我当真不恨你。”
“那好，不论用什么办法，你都要帮我阻止他娶云锦！”
我心中暗叹：“那怎么办？”
“既然他爱的是我……”我不忍心提醒她那只是曾经，就听到她把那几个字雷死我的字说了出来，“他并不知道我时日无多。我要用别的办法，骗得他为我负责！”
我下巴险些掉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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