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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人世几回伤往事
我静静地盘膝坐在不见天日的大牢里。
小林来探望过，我将那夕颜花交给他，嘱他研碎了给子腾服下。
小林不愿离开，隔着栏杆注视我，那眼神叫我神伤。
我想这少年一直是将我当做亲妹妹那样对待，连帮我照顾子腾也那样尽心尽力，许是最为我伤心的人了吧。
我说救醒了子腾才有希望救我出去，他才不舍地去了。
也许几日之后子腾才会醒吧，而我却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已经有了定论，两日后论斩。
没想到我在古代竟然落得一个斩首的结局。
安慰着自己也许死了就又能穿回去了，我在极大的不安和恐惧中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也许是明白日子不多，我像个垂暮的老人般，把往事翻来覆去地想着。
大半却是璧月那些伤情的回忆。
那年灯会初遇后，崔冰越和许墨川迅速地生出了感情。
许墨川只说自己是个清贫的读书人，名叫陈墨。灯会后他竟然频频出现在清河，每每崔冰越上街一趟，便总是能与他巧遇。
这么一来二去，借个花前月下的好日子，公子和佳人便互许了真心，定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
璧月在其中便充当了红娘的角色。回回两人偷偷幽会，璧月便远远打量他俩，把风的同时心里一阵阵苦涩。
两人都是一般的绝色容颜，连衣衫都透着仙气的风采。璧月远远看着，忍了内心的扯痛，也觉得那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一对璧人，仿佛天地初开以来，他们就属于彼此，旁人是再也配不上的。
若是就这样平平静静地下去，有一日“陈墨”中举后来娶崔冰越，便是最完满的结局。即便不成，崔冰越也已经把私奔提上了日程，她在府里从来不引人注意，要跑也容易得很。
可是纸里终究是包不住火。他们两人的事，崔府里别的人没注意到，却已经早在崔云锦的掌控中。她一生中最大的乐趣就是折磨崔冰越，看她难受。可现在崔冰越很有点不受她影响的意思，崔云锦自然来了兴趣，一查，就查出了这桩私情。
原本她可以告诉长辈，可以去威胁崔冰越，还可以用别的方式，一举毁了那对恋人。
可偏偏崔云锦也爱上了许墨川。
起先只是出于好奇。崔冰越对人的敌意很重，有谁能如此得她心意？
早年也曾拜师学武，易容也是拿手本事之一。于是她以各种各样的身份和样貌出现在许墨川身边，百般试探。
然而在一次次的试探之后，崔云锦自己却深深地陷了进去。
以她的冷静，从小就明白生在崔家，便有必要的使命，自然不会想到要去嫁给他。
可是一想到许墨川爱的是崔冰越，她就觉得恨得牙痒。
崔冰越并不善良，也谈不上有多温婉，在她母女的刻意阻扰下更是没有多少才气，要说真有哪一点好，便是长得比她好些，凭什么就能得到他？
崔云锦不愿伤害许墨川，却下定决心要拆散他们。
她得不到的，崔冰越自然是一辈子也不可能。
崔云锦便撺掇着家人给崔冰越寻个人家嫁出去。
一来二去，崔冰越的婚事竟真的提上了日程。崔父很快给她定下了尚书府的公子，短短几月内就下好了聘礼，只等她出嫁了。
这倒是桩好生意。她留在府里对所有人都没半分好处，若是嫁出去，还说得上是能为崔府尽了一份力。
若是崔冰越是个寻常待嫁女儿，也就算了，以她庶出的身份，这已经是个很好的结局。她会一辈子相夫教子，做个好妻子。而一张绝世的脸，也不会让夫家多有不满。
但对于陷在情网里的崔冰越来说，这简直不啻晴天霹雳。
她知道消息时聘礼已经码齐了放在院子里，她一问知道是自己的聘礼，吓得不轻，第一反应便是跑出去找许墨川商量。
崔云锦自然会料到她会这么做，一面暗示她嫁入尚书府是多么无上的荣耀，一面央了崔父将崔冰越软禁起来，不让她再到处乱跑。
崔冰越被困在府里，久而久之也就有些犹疑。她本非纯情女子，母亲的遭遇告诉她情爱并不可信，她也一直渴望着能够有个更好的出路，不用再留在崔府整日受气，看他人颜色。
而她了解的许墨川，只是个家境贫寒的秀才，不知何时才能够娶她。若是私奔，她走了事小，今后她和母亲的名声，就更难听了。
母亲屈死一场，难道愿意看到她今后过上贫苦的生活还要被众人指指点点？
崔冰越是真爱许墨川，只是这爱或许还没能让她不顾一切罢了。
然而犹豫归犹豫，崔冰越还是写了一封信，托了璧月，让她无论如何要送到许墨川手里。
许墨川那段日子住在清河外面一处茅屋里，之前正享受着他所谓逍遥清闲的生活，而崔冰越要成婚的消息一传出来，他就十分焦灼。
他猜测她是因为家里的原因，于是日日守在屋里，只等着崔冰越来表明一个立场，他便对她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带她走。
他所求的，不过是一个真心爱他而不顾其他，也不论世俗眼光如何的女子。
哪怕她是一个平民女子，那时的他，也打定主意会顶着压力娶她。
可是崔冰越没来，送信的璧月也没能到。
璧月自然是被崔云锦秘密扣下了，那封信被崔云锦撕得粉碎塞进了她的嘴里。
那段时间的记忆是如此惨痛。
即使后来也遭受过崔冰越的毒打，可是当时所受的苦楚，却是璧月承受过的最大的苦难。
须知这世上也有很多种办法，可以在不留下伤痕的前提下，让人生不如死的。
崔云锦嫉妒崔冰越，连带着将这怒气发泄到了璧月身上，用尽了一切办法折磨她。
“你若是敢把实话说出去，”崔云锦眼中有着掩不住的得意，“家里的情况你清楚，我自然有的是法子折磨你和的主子！事到如今，我就明白告诉你，崔冰越绝不可能跟许墨川在一起，你若是真为她好，就什么也不说，让她就这样嫁过去吧！可别让我什么时候后悔了，让她嫁也嫁不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伸手扯住璧月的头发，迫使她看着自己，话里充满了阴霾：“你要记住，之所以留你一命，不过是为了多些乐趣罢了。你当崔冰越是个好人？我要看看，她知道你背叛了她，她会怎么对你！”
我惊讶于最后只剩下半条命的璧月竟然趁崔云锦患病逃了出来。而在同一天，犹豫徘徊的崔冰越也终是因为婚期临近又没有得到任何回音而设计偷偷跑了出来。
世界上最巧合的事也莫过如此。主仆二人都赶往了许墨川的住处，而彼时那个颇为伤情的男子第一个先看到了璧月，听了几句解释，他心里就明镜也似。
是抑制不住的失望。特别是在听到“小姐被困在了家里，根本出不来”之后，眼尖的他一眼看到崔冰越奔来的身影，心里的黯然和失落达到了极点。
是不能么？是不想，是不愿吧。
说到底，她竟不是他要寻的人。
眼看着崔冰越走近，许墨川忽然一把抱住璧月，俯身去吻她！
他是存心出于报复，而崔冰越立时便明白定是璧月借着送信的机会刻意说了些什么，甚至有可能假造了一封信，又设法勾引许墨川，这才让他对她不管不问。
她恨极。璧月差不多是她在府里唯一信任的人，到头来却被出卖，他们两人在面前上演着一出缠缠绵绵，她却要黯然嫁作他人妇，她有多不甘！
靠不住呵，果然是靠不住！
璧月没有看到崔冰越的靠近，心里更是起伏不定。
有那么一会，她几乎要落泪。
尽管……尽管那个人不爱自己，可是此刻，被他温柔地抱在怀里，万物都在一瞬间完满了。
她忘掉了之前的一切痛楚，甚至来不及去想许墨川为什么会有这么突然而反常的举动，只是心神俱醉，恍恍惚惚地迷失在这个吻里。
他温柔地在她唇上辗转，而她于一片迷茫中仿佛闻到花香，仿佛听到九天的梵唱，又仿佛是感受到沉淀在岁月里最深的感动。
等许墨川放开她，她抬起朦胧的眼，看见崔冰越，立时慌了神：“二小姐……”
崔冰越用一种恶毒入骨的眼神定定看着她和许墨川。
手握成拳头，紧了又紧，崔冰越浑身颤抖，然而终是抛下一句话，拂袖离去。
“陈墨，你我之间，从今以后，断情绝义！”
璧月立刻便要跟上去，许墨川拦住她，有些迟疑：“你这会去……她正在气头上，她会不会……”
是自己误了她，反正自己已经无意留在此地，不如将这个丫头带走，至少比呆在崔府强些。
“你不如跟我走吧。”
璧月愣了愣，然而很快反应过来：“公子，你怎么能不信小姐！我……”她跺跺脚，“我去找小姐解释！”
她说完就跑远了。
璧月在半路上追上崔冰越，崔冰越狠狠地给了她一耳光，恨声道：“你还有脸来找我？去呀，去跟他在一起呀，你们这对狗男女！”
她当年落水留了隐疾，这一气，心口疼得厉害，一时摇摇欲坠。
璧月慌忙去拉她：“小姐，你听我解释，不是那样的……”
崔冰越后退几步，拿起一块尖利的石头，猛地朝璧月掷了过去：“亏我那么信任你……你这贱人！”
璧月慌乱间没能躲过，那石头擦着她的脸划过，留下长长一条血痕。
崔冰越看着她满脸的血，笑了起来：“哎呀，毁容了呢！不知道这样一来，他还会不会喜欢你呢？”
她一句话说完，觉得心口又是一阵剧痛，便晕了过去。
崔冰越醒来时已经在崔府。
璧月守在她身边，红着一双眼睛，脸上还缠着纱布。
崔冰越静静看了她一会，开口道：“你怎么趁我昏迷不杀了我？让我活着，看你们是如何背叛我，这很有趣？”
璧月眼里盈满了泪水，哭倒在她面前：“小姐，你别这样折磨自己了，大夫说你这番体内的旧疾又扯了出来，你若是再动气，对身子十分不好！”
崔冰越慢慢撑起身来，脸上浮起一丝戏谑的笑意：“是么，那么我不折磨自己，折磨你可好？”
璧月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她，颤声道：“小姐，要怎样你才肯相信我？我并没有……”
崔冰越打断她：“要我相信你么？容易得很。”
璧月殷切地看着她：“要我怎样做？”
崔冰越拿起一旁案上的精巧小刀，掂了掂，笑道：“没有容貌，你便与他再不可能。要证明你对他没有心思么？简单得很，让我在你脸上再划上那么一道，我就相信你。”
璧月倒吸了一口冷气，盯着她，一行泪水流下。
良久。
璧月颤抖着手解下了脸上的纱布，伤口才刚刚停止流血。
崔冰越眼里闪过一丝狠色，猛地把璧月拉近自己：“你以为你真这么勇敢了我就会放过你？我今天说到做到！”
她缓缓抬起了手中的刀子，沿着璧月脸上的伤口来回比划两下，语气冷得入骨：“几年前买你入府，图的便是一个靠得住的丫鬟。这些年我待你不薄，你自个儿也掂量得清楚，谁让你叛了我？今番是你自个儿送上门来让我惩罚，那就要忍住了，我不喜欢别人叫。”
她说完，手里的刀子便狠狠地从血痂上扎了进去，从璧月的左眼角，一直划到嘴角才作罢。
顷刻，璧月脸上又血流如注。
她疼得额上汗水涔涔流下，仍咬着牙不出一声。那些血灌进嘴里，满满的血腥味。
她想吐，想晕过去，却还是坚持着。
崔冰越一把划拉到底，仔细观察着璧月的反应，见她竟真的默默承受，细细抽了一口气，脸上闪过一丝不忍，忽然又十分恼怒，一把推开她：“去吧！找人包扎一下。你若是就这么流血死了，我以后可就更没得人靠了。”
璧月静静地跪坐在地半晌，起身走了出去。
她想，终此一生，许是再也无法幸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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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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