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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天空与笼子
孟烦了没有得到脱衣服展示功勋伤疤的机会,因为虞啸卿对此不感兴趣。他依然瞧着龙文章,手指轻轻敲了敲龙文章的自白书,“你说你出生巫灵世家,会招魂驱鬼——虞某给你一个机会证明自己的话。”
龙文章怔了一下,随即又从骨碌碌的眼睛里转出一丝邪邪笑意,“师长是要看我跳舞请神?”
“我不管你叫它什么,跳大神,萨满舞,鬼上身……你跳给虞某和今天在场的人看看!只要你能证明你的话有一句可信,你的罪状将一笔勾销,但若你只是个逞口舌之能的江湖骗子,你会即刻被枪毙!”虞啸卿没有半点开玩笑的神色,但他此言一出,不止他身边的副审官和他身后的张立宪,连龙文章孟烦了一干都惊得张大了嘴巴。
虽说他是这个军营的最高长官,他的话具有王法效应,但他这样的判罚连迷龙这样的粗人都感到了几分儿戏,更别说张立宪这些一直跟随他,对他的虞氏作风完全了解的人的震惊程度了!
龙文章眯起亮晶晶的眼睛,笑容灿若春花,“难得师长有此雅兴,下官一定竭尽全力让师长满意,不过,我需要助手和必要的行头。”
“说吧。”当虞啸卿吐出这两个字,张立宪的冷脸实在挂不住了!自从这个满身邪气的兵痞出现,他们的师长就越来越不对劲了!
龙文章伸指一点孟烦了,“你,给我敲鼓。”又一指迷龙,“你帮腔和转圈!”再指郝兽医,“老头你给我鸣锣!”然后他翻着眼睛扳着手指头,“我还要有银甲亮片的五彩表演服,还要古剑,羽翎高帽……”
“你只有一个表演的机会。”虞啸卿冷冷打断了他的话,他的宠溺是有限度的。已经快崩溃的张立宪稍稍松了口气。
龙文章转着眼珠子,嘻嘻笑道,“那我就地取材好了——师座,这帐篷又窄又暗不见天日,可否请尊驾移步到外面的空地?”
虞啸卿沉默了两秒,竟真的起身当先向帐篷外走去。
帐篷外,挤在卫兵的警戒线外等待着审判结果的收容站丘八们,纷纷探头探脑地看着他们的伪团长在阳光下扯开了跳大神的场子。
龙文章叫卫兵把营帐外的军鼓搬到了孟烦了身前,他把鼓锤交给孟烦了,笑道,“你得配合我的脚步敲鼓,记住了小子,节奏乱了,我的脑袋可就掉了!”
“谁他妈的会这玩意?!”孟烦了很想把鼓锤直接敲在他的脑壳上,“我不会陪你玩的,你找别人吧!”
“这里的自己人就这么几个,我能找谁……”龙文章哼哼两声,随即又凑近脸压低声音,偷偷指了指斜后方虞啸卿站着的地方,“你没看见是他想玩吗?做属下的有义务哄上司开心不是?”
孟烦了噎住。龙文章笑着拿起鼓捶,“记住,我踏下右脚下重锤,踏下左脚下轻锤,我转圈时用连续的碎拍……看我示范!”他拿着鼓锤轻重不一地敲了几下,也不管孟烦了学会没有,把鼓锤塞回孟烦了手里,便走到了迷龙和郝兽医面前。
他四下望望,捡了一个破碗和一截断刀尖交给郝兽医,“我唱完一句,你就这样敲一下碗沿。”
然后他转头看着快把他脸上盯出洞的迷龙,笑道,“听好了,大烂龙——我每唱完一句你把我最后几个字重复唱一遍,我转圈时你就绕着场子转圈圈,哎,我也不要求你啥舞姿了,主要是给我跑点灰尘起来,让我显得神秘一点……”
“你,你他妈的把我当扫把吗?”迷龙立起了铜铃大眼。
“不不不,不是扫把,是伴舞!”龙文章尽力让自己的脸上保持严肃,拉过迷龙,凑在他耳朵边低低道,“给师长跳舞可少不了你的好处,说不定今晚你儿子老婆就能吃上烤全羊!”
“噢噢!”迷龙脸上喜不自胜。
龙文章打点好一切便站到场子中间,面对帐篷前一直冷眼瞧着他的虞啸卿。
他突然一拍脑袋,“哎呀,我忘了一件最重要的道具了——神器!”他装模作样地四下看看,然后把眼光落在了虞啸卿笔挺的军装上,“师座,您的佩剑可否借给下官一用?”
虞啸卿冷冷看着那嬉皮笑脸的狂徒,他身边的张立宪已经憋红了脸。但虞啸卿很快伸手解下腰间短剑,抛给了龙文章。
他此举连龙文章都有点受宠若惊地连忙双手接住了。
“虞某给你这个机会只是让你能死得其所,你最好别再得寸进尺了!”虞啸卿说完,便示意押解兵给龙文章去掉镣铐,但龙文章却挥手制止了那狱卒,“多谢师长厚意……我正好缺少手鼓和腰铃,这玩意不错!”
他手腕一抖,锁链发出了一串清脆响声,他满意地点点头。
“起鼓,请神了——”他突然起腔吆喝了一声,孟烦了挥着鼓锤砸在了鼓面上,这颇有气势的开场鼓让现场不自觉地安静下来。
龙文章合上眼睛,嘴里咕噜了一串咒语,然后猛地一跺右脚,孟烦了倾尽全力敲出一记重鼓!龙文章脸上神色严肃,完全不是平日里那个一脸痞气的丘八模样,他将手中短剑向空中一指,在锁链如乐音般的叮当声中踏着鼓声跳了起来!
他的舞姿怪异,时疾如惊风时缓如垂柳,再加上他破旧的军装更增加了莫名的独特魅力,让他在一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眼光!孟烦了呆看着在镣铐中翩然起舞的身影,自从跟上这个人,似乎就不得不经常面对这些迷雾般的神奇事件!
“上邪——听我歌一曲——”龙文章清越的嗓音划破了长空,迷龙煞风景地跟着“咿呀——”了一声,孟烦了的鼓声竟然已经完全和上了龙文章的脚步,疾缓轻重,配合得天衣无缝!
“北国有鸟名自由啊,南国有鸟名囚——”男人身姿如飞鸟,舞剑而歌。
虞啸卿凝着那疯狂却又优美的身影。
“自由之鸟无脚呀,囚鸟儿无翅——”歌声带着几分悲怆几分激奋,虞啸卿冰铸般脸孔微微有点动容。
“自由鸟在死地落呀,囚鸟用心儿飞——”龙文章的舞姿柔缓下来,深幽眼光扫过了虞啸卿的脸,“我怜君之无归地啊,君当怜我无可依——”
他踏着尘土转圈,迷龙很尽职地围着他绕圈子,让他的身影笼罩在一片灰蒙中。
“日将暮而烟不尽啊,看青天诸神隐匿——”歌声沉郁悲壮起来,所有在场的人虽然大多不懂他唱词之意,但亦都在那苍凉歌声和奇异舞蹈中屏住了呼吸。
“可悲兮怀中愿啊,可叹兮人世间——埋骨地难相同呀,愿魂之同栖——”不知何时他已逶迤舞到了虞啸卿身前,脸上微笑,歌声却如泣,“……君在天而我在笼啊,问何时能比翼?”
在叮叮当的铁链声中,歌声戛然而止,龙文章双手把剑捧在了虞啸卿面前,阳光下两人定格的姿态有些诡异地暧昧。孟烦了停下了鼓声,迷龙也停止了怪叫。
虞啸卿静静凝着微倾着身体,仿佛奉上王冠般保持一种戏剧姿势的龙文章,他看着那清澈眼眸中的沧桑,慢慢道,“你这个不是巫舞的祷词!”
“是的……”龙文章直起了身,依然捧着剑,低低笑道,“这是鸟儿的求爱歌!自由鸟非死不落,笼中鸟非悲不鸣……人们却总以为他们是在高傲地飞翔,快乐地歌唱……”
孟烦了痴痴望着两人的亲密姿势,因为有一段距离,所以他听不见他们的交谈,但他却看见虞啸卿微扬的眉梢和唇角,然后,不知道龙文章说了什么——虞啸卿突然一拳挥在了龙文章凑得太近的脑袋上!那“砰啪”一声让在场的丘八都吓得抖了一下!
可是虞啸卿接下来的举动却把所有人都定住了!
他一把抓起龙文章持剑的手,高高举起,用一种震贯全场的声音宣布,“从今日起,龙文章即为虞师属下川军团团长!所有随他从缅甸打回来的兵士补发三月军饷,划入正规建制——虞某今晚设宴为各位兄弟洗尘!”
显然这样的大圆满结果是龙文章也未曾料想到的,以至于他从来都看不清心事的脸上也有了一抹真实的震惊与感动!
虞啸卿放开了他的手,专注地看着他的脸,“短剑你留着吧,虞某希望你能永远记得你今日之志!”
他转身领着脸上神情比龙文章还要震惊的张立宪离开了。龙文章一直看着他挺直的背影,手中短剑冷硬的触感似乎正变得灼人!
龙文章在丘八们的欢呼中走到了孟烦了身前,孟烦了脸上表情太多,所以看起来反而没了表情。龙文章拍拍他的肩头,笑道,“小子,鼓敲得不错!从今天起你就是我龙团长的副官了!”
“我呢?”迷龙一脸兴奋地凑到他面前。
“你?你他妈的唱得太难听了!狗肉都比你叫得好听!”龙文章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在了迷龙身上,“你说你唱的那是些啥?差点把老子带沟里去——还想要官?老子的脑袋没被你玩掉都已经谢天谢地了!”
结结实实挨了一脚的迷龙满腹委屈地嘟囔,“你他妈的唱的那啥,老子一个字都没听懂,咋帮腔嘛!”
“你!——那你不可以把嗓门放低一点?!和老子抢戏——”龙文章气不打一处来,又抬脚要踹,迷龙这次灵活地闪开了。
龙文章斜了郝兽医手中已经敲破了的碗一眼,“老爷子你虽然完全没起什么作用,不过还算敬业,我拿一月军饷给你当奖金!”
“不用了,团长!”郝兽医看起来有点想哭,“是您把大伙儿带回来的!我原本是想拼了这身老骨头也要把您保出来,没想到——哎哎,没想到又沾您的光了!”
这时,狗肉已经又跳又蹦地扑到了龙文章脚边,龙文章蹲下身抱住了它,把头埋在它身上,那一刻的画面甚至是温馨的。
接下来很快有后勤官员和兵士为他们划出了营区,运来了配给物资。
这完全虞氏高效作风的一切,让这象梦境一样的大逆转有了一点真实的触感。
丘八们怀揣好久没有过的军饷,穿上了美军制式的新式军装,一个个互相都有点不敢相认了。
团长分到了军官的单人帐篷,不一会儿便头发梳理得服服帖帖,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制服笔挺,军衔闪亮地来到了喧闹着的丘八们的大帐篷。
孟烦了抱着他分到手的军服和配给,坐在大帐篷的角落里。丘八们兴奋的吵闹声似乎完全传不到他那里,他靠着的是郝兽医从收容站给他带过来的那个急救箱。
“小子,啥事这不开心的模样?”郝兽医似乎都展开了多年不展的愁眉,兴致勃勃地把领到手的军装翻来覆去地打量着,“这里有医生有药,别说你的背伤,大概你这条陈年烂腿都能给你治好啰……还有军饷,还管吃管住,咱团长还升官了,今晚还能吃师长的宴会,这好事简直就凑一块了——嗯,你不是在想小醉吧?我给你说,她是真想跟过来的,可咱这是军营不是,她一个女孩儿肯定不能住这啊,收容站离这里也不算远,想她了就请假回去看她……”
“求您……能让我安静会吗?”孟烦了打断了他,很想把自己锁进那急救箱去。所有事情似乎都在向着一个无人预想过的方向发展,但似乎很多事情又在离他而去。
“报告,师长请龙团长到他的办公帐篷!”一个传令兵走进来,打断了帐篷里的过年景象。
正在向丘八们尽情展示神气的军官服,接受丘八们谄媚祝贺的龙文章闻言,连忙又整整军服,摸摸下巴,跟着传令兵出去了。
孟烦了盯着他的背影,郝兽医在他身边叹了一口气。
传令兵把龙文章领到了虞啸卿的寝帐前,龙文章脸色有点怪异,“师长在寝室里办公?”传令兵斜了他一眼,“师长在等你。”
传令兵转身走开了。门口的哨兵铁柱般冰冷。于是他只得对着帘门大吼了一声他几乎已快忘记的口令,“报告!”
“进来。”虞啸卿的声音平静沉稳。
龙文章走进帐篷第一眼便落在了只占了帐篷一个角落的行军床上,和士兵的床唯一不同的是这张床上挂了蚊帐,那整洁得不带一丝人味的感觉很象虞啸卿给人的印象。
“这是你的委任状。”虞啸卿从办公桌的文件后抬起了头,戳了戳桌子上的一张红头文件。
“噢!”龙文章把心神从对床的纠结中收回来,回眸看着带点莫名神情看着他的虞啸卿。虞啸卿不明白这个想当官想疯了的人为何一进门就对自己的床铺怒目而视。
龙文章走过去拿起了那张纸,看着上面的印章和虞啸卿的签名。
“你为这张纸努力了很多年,虞某今天给了你,希望你对得起你过去的六年!”虞啸卿冷冷目光似乎要穿过他的皮直刺进他迷雾层层的内心。
“谢谢师长!”龙文章小心翼翼地揣好了那张纸,然后发现虞啸卿停在他身上的目光有一秒的僵滞。
“怎么啦?”龙文章摸摸自己的脸,摆了个姿势,“下官穿上这一身,帅得师长都认不出来了吧!”
“你的胸徽别倒了。”虞啸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从文件堆中找了两份扔给他,“上峰已经批准了我们收编沿江各残部的请示,这是那些部队的收容点地图,我没有兵给你,你得自己去招编。”
“咦?”龙文章终于别好了那个全英文的装饰胸章,抬头看着虞啸卿,“师座的意思是,有衔没兵?”
“我会配备一个正规团的武器物资给你,你得向我证明你不止有唱歌跳舞的本事。”虞啸卿淡淡看着他,“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可以带着你现在的部下一起去,所有招到的兵都归你!”
“哦哦!”龙文章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笑道,“没问题,属下能体谅师长您的难处!”
虞啸卿冷冷横了他一眼,“以后你是我的兵了,收起你的油腔滑调,把心思用在正途上!虞某赏罚分明,以你之才当建功立业。”
“唔哈……属下还以为师长看上的就是属下的这‘油腔滑调’呢。”龙文章本性难改地干笑了一声。
虞啸卿又埋头回文件中不再理他,他四下乱瞟的眼光看见了虞啸卿书架上的几个西药小瓶子,“师座,您可要保重身体,别让我又是好梦一场空哟!”
虞啸卿抬头看着他,怔了几秒才明白他所指,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先顾好你自己的命吧!”
面前这个刚收编的下属怎么看都是一副没安好心的痞子样。
“师长,今晚的洗尘宴几时开始?丘八们的口水都快把帐篷给淹了!”龙文章笑嘻嘻,一副垂涎表情。
“八点,就在川军团的营地。”
“那晚上见,师长!”龙文章很用力地敬了一个他最标准的军礼,但看得出来虞啸卿对他的动作并不满意。
11.天空与笼子•完
2008.11.27/03: 15
池塘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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