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镶金边

作者:溪阿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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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5 章


      学农第一天,七点起床集合。

      山中清晨寒凉,朝日熔出冷调的红。时宁全班被分去挖番薯,宿舍前的空地,学生浩浩荡荡排起长队,有序被带往地里干活。

      田埂间,众人将指导老师围成一个圆心,听他讲解挖番薯的技巧。

      指导老师半蹲着,指着泥土上覆盖的绿色叶片:“这是番薯的叶子,也称地瓜叶,多年生草本,一般吃根茎顶端的嫩叶,清洗后加蒜炒一盘,香得很。”

      环视一圈,问:“同学们,吃过吗?”

      人群中有学生小声嚷嚷:“番薯叶还能吃啊?”

      指导老师姓郑,是基地的农学专家,年近七十,退休后被高校返聘,留在基地搞科学提产研究,遇上高中生学农活动,出来讲两节课,教育的同时试图点燃学生对农学的兴趣。

      “你们啊,天天在作文里写‘仰望星空,脚踩大地’,”郑老师拨开几片番薯叶,轻轻拂去表层泥土,“地瓜叶都搞不清楚,怎么脚踩大地啊?”

      话锋又一转:“都看好咯,我只演示一遍挖番薯。”

      “动作要轻,拨土的时候留心番薯的踪迹,别用力过度,小心挖破番薯。”

      说着,在人群中随便指了一个人:“同学,按照我刚才的方法,你来试试。”

      时宁被点名,与身旁的江致对望一眼,走入圆心屈膝蹲下,修长白皙的指节模仿郑老师的动作扒土。

      慢慢腾腾,郑老师鼓励他:“学得不错,速度要加快。”

      时宁指甲修剪得光滑整齐,左手除拇指外的四根手指,指尖都被琴弦磨出了茧,脖颈处还有一道新压出的印子。

      郑老师问:“这位同学,早上在溪边拉小提琴的是你吗?”

      时宁每天有雷打不动的练琴习惯,学农活动日程排列紧凑,他只好提前到五点半起床,集合前匀出一小时拉琴。

      天色未明时独自去远离宿舍区的清溪边,水流潺潺,松涛泠泠,琴声混着万籁,缭绕深山幽谷之间。

      郑老师起床晨练听到了。

      时宁指尖触到红薯,以它为中心点,小心翼翼地先松动四周土壤,抬头回答:“是我,打扰到老师休息了吗?”

      “没有,琴拉得很好,如听仙乐耳暂明。”

      番薯埋得深,一时间挖不出,时宁跟着郑老师的提示,手指再深入,稍一用力,划到了一个棱角尖锐的硬物。

      可能是碎石块,时宁皱了皱眉头。

      一直在人群中的江致忽然举手:“老师,我也想试一试。”

      郑老师“哟”了一声,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出列。”

      江致蹲在时宁旁边,大少爷看着十指不沾阳春水,干起活来有模有样。他瞥了眼时宁的手,状似不经意地问:“弄伤了没?”

      时宁微顿,手下一使劲,差点挖破番薯,“没有,就碰到颗石头。”

      江致看他一眼,继续挖土。

      硕大饱满的番薯渐渐露出全貌,时宁拿来铲子,稍使巧劲,就将番薯撬了出来。新鲜完整,没有一丝破皮。

      时宁捧着番薯,段临凑上前,稀罕极了:“哇,成功接生了。”

      江致:“......”

      郑老师布置任务,上午每个学生挖五十个完整的番薯,任务完成后吃午饭。

      番薯地里,学生们三三俩俩分开,躬身蹲地埋头干活。

      时宁运弓运得娴熟,挖番薯的手法也细腻,下地干活与上台表演,他的姿态同样令人赏心悦目。可劳作需要生产效率,时宁的挖番薯效率却低得离谱,不低在质量,而是低在数量。

      江致挖了二十个,时宁挖了七个。

      江致挖了五十个,时宁挖了十七个。

      江致完成任务后,主动凑到时宁身侧,看到小艺术家的手指被污泥染黑一片,动作缓慢却总是磕碰到石头。

      田地里什么都有,说不定还有碎玻璃片、金属片、各种奇怪小虫.......

      江致说:“你停下,我帮你挖。”

      时宁客气道:“不用,你挖好了先去食堂吧。”

      段临极其没有眼力见,在旁阴阳怪气:“哟,江致,要不你来帮我挖吧,人家的手挖得也好疼哟。”

      江致还没回答,李乐章先受不了:“我靠,段临,你声音好恶心。”

      “恶心个屁,”段临嗓音恢复正常,“江致,你怎么那么偏心时宁啊。”

      话一出,周围都安静了。

      段临后知后觉不对劲,他当时只是说出内心真实想法,可细究下来,一个男生怎么会对另一个男生“偏心”呢。

      要知道,“偏心”一词,背后的逻辑是“偏爱”,江致偏心时宁,意味着江致偏爱时宁。

      糟了,他无意中出卖了好兄弟的性向。

      段临想找补,但他的情商和反应能力,不足以支撑他在短时间内不留痕迹地转移话题。

      “时宁要代表德瑞参加联欢会演出,手不能受伤。”江致自顾自地蹲下挖番薯,“我不偏心他,难道来偏心你?”

      说着,江致把挖好的番薯丢到时宁筐里,明目张胆代写作业。

      时宁其实并不需要,他的手并不是多金贵。握琴弓的手,与拿扫帚、捏绣花针、拔稻子的手一样,做自己手头的事情,创造同等的价值,并非艺术就比其他行业珍贵一两分。

      许多国际知名小提琴家,手也未上保险,甚至照常亲自开车、做饭、提包。

      江致又挖出一个番薯,他的工作量比其他学生多,热出一脑门汗珠,将番薯递给时宁,说:“我不是白帮忙的,有个要求。”

      时宁没接,保险起见,先问:“什么要求?”

      江致看着时宁眼睛,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联欢会结束后的时间都空给我。”

      深山野岭,时宁问:“有什么安排?”

      江致:“保密。”

      大少爷花样真多。

      江致又将番薯递上前一步,与时宁埃得极近,说话勾他:“保证有惊喜,行么?”

      时宁被好奇心拿捏住了,说:“我和周晴的节目排在第三个,表演完后我来找你?”

      番薯落在筐里,正好第五十个,江致说:“不用找我,我去后台等你。”

      .

      事情就很尴尬,时宁下午被举报了。

      他的番薯筐,其中一小半是江致帮忙挖的,不合规矩。指导老师铁面无私,要求补上,时宁无奈,江致更是无语。

      一天活动结束,其他学生都回了宿舍休息,时宁打道回番薯地,江致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多此一举”。

      好心办坏事,太特么丢面子了。

      江致插着口袋,不声不响随时宁回番薯地,脸上面无表情,其实内心尴尬得挠墙。

      按照规定,要求补挖十个,为避免江致又蠢蠢欲动,时宁事先强调:“我自己来,你站着。”

      江致听话极了,但天色渐晚,他不愿意离得太远。

      时宁这家伙,挖番薯真的很磨蹭,他要是靠种地挣钱,别人闭市了他还没准备好商品,在菜市场根本无法拥有一席之地。

      江致真的恨不得上手亲自挖。

      区区十个番薯,由于时宁速度过于磨叽,挖完天都黑了。

      江致自然而然地去接时宁的竹筐,时宁一顿,傻傻地交出去了。简陋的筐子与江致身上四位数的T恤一点不搭,却又莫名和谐。

      月亮爬上山头,江致五官锋利硬朗,时宁忽然发觉,眼前的人好英俊。

      江致催时宁:“发什么愣,还不走?”

      时宁:“走吧。”

      江致想起宠物收容所里,时宁看到墙壁上的蛇的照片,那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突然就想捉弄他一下。

      没有为什么,就像男孩子总爱逗弄喜欢的女孩子,做一些幼稚至极的举动,比如摘下女生的眼镜,扯下心仪姑娘的头花,逼得对方追着他满教室乱跑。

      江致也无法免俗,虽然他感兴趣的对象是男孩子。

      说演就演,江致突然皱眉看向时宁脚后边,急促道:“别动!有一条花斑蛇。”

      时宁脸唰一下变苍白,毫无血色的那种病态苍白,他被定在原地,恐惧到全身发抖,已不属于正常范畴。

      江致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立刻就后悔了,这玩笑开太大。

      “你别害怕,我......”骗你的,话未说完,时宁窜上前跳到江致身上。

      江致臂力好,反应也快,托住时宁的双腿腿弯。

      时宁顾不得太多,紧紧搂着江致脖子,全身发抖,埋在江致脖颈间,紧闭双目,嗓音颤颤巍巍:“它走了吗?”

      江致想,自己的做法真“卑鄙”。

      可是目前的姿势,他根本做不到松开手。能抱住有极强好感的男生,江致觉得自己还能更“卑鄙”。

      他双臂掂了掂,将时宁稳稳托抱住,两人面对面完全贴着。每走一步,背上竹筐里,十颗新鲜出土的番薯滚来滚去。

      察觉时宁动了动,应该想下地,江致大言不惭:“蛇游走了,不保证附近没有同伙,我抱你回到大路上,不用谢。”

      时宁果然不动了。

      一梳弯月高悬夜幕,踏着银白月光,相贴的身影一步步离开田埂,回到水泥路上。时宁松了口气,说:“重吗?放我下来吧。”

      江致不想放:“马上到宿舍了。”

      时宁:“我要先把番薯交去仓库。”

      夜色撩人,从山坡吹来的风拂过林梢,枝叶窸窣作响。

      江致终于屈腿将人放下地,时宁双脚未踩实,猛地又被江致一把抱起。他诧异不及,条件反射地握住江致肩膀以防跌倒,居高临下望着江致,问:“你干嘛?”

      江致面不改色:“我好像又看到蛇了。”

      时宁半信半疑:“真的?”

      江致点头:“绿黑相间的斑纹,半米长,头部有.......”

      时宁浑身冒鸡皮疙瘩,立刻捂住江致的嘴:“别说了,不是要去仓库吗?快走!”

      通往仓库只有一条土路,两侧杂草丛生,山谷风压过,草丛泛起阵阵波浪。时宁神经紧绷,隐约听到大片草堆中的“嘶嘶”声,不知是不是幻觉。

      江致站在土路上,忽然停住,说:“时宁,你刚刚的表情,好像不情愿被我抱,我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时宁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什么意思,你现在要放我下来?”

      江致闻言欠身,作势放他下地:“也不是不行。”

      时宁对蛇的恐惧深埋入骨,双腿立刻牢牢缠在江致腰上:“没有不情愿,哥哥你别搞我了,快去仓库吧。”

      听到“哥哥”二字,江致脑海闪过一道白光,精确击中了某段尘封记忆。

      自打友谊剧院中看到时宁小时候的照片,那段记忆就蠢蠢欲动想复苏。

      “时宁,”江致很认真地喊他名字,同时微微仰头,与被抱的人对视,“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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