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断记录

　　当年，眼前的女孩，有着和现在决然不同的模样。

　　弯弯的眉眼，笑着对他说：“我喜欢你呀，会很久很久哦。”

　　那年的徐秋白，也似现在一般，腼腆的娃娃脸，全身散发着清雅俊秀的书生气。唯独那双眼，不似现在一般，学会了掩饰一切情绪，学会了虚伪。那时候的他，有一双漂亮，而锐利的眼。

　　低头轻笑，“哦？那么是多久呢？”

　　颜溪抬头，大大的微笑，在阳光下灿烂夺目：“久到，直到我再也爱不下去为止哦。”

　　阳光透过细碎的叶间，折射到地面后，砰然的心动，他可以清晰的听到。

　　已是深秋时节，屋内透着丝丝的凉意，颜溪就穿了一件白色的针织罩衫，几缕发丝遮住了她原本好看的眼，双手交叠，乖巧的趴在桌上酣睡。

　　这样的情景多么熟悉，上学的时候，他们都没什么钱，就经常呆在图书馆消磨一个个的周末。那时候，她就是这样，闹着陪他复习，结果，没多久，就可以听到她轻微的鼾声，眉目舒展，天朗气清。

　　徐秋白情不自禁的拂过她额前的发，颜溪像是被梦中的什么纠缠一般，皱了皱眉，嘴里低声嘟囔着，讨厌，偏头又沉睡过去。

　　听着这句讨厌，徐秋白又是一愣，多少年没有听到这小丫头娇声娇气的大喊讨厌了。自从他说：“颜溪，你若是想要和我在一起，那你就要加倍努力，我的身边不需要没用的人，你明白么？”

　　你明白么？……

　　徐秋白脱下身上的外套弯腰披在颜溪身上，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静静的看着。

　　你明白么。你明白么。他忽然有些不明白了，他为了自己，为了母亲，为了可以摆脱困境，他利用了一个女孩子，一个是他若珍宝，对他一心一意的女孩子。他，真的作对了吗？

　　徐秋白从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一直以来都是按照自己的步伐前进，唯一的例外也许就是眼前正在酣睡的女孩。但他亦没有为了她改变，坚定心意，要求她陪着自己前进，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妥协。可是，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她，是不是也曾经不幸福，不快乐，是不是也曾经伤心难过，这些在这一刻之前，他从未想过。

　　对于他来说，似乎，颜溪对他好，颜溪为他流泪，颜溪为他伤心难过，颜溪做的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到，他从未想过，会不会有一天。颜溪再也不愿意为自己付出了，那一天他会是什么样子。
　　梁暮紧了紧手臂，将怀里的人儿搂的更紧些。
　　秋天的风还不是很凉，轻轻拂过，让人安心，就如他现在的心情，淡淡的，划过心扉的幸福感觉，很淡，却很美。
　　“师兄，我好累，能借我肩膀用用么？就一下下。”
　　梁暮可以清晰的看到，她的眼圈红红的，眼里还含着淡淡的雾气，像是再说一句，便会决堤一般。
　　他一向隐忍，面对所有的事情他都是冷静睿智的，从没有害怕过失败。因为，他一直知道，如果想要，只要争取就好。不用询问，不用害怕，不用担心，想要的一切终会是他的。
　　直到五年前的夏天，他在雨里见到她的第一面，满脸的倔强，满脸的无奈，还有，那深刻入骨的绝望。就那样犹如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在雨中静静的站着，直直的倒在自己面前，他的心也随之翩然落地，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离开。
　　梁暮再也不想要有所顾虑，他从来不是懦弱的人，然而面对她却一直做着懦弱的事情。如今，他想要做一些改变，如果，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幸福的权利，那么经过那么多事情，错过了她那么多年。现在，自己清楚的明白，他的幸福只能来源于她。而自己，即使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永远给她幸福，但他心里清楚，自己比任何人都有决心，比任何人都会努力，比任何人都想要看到她——眉眼弯弯，永远幸福。
　　这就是他想给她的，却一直害怕给的，幸福。
　　“丫头，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别说肩膀了，整个人都给你哦。”说完，将眼前的颜溪一把揽入怀内，柔软娇嫩的身体，散发着女孩特有的气息，这一刻，梁暮心想，喂，丫头，以后，再也别想逃脱我。
　　颜溪从未想过学长会这样拥抱自己，温暖而熟悉，她这段时间真的太累了，或者说，这么多年，自从认识徐秋白以后，她再也没有轻松过。她逼迫自己成长，逼迫自己跟随徐秋白的步伐，但她每天都在担心。害怕自己稍稍放慢步伐，就在也跟不上越走越远的徐秋白了。那么迟早有一天，他就会离自己越来越远，她不想又回到孤零零的一个人的世界，没有希望，没有目标，那样子的生活太可怕，她再也不想回到那段艰涩的时光。
　　梁暮却在她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已将她横抱在怀里，坐进了车后座，司机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早已离开。
　　“丫头，你最近太累了，睡一会儿，睡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相信他，师兄的话总是能让她心里莫名的安定，就好像车窗外的花香，让她安心。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都是相信身边的这个男人的吧。只是，她是那么心思单一的女孩，只要认定便不轻易改变。所以，她认定了徐秋白，就一直追，一直追，直到现在，她终于还是累了，没有回报的爱情，一直都是累人的。
　　先下，也没有多想，现在自己和学长的动作是否太暧昧，是否不合时宜，她只是想要找个地方，可以让自己安心的睡一觉。或许真的是太累了，颜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这样静静的睡着了，手却不知有意无意的仅仅拽着梁暮的衣袖，稚气的动作，却让梁暮心里一暖，这样的依恋，如果是一辈子，他也不会觉得多。

　　颜溪就这样安静的站在徐秋白对面，表情决绝，脸上的泪痕犹在，全身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却仍直直的站在那里，狠狠的盯着眼前的他。
　　他还是犹如当年一般，俊秀的眉眼，清韵的气质，腼腆的模样，像是还未长大，纯洁善良。
　　徐秋白一路追来，想了很多理由，也想了该怎么解释刚才的情景。现在被她这么盯着，他心里却忽然一凉，反而没底了。认识颜溪这么多年，他了解她多少？仔细想来，他从来没有真正去了解过眼前的女孩。
　　良久，也不见颜溪有什么动静，徐秋白却不想这么僵持下去了，一把抱住面前的颜溪，开口道歉：“颜溪，对不起，刚才的事情，请你听我解释。”
　　然而，怀里的身体，却没有一丝软意，依旧僵硬的站着，冷冷的与他的保持着距离，这样的生疏让徐秋白感到害怕，从未有过的不安。
　　颜溪从认识徐秋白到现在已经整整五年了，像现在这样，这么靠近居然还是第一次。温热的鼻息，那么近，那么亲密，要是放在从前，她大概会高兴的飘起来了吧。而今，面对这样的怀抱，自己却异常想念另一个怀抱，温暖而安全，是的，她很想念。更何况在她看到刚才的情景以后，除了心冷，想来再也没有别的感觉了。
　　这么多年，总有些事情需要画上句号吧。
　　“秋白，我们分手吧。”颜溪最终还是说出了口，这么简单的一段话，就这样结束了那么多年的爱恋，这么多年的付出。

　　“颜溪，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徐秋白不能接受，也无法接受，眼前的女孩到底对他说了什么。是要和自己分手吗？分手，他想过，也许有一天小溪会离开自己，会厌烦这样的生活，有一天她会累，但是，他从未想过，她会对自己说，再也不见。

　　“秋白，从大三那年，我向你告白的那天起，我就一路追着你走，这五年里，我从未想过要停下脚步，会离开你。那年，你问我，会爱你多久，我说会爱你很久，直到我爱不下去为止。秋白，我爱不下去了。”说完这句话，颜溪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下蹲在地上，垂首，蜷腿，双手环抱自己。

　　泪水沿着脸颊滑落，一滴滴的落在水泥地面上，溅起浅浅的水印。
　　“秋白，你是那么优秀，我想，只要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就可以离你近一些，在近一些。如今，我才明白，是我太笨了，笨到异想天开，笨的想要和你天长地久，笨的以为，我们终会在一起。”

　　“我一路追你，想着，总有一天，你会看到我的好。”
　　面对此刻，安静的蹲在地上，默默流泪的女孩，徐秋白害怕了，这种害怕像极了年幼时的夏天，他看到黑压压的一群人，带着躺着父亲的盒子埋进深深的土里时的感觉。

　　空虚，无助，害怕，他恨透了那样的感觉。
　　“不可能，颜溪，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的。”徐秋白大喊。这或许是他生命里唯一一次的宣泄。
　　无论是父亲去世，家里陷入困境，亦或是被逼债的人逼得东躲西藏的那些日子，还是跟着母亲来到继父家遭受种种虐待白眼，他从未这样失控过。
　　失控，不是他这样的人可以拥有的。很多很多年前，他就放弃了这个权利。

　　“秋白哥，原来你在这里呀。父亲说，要见你。”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徐艳丽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找到了他们，恬静的站在徐秋白的旁边，自然的挽住他的手臂，踮脚，在徐秋白耳边低声道：“父亲会怀疑的。”语气轻柔，表情却暧昧至极。

　　此刻，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这不同于他熟悉女孩的气息，让他本能的想要后退。手臂还被紧紧的抓着，徐秋白迷茫抬头，在对上徐艳丽眼镜那一刻像是突然醒悟一般，迅速的恢复了从前的神情。
　　“颜溪，这件事以后再说，我先走了。”
　　徐秋白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神色淡然的对徐艳丽微笑道：“赶紧走吧，让父亲担心。”
　　其实，他心里明白，他是逃避，害怕晚一秒，颜溪若是回过神来，会反驳他。那样的话，他也许，再也没有办法装作若无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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