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人[悬疑]

　　这些天，穆臣上课和平日并无两样，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平静无澜的课程中，自己总会留意李石墨的一举一动，甚至在这天晚上自己还故意以忘带饭卡为由，蹭了他一顿饭。

　　这样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做，莫名有些难为情。

　　这天下午，去实验室前，穆臣特意将饭卡留在了宿舍，然后顺理成章的在晚饭时叫住了李石墨。
　　李石墨正收拾着书包，对于穆臣要求感到意外，但还是欣然答应了。

　　天色已经很晚，从实验楼出来的时候，刚结束一场来去匆匆的暴雨，天空月明星稀，照着地上的小水洼亮晶晶的，校园的小路上只偶尔有三两个学生抱着书本结伴走过，额前的刘海上还挂着不小心沾上的小水珠。

　　李石墨跟在穆臣身边，微低着头，一路沉默。
　　一如既往的安静。

　　若不是心里惦记着事，他俩大概可以无言到天明。
　　穆臣双手插在大衣的兜里，轻声开口：“考博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嗯？”李石墨闻言条件反射的一愣，随机反应过来，哑声道：“没有，可能要明年才能考了。”

　　穆臣劝慰：“考博的事情也不用着急，工作个一两年再考也不一定是什么坏事。”
　　“嗯。”

　　又是相对无言......

　　穆臣继续和他闲聊：“再过一段时间就七月份了，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说到这儿，李石墨半天没有做声，穆臣也不急，静静的等。此时走到一片绿化带，绿化带里铺了一条石板小路，可以径直通往食堂。

　　李石墨踏上石板，而后站住，回身，面色认真的看着他。

　　穆臣一只脚刚踏上石板，见他这样，又收回脚，站直，好整以暇的静待后文。

　　李石墨搓搓手，吞吞吐吐的说：“老师，我想去中科院实习。”

　　穆臣忍不住挑了挑眉，对他的选择表示赞同，“你能这样选择我很欣慰，中科院是非常不错的实习地方，有丰富的科研资源，去了那里，就像是去了另一所学校。”

　　谈及这里，李石墨难得抿唇笑了，嘴角有一对若隐若现的梨涡。

　　“老师，如果我进了中科院，还能跟着你吗？”
　　说这话时，他的眼睛泛着光，像是盛满了星海。

　　穆臣不免感到一丝诧异，他应该是院里和学生关系最疏远刻板的，没想到竟然还会有人想跟着自己。

　　其实李石墨并不是穆臣见过的最聪明的学生，却是最努力的。他每年拿的奖学金从来不是凭着什么惊人的天赋或者超人的智商，而是一滴一滴腥咸的汗水。

　　他总是会默默无闻的坐在最角落，然后在出成绩时，成为最闪耀的那一个。

　　穆臣笑了下，问道：“为什么要跟着我。”

　　李石墨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因为......因为那里面我只和您比较熟。”

　　“......”穆臣以为他会说他的研究方向和他一样，或者是对他手上的项目感兴趣，没想到竟这样一个肤浅的理由......
　　但也确实是李石墨会在意的问题。

　　穆臣拍拍他的肩，带他走上石板路，鼓励道：“没有谁能够一直陪着你，人的一生，从来到去，终究都是要独自完成的，你不能因为社交问题而一直将自己困在一个井里。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尤为重要，它会影响你以后的发展方向，中科院有非常多特别厉害的前辈，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都有不凡的造诣，当你的天空逐渐广阔之后，你会发现原来天上不是只有太阳和月亮，那时的你或许会有新的选择。”

　　李石墨一直低头跟在他旁边，听完这席话，他挠挠脑袋，闷闷的“哦”了一声。

　　穿过绿化带就是食堂，两人进去，接近关寝室的时间，食堂里一部分窗口已经关闭，李石墨本想直接在一楼随便买些吃的，可穆臣径直朝楼梯口走去，他便只好也跟着上了二楼。

　　二楼的伙食普遍要比一楼稍好些，当然价格也是参差不齐。
　　二楼的东面有一家小炒店，价格稍贵，一般只有老师或学生聚会的时候才会进去改善一下伙食，穆臣径直将李石墨带了进去，点了三道菜。

　　李石墨看着刷卡机上面的数额，捏着校园卡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而穆臣则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似的，在窗口抽了两张纸，准备在旁边的餐桌上落座时，见他仍在窗口踌躇。

　　“李石墨？”

　　“啊？老师。”李石墨闻声晃过神来，咬牙快速刷了卡。

　　穆臣正低头仔细擦着桌子，李石墨在他对面坐立不安，迟疑的说：“老师......现在有点晚了，要不我们打包吧。”

　　见穆臣抬头，他连忙解释道：“宿舍快关门了......”

　　穆臣按开手机看了眼时间，笑着说：“还有半小时，不够吗？”

　　李石墨：“......够，也够了。”

　　不一会儿，菜便上齐，穆臣将好菜都摆在李石墨面前，见他仍心不在焉，便忍不住问：“怎么了？”

　　“......没什么。”李石墨回过神，将一次性筷子掰开，刮掉上面的木须，腼腆的说：“老师，您多吃点。”

　　穆臣抿着唇，心里有些内疚。

　　他将排骨又往他面前推了推，说：“你多吃点，太瘦了。”

　　李石墨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我本来就是这种体质，吃再多也长不了什么肉。”

　　穆臣笑着点点头，又说：“平时可以多锻炼锻炼。”

　　“嗯，等过段时间再加强锻炼。”

　　穆臣抬头看了他一眼，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为什么要过段时间？”

　　李石墨闻言一愣，眼神闪躲：“最近没那么多时间。”

　　“最近很忙吗，不是说考博要挪到明年了吗。”

　　“嗯，就是因为没时间所以才......安排在明年。”

　　“......”穆臣没想到一下子倒是被他给套了进去。

　　他喝了口水，擦擦嘴巴，说：“所以你平时除了学习都干什么？也不和同学出去玩。”

　　李石墨沉默了半晌，最终羞赧坦白道：“老师，其实我，其实我最近在打工，我妈妈在老家下农田的时候不小心把腿给摔了。”

　　穆臣原本还心虚的琢磨着要如何套话，没想着他自己先和盘托出了，并且背后还是这样的原因，一时间他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但他面上并未表露分毫，面色冷静的关心道“嗯，你妈妈摔得严重吗？”

　　“还好，就是骨折了，打了石膏，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李石墨皱着眉头，一脸愁容，他抬头，恳求的望着穆臣，“老师，您能不能不要告诉其他人，我不想......”

　　李石墨后面那半句话说不出口，穆臣也不为难他，心领神会的说：“我明白。”

　　李石墨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他其实个子很高，和穆臣差不多，可身材却极瘦，再加上面色带着一种不自然的苍白，总给人一种营养不良的感觉，他身上没有年轻学生身上该有的那种天真与朝气，反倒是充满了成熟与内敛，让人捉摸不透，也让穆臣感同身受。

　　“你平时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找老师或者同学，不用这么见外。”

　　李石墨闷闷的“嗯”了一声。

　　穆臣看了他一眼，说道：“最近事情比较多，郑美乔的事情也闹得挺大的，没影响到你吧？”

　　李石墨一直闷头扒着饭，听见这话，只摇了摇头，含糊不清的说：“还好。”

　　“嗯。”穆臣已经吃完，他擦擦嘴巴，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说：“还好你们已经分手了，不然警察可能还要为这事儿调查你这边。”

　　对面的人明显动作一顿。

　　李石墨快速将嘴里的饭菜嚼碎咽下，自嘲的说：“警察已经找过我好几次了。”

　　“是吗。”穆臣不免对这回答感到意外，交流比他预想的顺利，但也可能暗藏别有用心。

　　“为什么找你？”他问。

　　李石墨犹豫了一下，似是在组织措辞，然后说：“可能......是觉得学校里面就我和她比较熟吧。”

　　“嗯。”穆臣顺着说：“我记得你们以前关系好像挺好，还带她来上过几次课，怎么会突然分开了呢。”

　　似是问到了令人难以启齿的敏感问题，李石墨突然就不说话了，桌上还剩了一大半菜，他大口大口的吞咽着，不让自己的嘴巴有片刻的停歇。

　　穆臣看在眼里，有些于心不忍，他看了眼时间，劝道：“吃不下就别吃了，别撑着了，走吧，快到门禁时间了。”

　　李石墨含糊的“唔”一声，嘴里包了一大口的东西，他边擦着塞得鼓鼓囊囊的嘴巴，边收拾着东西，随着穆臣一起下楼。

　　出了食堂门口的时候，他嘴里的饭也差不多咽了下去，他双手抓着书包肩带，突然站住。
　　“老师，你是在怀疑我吗？”

　　穆臣一顿，瞬间稳住心神，诚恳回道：“不是，老师只是在关心你。”

　　李石墨面无表情的望着他，缓缓的扯着嘴角淡笑了一下，朝他欠欠身：“那谢谢老师关心。”
　　男生宿舍离食堂并不远，李石墨小跑着离开，穆臣站在原地，觉得一阵诡异。

　　穆臣回到教师公寓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半，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犹豫几秒后，还是和夏烨发了个消息：“李石墨打工是因为母亲务农时摔伤了腿，缺钱。”

　　那边几乎是秒回：“我早就知道了。”
　　“......”
　　穆臣看着这六个字，不知为何，竟从这言语中觉出了一丝得意。
　　......

　　第二天李石墨迟到了，当他赶到实验室的时候，大家都安安静静的坐在座位上忙着手头上的活。

　　穆臣整理着下一期研讨会的资料，偏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由于前一天李石墨突然的质疑，穆臣现在看着他莫名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但好在他们都埋头做着自己的事，交流并不多。

　　在实验室一待便又是一下午，直到口袋里手机震动，穆臣掏出来一看，才发现又是十点多，学生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还剩一个李石墨正有条不紊的收拾着书包准备回去。

　　手机弹出的窗口上正显示他昨天发出的红包因无人接收而退回自己账户。
　　他打开微信，又重新发了一个红包过去。

　　李石墨收拾好东西，背着书包出来，路过他办公桌的时候欠了欠身，“老师，刚刚那组数据我已经发您邮箱了，我先走了。”

　　“嗯”穆臣点头，在人走到门口时又突然叫住，“红包记得收一下。”

　　李石墨脸上划过一丝尴尬。

　　看来是故意不收的，穆臣抿了抿唇，劝道：“别多想，就当是老师请你吃的。”

　　李石墨连忙摆摆手，“不用了老师，您每天带我们这么辛苦，应该是学生请您，而且也并没有多少钱。”

　　穆臣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收下，等你进了中科院，再来请我。”

　　李石墨见实在是拗不过，便勉强收下了。

　　待人走后，整个实验室便只剩下穆臣一个人，周遭安静无声，只有头顶的白炽灯露出隐隐的电流声。

　　刚刚打开微信的时候就看见了有夏烨的未读信息，他点开聊天框，就见她下午发来了两条消息。

　　“那李石墨分手的原因你摸清楚了吗？”

　　“穆老师？”

　　此时距离夏烨最后一条消息的时间已过去六个多小时，穆臣摸了摸鼻子，底气不足的输入两个字：“没有。”

　　穆臣正准备解释一下下午没看到消息，没想到那头又是秒回，把他的话给堵了回去。

　　“看来还是要我亲自出马了。”

　　穆臣心下一惊，怕她又有什么出格的大动作，便问：“你要干什么？”

　　夏烨：“严刑逼供，我不信所有的事情都这么巧，刚好两人分手，刚好郑美乔失踪，刚好他妈妈摔伤腿需要钱。”

　　穆臣：“这些都是警察的事情，如果他有问题，警察自然会找上门。”

　　警察......真的就靠得住吗？

　　夏烨觉得很可笑，但她很快就打消了心里的负面情绪，理性分析：“现在他们都一门心思的扑在强.奸.犯身上，可他们连郑美乔都找不到，一个不知姓名、不知长相的人找起来又谈何容易，如果李石墨真的知道什么，那就方便多了。”

　　穆臣吸了口气，回想着李石墨这段时间以来的点点滴滴，包括他和郑美乔分手那段时间李石墨的行为举止，想着想着他突然又觉得自己被卷进这件事有些莫名其妙，原本自己只是去做了个人证，没想到如今竟还要帮着调查。

　　他靠近椅子里，回想着这段时间的荒诞行径。
　　似乎有些脱轨了。

　　实验楼平日里本就人少，这个时间点更是廖无人烟，周围安静得可怕，穆臣拿起手机，输入几个字，然后发送。

　　“好，那你查吧。”他不管了。

　　发完之后穆臣并没有关掉手机，而是将其放在桌上，自己靠在椅子里，愣愣的看着上面的对话框。

　　过了几分钟，那边回过来一个字：“嗯。”

　　穆臣叹了一口气，又坐在原处揉了揉眉心，他才坐直身子，打开邮箱。

　　李石墨发来的数据已经处理好，但有些地方还是不对，他看着看着，眉头不禁蹙起来。

　　他坐去李石墨的机位上，查看原数据，刚开机没多久，屏幕右下角就弹出两个广告弹窗，其中一个还是桂圆红枣茶的广告，穆臣没在意，一一叉掉。

　　原数据就有些异常，他打开浏览器，准备进入系统时，鼠标刚放上输入框，下面自动弹出一列搜索记录。

　　其中两条，令他不自觉定住了神，脊背发凉。

　　——如何坐月子

　　——堕.胎要怎么休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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