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孙的秘密小屋

　　今天药铺的生意很是萧索，来来往往也就那么几个人来把脉抓药，用十根手指应该是能够数的过来的。伙计们支着下巴趴在药柜上，闲得无聊地攀谈着，有几个勤快的还一本正经地查查哪一味药已经告罄了，跑去后库去取来填上。
　　不一会儿，医堂里就变成了“茶馆”了。这帮伙计一会儿讨论着前天来看病的俊俏姑娘，一会儿盘算着各自每月的花销和工钱，一会儿又说着俏皮话，乐得前俯后仰。
　　“轰隆！”一声惊雷在耳畔响起，一下子惊动了所有人，吓得所有人大骇，一时间终止了窃窃私语，安静地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工作去了。
　　那雨点最初还如牛毛状落下，最后竟渐渐变得如大豆般，噼噼啪啪地砸在地上，落下一个个颜色深浅不同的水印，渐渐地，渐渐地，雨点越来越密，砸落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恍若新春时放爆竹时的爆裂声。以前留下的水坑里慢慢地积蓄着雨水，不一会儿就溢了出来，那水坑里的积水又被落下的雨点激得起伏不定。
　　大风卷着暴雨洗刷着一片土地，每一幢屋子，每一座宅院，似是要洗净一切似的，到处肆虐。密密麻麻的雨滴被狂风携裹着，一会儿吹向东，一会儿吹向西。许久不曾打扫的青石板在雨露的冲刷下，竟也露出了原本墨色的身躯。只可怜那些种在院落里原本姹紫嫣红的花花草草，被狂风暴雨洗礼了一番，艰难地在风中摇曳着，怕是难逃厄运了。
　　院子里唯一傲然立着的，是一株枯死的仙人掌。

　　墨云卿只穿着一件中衣，手里拿着这几日整理出来的草药名称和药理，搬了把小木椅，在屋檐下坐着复习着。墨云卿边看边低声念出来，细长的手指划过每一个字，遇到重点的还要停顿那么一两下。
　　滂沱的大雨还在下着，伴着哗啦啦的雨声，在屋角下形成了一片密密的雨帘。下了这么久，天上层层叠叠的乌云却根本没有减薄的趋势，看来，这雨要下个几天几夜了。
　　这时，段子淳穿着雨靴，撑着柄玄青色的伞，正从墨云卿的屋前走过，看到他单薄的身上只着了一件中衣，温声嘱咐道：“在外面看书也要加一件外衣，小心着凉。”
　　墨云卿本是不想动的，可是人家段公子这么的关心自己，自己再不乖乖听话就太不给人家面子了。想罢，墨云卿只好从屋内取了外衣披在身上，跨过门槛的时候却看到段子淳已收了伞，拿着自己手书的资料好奇地浏览着。
　　墨云卿本是以为他只是路过的，却没想到他居然停在了这里，心里莫名地有些烦躁，无他，还是早上的事儿的影响：“段公子，您不回去吗？”
　　“不急不急——这，是你整理的？”段子淳手指一弹那一摞宣纸，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墨云卿见他真不急着走，心里愈加地烦躁，他现在谁都不想见，也不想被谁见，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温习草药：“是是……”
　　“你呀！”段子淳狠狠地戳了他脑门一下，“心里有事是不是？就这么急着轰我走？”
　　墨云卿揉着脑门，低声嘟囔着。
　　段子淳倒是不介意地笑着：“你呀，不要心思太重！你瑭叔教训你是激励你，又不是叫你批评你自己。云卿，这做人做事，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万无一失——常在岸边走，能有不湿鞋的吗？你总想的太复杂，把自己批得一无是处，苛求自己更好。十来岁的孩子，哪里能那么优秀？”
　　“不，公子，你不懂……你不懂云卿心里的难处……”墨云卿摇摇头。
　　段子淳把那一摞纸递给他，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你是皇子……”
　　墨云卿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诧异，随即被掩藏在深处：“那公子你应该能够理解我……”
　　“皇子又怎样？”段子淳嘴角带过一丝轻笑，“当今太上皇还不是被你父皇从龙椅上揪下来的？”
　　墨云卿撤了两步，难以置信地说道：“不可能……皇爷爷是退位下诏的。”
　　“事实上是被逼着退位下诏的——这可是那日他老人家光临这里和你瑭叔唠家常时提及到的……”段子淳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你往日威严的皇爷爷，现如今不也变成了一个被限制的太上皇了？所以你作为皇孙又能怎样呢？哎，你要想得开些。很多事，不是你做得最好，结局也是最好的；相反，有时偏偏是坏事结尾。”
　　风，小了些，院子里的残花败柳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是这花瓣已落了满地，柳枝也被折断了好多，就像是一个刚守了寡的少妇，在绵雨中抽噎着。

　　墨云卿替段子淳掸掸肩头的雨水：“嗯，谢谢公子的指引，云卿会试着想想的。”
　　“那我就先走了，你瑭叔还等着呢。”段子淳撑开了那一柄玄青色的伞，抬脚欲走。
　　墨云卿忽地说道：“段公子，我不知道你身后是什么身份……不过，今日我们的谈话，有些是不能乱讲的，您明白吗？”
　　段子淳回身，笑道：“哦？我怎么不记得今日见过云卿啊？又何谈谈话一说？”
　　二人会心地一笑。
　　……
　　“皇上，找到云卿那孩子了吗？”皇太后赵氏神色有些疲态。
　　明德皇帝抿抿嘴角，说道：“找是找到了这孩子，就在许瑭京郊的那座庄子里。”
　　皇太后眼角带喜，安心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云卿这孩子长得可爱，又听话乖巧，不如等他回来以后放在淑妃那里吧，正好淑妃只生育过云溪和云薇两位皇女，留在她那里倒不至于被欺负……”
　　“哎，您不知道，阿瑭这回怕是不容易松手了。”明德皇帝的苦闷模样只有此时在皇太后面前才原样毕露，“倩玉这一走，阿瑭还不得把云卿当成倩玉，儿臣又不能从他那里硬抢回来……毕竟阿瑭他应该也很难过……”
　　“皇上，云卿是皇子，哪里能够流落民间？”皇太后理理凤冠，稍整仪容，严肃道，“如果有必要，您可以直接下诏书让云卿回宫来，如果许瑭反对的话，那就是违抗圣旨。”
　　“儿臣是觉得皇宫给那孩子的压力太大了——那孩子身体本身就不是很好，让他在京郊放松放松心情，养养身子，”一名小宫女帮明德皇帝揉着太阳穴，“估计云卿还没有从倩玉的死中解脱出来，现在着急把他接回来可能令他更难过……”
　　“皇上考虑的倒是更周密啊，”皇太后慈祥地笑着说，“对了，皇上立储的事——”
　　明德皇帝皱了眉，挥挥手退下那名小宫女，低声说道：“母后，云翩才刚刚七岁……”
　　皇太后的眼神渐渐地变得凌厉：“哀家知道，哀家知道你最喜欢聪明刻苦的云卿，哀家也喜欢这孩子，可这孩子一出生就注定了只能做臣子的命运，你也不是不懂……至于那几位年纪稍长的皇子，皇上不也是放到各部去历练了么？立嫡子为太子是传统，再说了，要不是皇后身后的家族支持着皇上你——当初你能够荣登大殿么？”
　　明德皇帝的心里也很清楚，太子之位非嫡子莫属，哎，云卿啊……
　　想到这里，明德皇帝的心中一片黯然。
　　到现在为止，明德一共有九位皇子，长子、次子和七子分别早夭，只留下六位年幼的皇子，最大的也不过十三岁，其中还是老三，老五（墨云卿）和老六（墨云翩）最为优秀。不过说来，这么多年以来，因为萧妃和云卿没回过德亲王府，也一直没有见过其他皇子，就连嫡子墨云翩也只是知道自己有一位传说在郊外的皇兄……
　　……
　　窗外的雨也下了三四个时辰了，有些坑洼的地方水积得很深呢，至少能够没过人的脚踝呢！天上密布的乌云终究也消散得无影无踪了，天空竟是放亮了许多。药铺的伙计把手旁的蜡烛灭了，打开了窗子，药堂里顿时亮堂起来，再无刚才的阴森模样了。坐在药堂里的病人总算松了口气，雨小了，天晴了，总算是可以回家了。各自撑一柄纸伞，拎着一捆捆包好的药，摇摇晃晃地走了。
　　稀稀拉拉的人又进到药堂来，不一会儿功夫，药堂里就恢复了往日的忙碌模样，伙计们一收刚才的懒散，认真地对照着药方子抓着药，娴熟地用纸包好，递给病人。
　　有的病人需要在药堂煎药，伙计们就收了加工费，拿着药包往后院跑，找了专门煎药的伙计，那伙计飞快地打开药包，找了个洗净的药锅，倒入清水，放入药材，架在火上煮着，不时地拿着竹扇呼呼地煽着。
　　……
　　没过多久，雨就停了，天就放晴了。
　　官衙带着人贴出了最新的告示，百姓们兴冲冲地去围看，顿时吃了一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祗告天地社稷，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还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僵之休，朕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朕综观诸皇子之中，唯皇后嫡出，皇六子墨云翩恭懋谦让，人品贵重，深宵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册立为皇太子。朕之诸位皇子，虽不乏才智卓绝，果毅敢言者，有名君之才，却不能为帝，望诸位皇亲贵胄尽尔等所能，辅佐朝政，以了朕之愿！钦此！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明德元年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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