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水

　　我叫水墨烟，是天水城中一名默默无闻的小厮。此刻，我在凌晨的鹅毛大雪中跺着冻得快麻木的双脚，派在一堆人身后等待张记豆浆店开门。今天我来得很早，前面约莫也就二十来个人吧。看来今天又逃过一劫。刚来的时候，我总因买不到这每天只卖一百碗的豆浆而被杨总管打得浑身淤青。
　　张记豆浆店是远近驰名的百年老店，豆浆是用天水池的水，天水池边种的豆磨成的，再加上店里那美若天仙的豆娘张芊芊无人可及的手艺，这豆浆竟香浓得可以飘满整条雨轩大道，光是问下那味就觉得饥肠辘辘，是以这豆浆卖到可供平常人家生活半年的五两银子也还是有大把的人每天提着银子排着长队在这等。
　　我静静地在雪地里，不习惯与人交谈，但也有认识的街坊偶尔找我说两句话让我评个理什么的，我呵呵的笑，不得罪人的说两句。
　　天蒙蒙亮时店门开了，张姑娘的动作很快，不一会，我便到她面前了。
　　不得不这样承认，她的确是个美女，还是个很有个性的美女！
　　我放下里头垫了个名贵紫金暖炉的食盒，借着这个空挡给自己冻红的双手呵呵气。
　　美女的眉头皱起来了：“怎么不拿炉子先暖暖手？”
　　我一楞，然后憨厚的笑笑：“拿出来了，给风一吹，火候就变了，豆浆就不那么好喝了。”
　　紫金暖炉本就是给人捂手的，最大的特点是恒温不烫手。这东西放在爱喝新鲜豆浆的三少爷这刚好拿来温豆浆，这样豆浆不至于冷了或热了的丧失鲜味。
　　“纨绔子弟，就知道折腾下人！”美女瞪了那食盒一眼便望屋里走去，这举动拉长了一干人的脖子，后面开始嗡嗡的议论纷纷。天水城的人都在传张美女就对我比一般人好，打豆浆时就爱和我一个人说话，而且替我打的豆浆还比其他的人多，什么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呀，新版花魁女爱上卖油郎的种种说辞遍布大街小巷，以至于我走在街上都经常感觉几道杀人的目光直射我的心脏……老天怜我，她是会和我说话，可她哪次不是绷着个脸跟我欠了她高利贷似的和我说话啊，还有豆浆……那……那多了一点也不是给我喝的呀！
　　待张美女出来时她手中多了一双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家亲手制的手套，一滴冷汗顺着我的额头淌下来……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拿去！”她看也不看我一眼的把手套塞进我的怀里，然后利落地给我打好豆浆装在食盒里，然后一个大勺把我拨开再给后面的人打豆浆，那动作熟练的……分明就是预先练了N遍的！！
　　这女人果然厉害，我连拒绝都找不到机会。我已经可以想像今天天水城的酒肆茶楼肯定炸开锅似的，毕竟对许久没发生点屁大的事情无聊到城里多了个苍蝇这样的事情都聊得起来的老百姓来说这是多大的八卦啊，以前还是不敢确定事实只能在朦胧中捕捉蛛丝马迹，现在可是板上钉钉人死不能复生啊，这，这“定情信物”都在我手上了！！！！我已经可以估计到明天，不今天就会有人扛着斧头来找我决斗。
　　我意乱情迷……不，我心慌意乱地回到府里，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把罪证藏到房里。然后才把豆浆呈给在饭桌上似乎还没睡醒的三少爷。
　　杨总管接过食盒，打开来闻了一下，用那双透着锐利精光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我赶紧诚惶诚恐地低下头去。
　　“今天做得不错，可以吃早饭了。”然后他用如是仿佛大赦天下的语气说。
　　个位看官以明白了吧，过去的我不只挨打，还得挨饿。
　　可怜我还必须感恩戴得仿若感觉到皇恩浩荡似的很献媚地说：“小的多谢总管！”
　　我还万岁万岁万万岁呢！
　　“墨烟……我的豆浆……”三少爷开始呻吟了，没张记的豆浆他就是一条死鱼！
　　杨总管一个示意，我赶紧屁颠屁颠地把豆浆端上去。
　　“少爷，豆浆来了。”
　　“喂我。”他懒懒得说。
　　感觉头皮有点发麻。他今天是怎么了，平常都是让他的贴身小俾金儿喂他的说。
　　虽觉得奇怪，我还是照他的话做了。我战战兢兢地一小口一小口把香味诱人的豆浆喂入据说是天水城最性感的嘴里，看它慢慢吮吸，然后粉红的舌仿若引诱人似的探出来将嘴边的豆浆舔掉……就是我这么一个正常的男人也有点脸红。
　　好不容易顶个熟虾子似的脸完成了这项艰巨的任务，正准备功成身退，三少爷却一改方才的慵懒死死的抓住我的手，我慌乱地看向他，只见他一脸的冰霜，眼中似乎还有火光喷出。
　　这眼神……

　　许久……

　　“下去。”
　　说完他松开我的手，转身躺回去，神态自然的让人以为刚才是自己的错觉。
　　我恭着身子退出去。
　　门外，雪已停了一会，扑面而来的是凉气让我清醒了不少。
　　在天水城里待了三年，终究是要走的吗？也罢，一开始就没料到能留这么久。虽有点不舍，好不容易在这里找到了属于人的感觉，但那个眼神……太熟悉也太危险了。
　　我回房拿走了那双手套，我想，在我走之前，至少得做些事情。
　　张记豆浆店门外——
　　“张姑娘在吗？”
　　“谁呀？”
　　“姑娘，我是水墨烟。”
　　门帘掀开了，张美女探出身子：“你？找我有事吗？”
　　我笑笑，拿出藏在身后的手套：“我要走了，回南方老家。老家那里不下雪，这手套怕是用不上。姑娘你还是把它送给想要它的人吧。”
　　她的脸一下变黑了：“怎么，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想要我送你的手套，你不希罕！”
　　“不是的，姑娘误会了。墨烟不是这个意思。真正想要这手套的另有其人，姑娘自己也明白吧。墨烟无福承受姑娘这份心意。”
　　她皱眉：“我送你手套可没什么乱七八糟的意思。”
　　“墨烟明白姑娘是出于好意。只是姑娘，天下有情人难寻，不要因一时意气让自己后悔终身。三少爷已二十有六了，放平常人家他现在应该是一堆孩子的爹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的脸刷的红了。
　　哎，口是心非的女人，她不知道我时间不多吗？
　　“我明白的说吧，你们吵了多少年，三少爷就已经等了你多少年了。”我很干脆的说。
　　“你胡说！”她指着我的鼻子说：“我和他六岁开始就吵了！他还那么小，怎么……怎么可能……”

　　时间不多了……

　　“算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其实我说的姑娘自己也明白，与三少爷未来如何也非墨烟可以左右之事，墨烟走了，姑娘自己保重！”
　　我转身要走，却撞在一堵人墙上，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
　　晚了一步吗？真不该多管闲事，好人果然是我做不来的事情啊。
　　“这回，尊贵的天水大祭祀又想去哪出游呢，地藏？硫华？还是海王宫？”

　　“木衍，你的行动力还真迅速呢，不愧是天水神宫第一护卫。”
　　既然不能逃了，我干脆和古人叙叙旧吧。
　　“他很是舍得啊，让你来找我。”
　　木衍黑着一张脸，摆明了对我的不满。从我成为大祭司的那天起他就没给我好脸色看过，我也很无奈。
　　“王很着急。”
　　“是吗？”我喃喃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他着急呢？他刚才甚至借助天水池的灵力附身在三少爷身上，就为了瞪我一眼，他怎么可能不急，我本来就是要让他急。
　　“请大祭司回宫。”
　　“我不会回去的，除非……”
　　“……”
　　“除非他来接我，并且发誓永远不碰我，我就回去。”
　　木衍眉头深皱：“大祭司，您已经不是孩子了，不要说任性的话。”
　　我冷冷一笑：“如果我是孩子，此刻的我怕还在宫中供人玩弄吧。一个有名无实，法力低微大祭司，连同我一块长大，最为疼我的木衍也不认同的大祭司！”
　　“……”
　　“没话说了吧。”
　　“无论如何，请随木衍回宫，这是王的命令。”
　　“如果我不回去，你可以拿我怎么样？”我问。
　　他沉默片刻：“王的命令，木衍只能执行。”
　　“他的命令是什么？”
　　“毫发无伤地将您带回去。”
　　“很可惜，你办不到了！”
　　刀很快，快到木衍也来不及阻止。
　　一朵朵鲜红的血花散开在雪地里。

　　天水池中四季如春，四周却遍布冰川，让人类无法进出。天水池中有座天水神宫，里面住着拥有高深法力的神之后裔。他们有神的样貌，人的躯体，他们供奉水神，他们世代与龙之贵族联姻，他们拥有七情六欲，却不能爱上人类。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是高贵的祭祀家族后人，即使我的灵力总比其他人聚集得慢，即使我拼命地念咒，出来的效果却只是其他人的三分之一，我也不曾觉得沮丧，即使王宠爱我，为了让我名真言顺在他身边而让我成为大祭司我也不曾觉得不安。我只觉得自己比别人笨了点，就如父亲所说，我是大器晚成。我始终坚信，只要我努力，我可以比任何人都出色，只要我放下我所有的精力，我可以成为一名伟大的祭司，我可以让事业人对我刮目相看。
　　知道三年前我才从王口中知道，我再努力也无济于事，这辈子，我都只能当个有名无实的祭司。
　　因为我体内，流着人类的血，一半人类的血。
　　我只是个半人半神的怪物。
　　“告诉他，我不会回去的，我要当个人，一个真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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