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镶金边

　　隔天大清早，江致被宠物会所的夺命电话吵醒，让他快去接十一，狗要造反。

　　十一是罗威纳狗崽的大名。

　　狗崽离家出走到六楼，爬楼梯过程中又伤到动手术的伤口，江致送它去宠物会所的医疗部重新包扎，顺便观察一夜。

　　谁知狗崽休整一夜，元气恢复，早晨在人家地盘撒起床气。

　　江致头痛地穿衣起身，苏向笛也跟着醒了。

　　快速刷牙洗脸，江致勾起保时捷车钥匙，与苏向笛一同下楼。

　　清晨霞光微熹，江致看到楼道口迎面背光站立的身影，突然顿住脚步。身后侧打哈欠的苏向笛不明所以，也跟着停顿。

　　时宁又在酒吧休息间对付了一夜，早晨打车回花溪园，顺路买了一笼汤包当早点。领口松着，衬衫西裤褶皱明显，眼底疲惫，但背着小提琴的肩背依然直立挺拔。

　　六点多的空气凉爽宜人，热气尚未注入，是一天最舒服的时候。

　　时宁昨晚没来得及打招呼，这会儿又在楼道碰到江致和苏向笛，便主动道：“早，我是六楼的住户，我叫时宁。”

　　苏向笛半梦半醒呢，脑袋转弯慢，一时忘了回复。

　　江致反应挺快，道了早安，又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时宁赶着睡回笼觉，道别后便上了楼。

　　苏向笛彻底清醒：“他一夜未归啊？”

　　江致顿了一下，猜测：“晚上不好打车吧。”

　　“可你刚刚有没有看见他脖子上......”苏向笛踌躇，怕自己眼花了。

　　江致说：“嗯，看到了。”

　　一个新鲜的红印，赤条条印在时宁脖颈细腻光滑的皮肤上，像是被吮吸出的吻痕。而时宁皮肤偏白，又衬得印子过于绯红糜艳。

　　都是男人，懂的都懂。

　　联想到顾泽对时宁的邀约......不会吧，这就得手了？！

　　江家自小家教严格，苏向笛一大半时间往江家跑，自然遵循江家家训，不允许在背后揣测陌生人的私房事，十分不礼貌。

　　嘴上虽不提，可脑子思维发散有时不受控制。

　　小顾总的风流事迹能出一套故事会，追人花样多又舍得投钱，花前月下，天时地利，发生些什么也是人之常情。

　　苏向笛感叹：“我没想到苏修远的绿帽子来得如此快。”

　　江致：“大快你心了吗？”

　　苏向笛：“要不要听实话？我其实有点震惊，单纯的心灵受到了冲击。”

　　江致：“那你自己打车回家冷静一下。”

　　苏向笛：“哦。”

　　江致独自驱车到宠物会所，欺软怕硬的狗崽，预感主人要来，此刻瑟瑟缩缩躲角落，装弱小无助。

　　江致面无表情，想教训狗，对方委屈巴巴，发出呜咽声，一条正儿八经的烈性犬，弄出了猛男撒娇的效果，叫人下不了嘴骂狗。

　　接待员面带微笑清算了被咬坏的家具、坐垫损失，江致爽快刷卡走人。

　　狗崽貌似知道自己闯祸了，在副驾驶安静得像个毛绒玩具。

　　小狗腿有伤，江致停完车后，保持沉默，只单手托起它肚子，让狗爪趴伏在他手臂上，一人一狗上了五楼。

　　狗崽观察了一路，好像不会被骂，于是又活泼起来。

　　家门口，江致被狗崽晃动得输错了门密码，正好手机铃声响起，来电显示【温云起】，他弯腰将狗崽放到地垫上，边接母亲电话，边重按密码锁。

　　温云起是明市音乐学院的教授，暑期赴德国进修，她跨着时区打电话给江致，让他帮忙招待外省来的一小孩儿，说是外公温城关照的。

　　江致才不愿意：“小温教授，自己的客人自己招待。”

　　温云起说对方也是高中生，年轻男孩子间聊得来。江致哼笑道：“你不是说那人搞音乐的么，确定和我聊得来？”

　　电话对面语塞，温云起的三个孩子，江致排老二，还有个哥哥和妹妹。

　　不知怎的，兄妹三人都没有遗传到温云起的艺术细胞。江家曾安排专门的老师给孩子上小提琴课，三兄妹拉琴仿佛一个装修队，声音呲啦呲啦的。

　　江家父母不死心，此路不通换条路，后来也尝试过钢琴、二胡、吉他，总之勇于尝试，又常常失败。

　　到最后，温云起彻底放弃让儿女们尝试音乐之路，免得家庭关系破裂。

　　江致安慰道：“小温教授，你就安心出差，早点办完事情，不然爸下个月要飞柏林找你了。等回国后自己招待客人吧，你和他才有共同语言。”

　　远在大洋彼岸的温云起觉得很有道理。

　　江致挂断电话，迈入玄关 ，转身一瞧，狗崽又他妈跑了。楼上传来小狗兴奋的呜呜声，江致犹豫片刻，寻声上楼。

　　六楼门口，罗威纳崽完全不像个伤患，灵活地使用前爪刨门，生怕引不起门里人的注意。刨门不够，还尝试跳跃起来抓门把手，灵活得很，展现出一只瘸腿狗不应有的弹跳力。

　　江致快气笑了。这只养不熟的白眼狗，平日好吃好喝供着，结果吃饱喝足后就跑人家门口撒娇耍横。

　　他大步上前，曲蹲长腿，不温柔地勒着腋下托起狗崽，将它翻个方向，一人一狗呈对视之姿。

　　江致威胁它：“不想要腿，还是轮椅没坐够？”

　　罗威纳犬沉稳聪慧，特点之一就是忠诚，听从口令，服从饲养人的指挥，狗崽平时确实很听江致的话，但这次例外。

　　它呜咽两声，扑棱着要下地，眼神分明写着“我先认错，下次还敢”。

　　江致正想教训傻狗两句，六楼的门突然开了。

　　时宁洗过澡，头发和皮肤湿漉漉。听到外面声响，随手套了身灰色丝质居家服开门，长袖长裤，领子很保守，但遮不住脖颈绯红的吻痕。

　　见门口蹲着两只对峙的生物，时宁有点懵：“你好？”

　　江致怔了怔，松开小狗，他比时宁个头高些，立起身时眼皮微敛，只是嘴角不易察觉地牵了牵，泄露出他的尴尬情绪：“你好，打扰了，我来找狗。”

　　狗崽的爪子试探性戳了戳时宁拖鞋，又装可怜：呜呜。

　　时宁附身摸摸狗崽的头，毛发顺滑，显然刚做过保养护理，时宁好笑地看着狗崽：“你又认错路了？”

　　江致心想，什么认错，傻狗是明知故犯，趁人不注意窜上楼的。

　　然而傻狗一点都不傻，并且十分有心机，在时宁手掌下蹭了蹭，见人没赶它，蹬鼻子上脸，大摇大摆踏进屋子。

　　狗崽立在玄关鞋柜旁，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先看自己的瘸腿，又状似无意瞥时宁一眼，仿佛在说“我都受伤了，你总不能赶我吧？”

　　江致看它演这一出，忍无可忍，决定回去好好给狗上一课，对时宁道：“抱歉，方便让我进屋带它出来吗？”

　　时宁从鞋柜拿出双新拖鞋：“进来坐会儿吧。”

　　方才洗澡前，时宁突来兴致拉了几首曲子，小提琴和琴弓仍躺在沙发上，周边散落几张琴谱。狗崽摇着尾巴，围着沙发一瘸一蹦绕圈圈。

　　江致站门外还不觉得，一进屋，空调冷气四面八方地往皮肤里钻，跟冰柜似的，怪不得时宁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

　　时宁从茶几下方摸到遥控器，调高到二十六度，“稍等，你先坐会儿。”

　　江致目光跟随时宁背影，见他打开冰箱门，里头肉蛋蔬菜整齐叠码，家中应该经常开火。一错眼，却瞧见冷藏室堆了半抽屉柠檬，时宁取了一颗，江致觉得牙齿在打颤。

　　时宁握水果刀的手也很漂亮，动作不疾不徐，柠檬切片处理得厚薄均匀。只是在兑完一杯柠檬苏打水后，时宁才后知后觉地确认：“江致，你喜欢喝偏酸味的饮料吗？”

　　江致不爱酸味，可光顾着看人切柠檬忘提了，便道：“都可以，多加两勺蜂蜜吧，我更喜欢甜的。”

　　时宁点点头，从流理台上方的橱柜中拿出一瓶槐花蜜，袖口随着手部抬起的动作滑落，露出一截臂腕，光滑干净，倒没有任何暧昧的痕迹。

　　捏着木质勺柄舀了三勺蜂蜜，全加在江致杯子里。至于时宁自己那杯，不加甜，还放了双倍量的柠檬。

　　不嫌酸么？江致忍住皱眉的冲动。

　　时宁在社交上不算开朗主动的人，这次是新尝试，他努力找话题聊天：“你和你朋友，常去「莉莉」吗？”

　　江致抿一口柠檬茶，蜂蜜挡不住酸味：“不经常去，昨晚那个是我表弟。”

　　对于个人相关信息的问询尺度，不好把握，没成为朋友前，不问是最安全的，时宁选择聊狗：“它叫什么名字？”

　　“十一。”

　　......

　　时宁问一句，江致答一句。可时宁本质也是个社恐，很快就没有话题可聊了。两个大男生诡异沉默地相对而坐。

　　只有不明所以的狗崽很快乐。

　　江致起身告辞，瞥见茶几底下压着的转学登记表，身体微顿。

　　时宁注意到了，问：“你也在德瑞上学吗？”

　　“嗯。”江致瞥了眼登记表上，时宁填写的出生年月，“你开学高三？”

　　“不是的，高二，小学因为......身体原因，停学过一年。”

　　江致觉得时宁在“身体原因”四个字上微有停顿，不过他没兴趣细究。

　　“我和你同龄，开学也高二。”

　　温云起曾经做过一个手腕手术，全家在美国待了两年，江致回国后重读了初三，因此比班里同学都大一岁。

　　时宁见江致没意愿多聊，也就识趣地不问，“这样啊，那希望我们能分在一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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