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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会被枪毙的哦
孟烦了鼻青脸肿地回到川军团营地后,又回复了他的烂泥本色。他公然违抗虞啸卿规定的每天训练六小时以上的命令,整天坐在帐篷前翻看着他那本带插图的童话书。他甚至希望虞啸卿真的因此而处罚他,这样,他至少又有了见他一面的机会。
这可悲的情绪一直缠绕他,他心脏一个角落一直珍藏着酩酊中的那个拥抱,他身体的一个角落也一直珍藏着温热热的那份触感……身体有某种渴望,那是所有二十四岁的男人都会有的渴望,而他更可悲的是发现这渴望竟不是对小醉,而是那个他在清醒时连手指也碰触不到的,似乎总是站在云端的男人!
一切都没有因为那个拥抱而改变,他就象一个用沙子修筑着秘密城堡的孩子,总是在快要封顶时遇上一场大雨,然后一切又重新开始。
心里的所有迷雾似乎都渐渐明朗,而且无可挽回地指向一个事实——他爱上他的师长了!不是一个士兵对将领应有的爱戴,而是一个男人对女人(或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爱慕!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甘于当一个怀揣着卑劣欲望为他去死的炮灰,但当那天嘴唇轻触到小醉柔软的唇瓣,他心里就象打翻了一盏油灯,某种烦躁仿佛火焰般弥漫全身。
他相信他脑中的幻象如果公诸于众足可以让虞啸卿枪毙他一百次!
就在这样反反复复冷与热,眷与弃的煎熬中,龙文章领着他三千余名歪瓜裂枣的队伍浩浩荡荡回来了!
除了沿江整编的残部,他还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引诱到了不少吃不起饭的新兵,让他们为那微薄的军饷和惨淡的希望把自己卖给了军队。
虞啸卿率领他的一票精锐军官亲自迎接龙文章,虽然对他召集来的新兵的战斗力明显不太满意,但还是严肃而激昂地为新兵们训了话,然后把龙文章叫到了一边。
孟烦了看着两人的姿势,想起龙文章沾沾自喜的夸耀——“他喜欢我!”——是的,虞啸卿喜欢龙文章!不止因为这个人“会打仗”,还因为这个人让他看到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而令孟烦了欢喜的不是见到了一月不见的龙文章,而是见到了十天不见的虞啸卿!他为自己的薄幸感到可耻,但目光却又贪恋地落在那不管在多少军装中也是最笔挺的人身上,无法转开。
他从小就知道不能去凝视太阳,因为凝视那光芒太久,人就会失明,眼睛会盲目地只剩下那一个光点,再也看不见别的景物。但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未能逃开这份诱惑,如果注定要死在战争中是他的宿命,让他遇上虞啸卿或许就是这场宿命中注定的高潮!
“您要住川军团营地监督训练?!——师座您最近是不是太闲了?”龙文章的怪叫响彻了半个营地,伫立在他们几步之外的孟烦了怔住!
而同样站在不远处的张立宪更是立马黑了一张脸。他脸上还残留着和孟烦了打架的抓伤,孟烦了觉得张立宪对他的评价——“打架用指甲的都是娘们!”——还真是惊人地确凿!因为当他听到这个让龙文章仿佛戴上紧箍咒的“坏”消息时,他竟真的象个娘们一样小心肝扑通扑通地猛跳起来!
虞啸卿要住川军团营地?!——每天都能看到虞啸卿了?!
就在这样惊喜交加的混沌中,他听到了虞啸卿的声音,“孟副官!”
如果不是虞啸卿的眼光准确无误地落在他的身上,他可能一辈子也不知道这原本是属于他的称谓!他在愣了半分钟之后才连忙一瘸一拐地跑了过去。
虞啸卿似乎看着他的残腿微皱了一下眉头,虽然他知道虞啸卿绝对不可能知道他的心思,但还是在敬礼之后心中有鬼地半垂下了脑袋,“师长!”
虞啸卿又叫过了张立宪,对龙文章道,“张参谋暂时派职川军团协助新兵训练,担任新兵的枪械射击和格斗训练教官。”
“师座!”懵掉的张立宪一脸被抛弃的讶异。
“立宪,你的任期暂时为三个月,任职期间你听从龙团长调遣。”虞啸卿却完全不为他小兄弟的一脸委屈所动。
“哈哈,欢迎欢迎!多谢师长厚意!川军团得张参谋这样的良才,一定很快让师长满意!”龙文章哈哈笑,又神气地瞥了一眼脸孔发黑的张立宪。
“孟副官!”虞啸卿不理他真假莫辩的笑容,看向了一直垂头站在龙文章旁边的孟烦了,孟烦了一个激灵,立正抬头。
“你负责教川军团的文职人员和通讯科技方面的士兵学习简单英语,不久会有外国专家顾问派到我师驻地,我希望他们可以简单交流。”
虞啸卿的命令一发布,他身边的三个人都张大了嘴巴。半晌,龙文章揉了揉鼻子,“师座……那个,学英语?这些兵连中国语都还说不好呢……”
“那就把国语也兼了!”虞啸卿表情坚决严肃,孟烦了却觉得眼前这让自己朝思暮想的年青高官实在是很冷幽默。
“第一件事,龙团长,”虞啸卿的眼光扫过了分散在营地里杂七杂八的各色新丁,沉默了一秒钟,“——把他们的军礼给我统一了!”
“哦哦!”龙文章呆怔两秒,然后摸着下巴严肃地点点头,“嗯嗯,对……那几个作揖的,是该好好处理一下……”他终于知道了憋在师长胸中的这口恶气来源。
虞啸卿横了龙文章快憋不住笑的脸一眼,带点悻悻地转身离开了。
听着身畔的龙文章终于爆发出的笑声,孟烦了忍不住叹气。
两天之后,虞啸卿便不顾副师长唐基和一票精锐军官的坚决反对,硬是带着他最简单的家当住到了川军团营地。
想到那日在指挥部看到的虞啸卿愠怒中的疲惫神态,孟烦了突然觉得,与其说虞啸卿是不信任龙文章而来督阵,倒不如说他是来这个盛产活宝的单纯营地避难的。
而这之后川军团的营地亦每每出现奇观——
新兵训练场。
张立宪的呼喝几乎已经拖上了哭腔。
“我说的是向右转!这哪边是右你他妈的不知道啊?!”
“这是枪!不是你家锄头——”
“他妈的枪口别对着我,有子弹的!”
“我说的是手肘用力,你他妈的扭屁股干什么?!”
“我说多少次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饭!那不归我管!”
“你他妈的再站成内八字,我枪毙了你!”
看着精锐小张副官发飙抓狂地挥着枪托砸得满场丘八新兵们鸡飞狗跳,站在训练场边的龙文章便裂开嘴巴无声地笑。而在他身边立得直直的,瞪着烟尘滚滚训练场的虞啸卿便会道,“三天之内他们还听不懂最基本口令,我就唯你龙团长是问!”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和虞啸卿合住一个帐篷的张立宪,从不认输的铁血青年终于低下了高傲头颅,悄悄向师长请辞,理由是,“再干下去我就不能活着回到您身边了!”而虞啸卿给他第一爱将的却是一句无情回复,“你连他们都收拾不了怎么收拾对岸的鬼子!”
营地的临时学堂。
孟烦了正在一块大黑板前用粉笔写上“白菜”“猪肉”和“粉条”的英语单词。坐在下面整整齐齐望着他的是三十来个读过书识得字的“文职干部”。
对于虞啸卿的心血来潮,孟烦了实在没有勇气去找他要教本,于是自力更生地发明了想起什么教什么的“开放式”教育,现在他脑袋里残存的便是在收容站吃的最后一顿美味。
一个学员举手提问,“孟副官,‘我要吃饭’用英语怎么说?”
孟烦了在黑板上写上单词,但写到“饭”的时候,他却笔锋一拐,鬼使神差地写上了“师长”。然后,整个课堂便开始回响起整齐嘹亮土腔洋调的“我要吃师长”的英语诵读声。
巡视中的龙文章和虞啸卿出现在教室门口。龙文章带着一贯的莫测高深的微笑,虞啸卿脸上亦是一贯的没有表情。
惊慌了三秒的孟烦了很快平静下来,若无其事地继续带领丘八们朗诵“我要吃师长”,心里却有点按捺不住的兴奋,毕竟面对着他心心念念的当事者,这个恶作剧有点过于险恶了。
虞啸卿瞧着他黑板上的英文,冷冷瞪了他一眼,大踏步走上了讲台,拿起黑板刷擦掉了“我要吃”,又拿起粉笔在“师长”下面写上了“团长”“营长”“连长”“排长”“士兵”的英文,又在黑板另一边写上“枪”“机枪”“大炮”“坦克”“战斗机”的中英文。最后在黑板正中写上了大大的“中国”和“是,长官!”的英文。
从虞啸卿在黑板上写出第一个英文单词,孟烦了就知道自己完蛋了!他全身僵木地戳在讲台上,呆看着运笔如飞的师长大人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冷硬脸庞,开始为自己悲惨的小命倒计时。
虞啸卿却依然不动声色,写完最后一个单词便扔了粉笔头,转脸淡淡看着他,“孟副官,这是今天的上课内容,你教给士兵的第一句英语应该是——Yes,Sir!”
孟烦了早已被他眸中的寒冰反光晃昏了头,闻言条件反射地一个立正,“Yes,Sir!”
虞啸卿对他响亮的口令露出了难得的一丝满意神色。孟烦了的眼光却不争气地落在了那掠过几乎难以察觉微笑的淡淡嘴唇上,他突然发现那优雅唇线美好得胜过人间所有珍馐!
孟烦了相信自己会死在一个羞死先人的罪名上。
但是在虞啸卿留意到他的眼神前,龙文章很适时地晃了过来,干咳了两声,打着哈哈开始鼓掌,“谢谢师长亲自制作课本!”虞啸卿横了他一眼,对孟烦了道,“继续上课,你需要的教本可以开张单子,让文书去买。”
于是孟烦了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虞啸卿在纵容他!甚至比纵容龙文章更甚!这个发现让他心底里五味杂陈。
因为那是对一个孩子的纵容,是一种对弱者的容忍。
孟烦了呆看着消失在门口的背影,龙文章向他脸上吹了一口气,眼神古怪地似笑非笑,“你刚才那是什么眼神……会被枪毙的哦,小孟老师!”
孟烦了住在下级军官帐篷,和临时搭建在龙文章的团长指挥部旁边的虞啸卿的帐篷隔着四五顶帐篷。孟烦了总是站在自己的帐篷前远远望着那个军官们频频出入的简单营帐,虞啸卿已经把他的师部办公地临时转移到了川军团。
他没有进去过那里,因为于公他没资格,于私他没理由。他每天的心思从对虞啸卿身边如影随形的张立宪的诅咒,一直转到对端茶送水的警卫员小李的羡慕。
当他又一次呆望着那营帐时,从他身边晃过的龙文章又在他耳朵边阴恻恻道,“要被枪毙的哦!”
他终于忍不住抓住了那男人的胳膊,直直瞪着他,“……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龙文章却冷笑着翻了翻眼睛,在他心口再踩上一脚,“知道他昨天问我什么吗?他问我你是不是太闲了,为什么他抬头低头总是看见你在周围晃……”
孟烦了白了脸,龙文章继续践踏,“我说烦了哥呀,你这火也玩得太辛苦了吧,你这都快把自己烧焦了,那边那位还在问‘这烤肉味是怎么回事?’呢……”
孟烦了摇晃着蹲下身,把脑袋埋在双膝间,“我完蛋了!”
“是的,在缅甸你把自己象沙袋一样扔出去,你就已经完蛋了!”龙文章不看他的鸵鸟模样,看着天吁出一口气,“不过我羡慕你。”
“哦?”孟烦了抬起头,龙文章映着黄昏暮色的身影显得有点孤寂,沉默良久,他的声音又带上一贯的笑谑,“这么个时代,这么个地方,你他妈的居然还能爱,而且还敢爱上这么个人——你有种,孟烦了!”
“有种”的孟烦了闻言却象死鸡一样又垂下了脖子。
“但你会被炮灰的!”龙文章捉摸不透的声音带着一种叹息的揶揄,“那个人根本就是一件要人命的兵器,跟着打仗也许还满爽的,要想抱着睡绝对是找死……”
他这过分露骨的警告让一贯脸皮厚得找不到里子的孟烦了满脸通红地吓坐到了地上!
龙文章瞥着他的脸,重重叹气,晃走。
不久,虞啸卿便给“太闲了”的孟烦了又分派了一个任务——
“孟副官,以后你负责新兵的思想辅导,每天晚饭后,给他们讲讲故事。”当虞啸卿一点也不开玩笑地在巡视新兵营房后,突然对跟在龙文章身后的孟烦了派下这个任务时,孟烦了差点被地上的一个小石块绊个狗啃泥!
龙文章也直起了眼睛,张立宪哼了一声。
“新兵们晚餐后不是聚赌就是想家哭鼻子,你给他们讲点有意思的故事。”虞啸卿看来还真不是随便一说,认真补充道。
“师座,什么是……‘有意思’的故事?”孟烦了使劲咽下一口口水,小心问道。龙文章又飘过来“枪毙你”的眼色。
“讲岳飞,屈原,讲三国,讲项羽,讲戚继光……这些故事孟副官你应该都不陌生吧。”虞啸卿正色看着他。
孟烦了愣愣看着这个和他们吃同样食物的人,却突然茫然——这是个一眼望到底,却又永远看不穿的人!
凡人包裹在各种衣物中终究还有一个□□,但面前这几乎让他走火入魔的昂然身影,却让孟烦了产生了一个错觉——就算剥掉虞啸卿这身笔挺军装,里面一定还是军装,层层叠叠,不管剥掉他多少披挂,看见的依然会是军装——这是个从外到内都完全一致,或许每一个细胞都包裹在军装中的男人!
这个男人让人找不到他属于凡物的□□。
“师座……如果不是生在这样的战争年代,您可怎么活?”龙文章已经忍不住苦笑着揉鼻子。
虞啸卿默默向前走,似乎正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
14.会被枪毙的哦•完
2008.12.18/16: 05
池塘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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