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镶金边

　　学农实践活动最后一天，同学们已无心除草锄地，全副心思都在校级联欢晚会上。

　　统共六所学校，学生会自行管理的民间官博频繁互动，各学校为炒热氛围，争相发布本校节目的彩排花絮以及演职人员照片。

　　时宁与周晴的节目次序靠前，都是舞台常客，丝毫不紧张。

　　两人提前商量过演出服装搭配，时宁穿黑色礼服款西装，面料厚实，比普通款式挺括，内搭衬衫，周晴则是大荷叶下摆的白色连衣裙，顶着干净的丸子头，少女感十足。

　　俊男靓女，格外惹眼，德瑞官博连发三组他俩的彩排照。

　　未轮到他们的节目，周晴与时宁在后台待场。

　　所谓后台，其实就是几块简陋铁皮板围出的一间漏风小屋子，乍一看还不如乡村大舞台。

　　可这群高中生不在乎，照样精心准备，展现十八般武艺。

　　“阿嚏——”

　　更深露重，周晴揉了揉鼻子，双手抱臂，上下摩挲，依靠传统方式摩擦生热。

　　“外套呢？”时宁问。

　　周晴的外套落在宿舍，让同学帮忙去拿，但宿舍外的大铁门被锁上了，要先找管理员。

　　时宁脱掉自己的西装外套：“别冻感冒了，先穿我的吧。”

　　可以说是雪中送炭，周晴性格爽朗，倒也不扭捏推拒，接过时宁的西装套在连衣裙外头：“谢谢啦。”

　　白衬衫男生，与披着他西服的连衣裙女生，二人面对面低着头对曲谱。

　　多么美妙的一幕！多么有故事性的一幕！

　　官博小编怎么会错过如此有镜头感的照片，咔嚓，拍了二人侧影，迅速在德瑞官博发布，配文：【德瑞头牌节目，女声独唱《月半小夜曲》，还有帅哥伴奏哦，和小编一起期待吧！】

　　其他几所高中的官博，凑热闹转发了这条博文互动暖场，观众席中的学生没有其他事，全在刷八卦。

　　联欢会主持还创建了公共话题，投影在舞台大屏幕上，大家发布的评论像弹幕般一条条滑过。

　　【德瑞中学那个穿白裙子的小姐姐和拉小提琴的小哥哥，好般配，好养眼！！】

　　【我有个大胆的猜测，他们是情侣吗？】

　　【上面的朋友请低调，老师也能看见大屏幕。】

　　【楼上别害怕，评论是匿名的啦。】

　　江致打开德瑞官博，周晴与时宁的合照闯入眼帘，摄影师很闲吗，还凑了九宫格，无聊。

　　他漫不经心地滑动照片，周晴低头，时宁噙笑看着她，明显是特意找的抓拍角度。

　　但凡思维发散些，可以将这张照片形容为“含情脉脉”，虽然照片两主角的关系比清水还清。

　　该条官博下面已有近千条评论，皆是几所学校的学生瞎起哄。

　　江致轻嗤，不就是怕女孩子冷给她披了件外套，有必要大惊小怪么，在评论里喊“在一起”的，多少有点毛病。

　　嘴上不屑，手指不听话地往下翻，直到把所有评论读完。评论里的猜测太过扯淡，江致直接取关了德瑞官博，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十分幼稚，默默重新添加关注。

　　段临也看到评论了，手肘碰了下好兄弟，小心翼翼：“你还好吗？”

　　江致：“好得很。”

　　段临心说你脸冷得快结冰了，还搁这儿嘴硬呢。

　　有了官博预热，周晴与时宁的出场引起不小轰动，他俩在后台没刷手机，被这阵仗吓一跳，彼此对望一眼，对方眼里装着同样的茫然。

　　这本是极为普通的动作，当下环境却被解读为两人关系有苗头，便显得暧昧旖旎。

　　劳作了好几天的学生闷得慌，闲下来就瞎嗑糖，后边明市一中几个学生在说“这两人肯定是一对吧，真的好般配”，江致气压更低了。

　　正式演出开始，那件西装外套又回到时宁身上，少年俊朗耀目，江致却怎么看怎么不爽。

　　周晴选了首粤语歌，李克勤的《月半小夜曲》，歌曲曲调凄楚动人，配上她干净清透的嗓音，全场顿时屏息凝神。

　　时宁在她身边，专心致志地伴奏拉琴，山谷间有天然的立体声音效，场下切切曹噪声在小提琴与悠扬的歌声中彻底安静下来。

　　「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她占有，
　　她似这月儿，仍然是不开口。
　　提琴独奏独奏着，明月半倚深秋，
　　我的牵挂，我的渴望，直至以后。」[1]

　　曲终，时宁被歌声感染，即兴演奏了一个华彩段落，本身就哀婉的歌曲，更显缠绵悱恻。

　　台下掌声经久不息，在一片喝彩声中，忍了好久的江致悄悄起身，走往后台。

　　周晴在舞台上被风吹得太冷，急着找同学拿外套，舞台本就临时搭建，不算稳固，周晴动作太急，不小心踩到长裙。

　　时宁跟在身后，与她离得近，眼疾手快地扶住：“小心。”

　　待人站稳后边立刻收回手。

　　依照约定在下台处等时宁的江致，正好撞见这一幕。

　　“诶，今天又要谢谢你一次，”周晴站稳，笑着对时宁说。

　　她一转头，前方面无表情的江致，正直勾勾地盯着时宁，周晴察觉气氛有些奇怪，问：“江致，你找时宁吗？”

　　江致：“嗯。”

　　周晴大大咧咧：“哦，那你们聊，我先走了。”

　　时宁走到江致面前，想问这位大少爷，要不要等联欢会结束后再出去。可江致等不及似的，抢先一步，接过小提琴背在身上，又握住时宁手腕，拉着他直奔基地侧门。

　　脚步极快，时宁被动地跟着他快步离开。

　　“喂，慢点啊，”时宁开玩笑道，“感觉像在被人追杀。”

　　可江致异常沉默，一言不发拉着他越走越偏。

　　从手腕被握的力度，时宁察觉江致不开心了，可江致生气的点一直很莫名，他自认参悟不透。

　　时宁企图挣脱桎梏：“江致，我们到底去哪儿？”

　　江致不松手：“崇嘉山道。 ”

　　学农基地是全封闭式的，学生不能随便外出，不过这只是理论上而言，实际看管得并不严。

　　东边围墙有一扇老式花纹铁门，饱经风霜的铜锁早已生锈，江致脚蹬着铁门纹路空隙，轻轻松松翻过。

　　时宁还没搞清楚，为何自己要跟着江致“违法乱纪”，身体先听话地跟着翻过去了。

　　俱乐部经理提前在东门口安排了接人的车，司机等候多时，江致与时宁钻入后排，司机发动车辆，滑向崇嘉山道的入口服务站。

　　沿途没有路灯，仅靠汽车大灯照明，司机开得非常慢。

　　时宁拉了拉江致的袖子：“你要去崇嘉山道开车？”

　　江致：“是「我们」。”

　　时宁恨不得立刻叫司机掉转回头，可先前答应过江致陪他一起，食言不太好。

　　崇嘉山道的惊险度声名在外，连时宁这样不关心赛车的人都略知一二，据说想上赛道要提前两周预约。

　　他的内心忐忑不已，与车辆同频一路颠簸到赛道入口——与他想象中的场景完全不一样。

　　如此热门的赛道，此刻人烟稀落得可怕，除了工作人员，只有他和江致。

　　俱乐部已经为江致备好车，时宁看了看盘旋蜿蜒的山道，拒绝得很干脆：“我怕头晕，不想坐副驾驶陪你飙车，山脚下等你吧。”

　　江致笑了笑：“不会让你头晕，我慢慢开，带你看风景。”

　　时宁：“大晚上能看什么风景？”

　　“等下就知道了，”江致拉起他的手臂，“先上车。”

　　一旁的工作人员竭尽全力表现出平静，改装过的车，花巨额资金包场山道，到头来竟然说“慢慢开，陪你看风景”，要不是对方是男的，还以为江致在哄女朋友。

　　时宁没想那么多，既然不是飙车，坐着也无妨。

　　整条崇嘉山道都修有路灯，汽车沿山路一圈圈盘旋，海拔逐渐升高，人烟荒芜的地儿，很想国产恐怖片事发地。

　　江致的心情似乎好了点。

　　车到达顶点，停在山头的一片平地上。

　　两人下车，江致将车灯彻底熄灭，平台再无一丝光亮。

　　天边的弯月明光灿然，亮过千千晚星，远离都市圈，远离人群，时宁终于知道江致说的风景是什么。

　　他靠在车头，着迷地久久仰望头顶的璀璨星空。

　　江致不知不觉靠近，轻声问：“送你的惊喜，满不满意？”

　　时宁在黑暗中精确攫取江致的位置，与他静默对视片刻，失笑道：“你这叫‘借花献佛’，星星月亮可都不属于你。”

　　江致很认真：“山道是我花钱包场的，车是我开上山顶的。”

　　时宁抓住重点，怔了怔：“你竟然包场了山道？”

　　江致不回答这个问题，问：“喜欢这里吗？”

　　说实话，是喜欢的，崇嘉市的山区是全国少数几个没有光污染的地方，其中最佳观星点便是崇嘉山道的顶点。

　　可惜山道不对外开放，只能走预约制，许多人便没机会在此地暗夜巡游。

　　可包场也太夸张了吧！

　　江致凑得太近，时宁下意识地后退，可身后就是车头，退无可退。

　　时宁呼吸重了些，江致没再逾矩地更近一步，他带时宁绕到后备箱，说还有个附赠的小惊喜。后备箱门被打开，车内照明灯同时亮起，时宁看清了箱内物品——是个定制的小提琴盒。

　　深棕色皮质盒面，金属锁扣，右下角刻了时宁的名字。这个琴盒的造型，与友谊剧院照片墙上，八岁时宁用的琴盒一摸一样。

　　时宁愣在原地，他那天剧院随口一提，说琴盒是当初时以安与宁思沛送他的生日礼物，父母出事后，盒子也在搬家过程中遗失了。

　　想不到江致记在心头，还根据只露出一角的照片，一比一复原了。

　　江致找人放大照片细节，连用色与刻字的字体都逐一细究，与原版的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

　　江致捧着琴盒，说：“上次说要给你赔罪的，这是第一件赔罪礼物。”

　　时宁呆呆地：“还有第二件？”

　　江致笑了：“你想要就会有。”

　　时宁说：“你的‘赔罪礼’我要受不起了。”

　　江致微敛笑意：“如果觉得‘受不起’，给我回个礼吧。”

　　时宁想问“你要什么”，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江致抱在怀中，温热的胸膛想贴，不知是谁的心脏跳得更疯。

　　时宁没有推开，也没有回抱，双手垂在身侧：“江致。”

　　江致手臂箍得更紧：“我也冷，给我取暖，当作回礼。”

　　时宁不懂江致为什么要说“也”。

　　江致感觉到怀里的身体松懈下来，他得寸进尺地用手掌按着时宁脊骨，压向自己。

　　几乎是贴着时宁耳语：“我误会了当年密林里救下的小朋友，就该赔很多件礼物给他。但我比较贪心，赔罪礼物都想要回赠。”

　　时宁耳朵发烫，偏头想躲。

　　今晚的《月半小夜曲》中，有一句歌词，「人如天上的明月，是不可拥有」。

　　怎么会不可拥有？月夜清风，人在怀中，江致确信，他一定能够拥有。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