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陋的伤疤

　　“这是什么？”魏愠眼睛看着茶几上的书问。

　　裴星秀进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本书，是他在咖啡书吧里看了一半那本，因为没看完，所以就买了单。

　　许久没得到回应，魏愠抬眼去看裴星秀。

　　裴星秀的头依然低着，在魏愠看不到的睫毛阴影下，他发红的眼眸幽深晦暗，微抿的嘴角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

　　魏愠欠身拿起了裴星秀的书，翻了几页。“明清史……”他咕哝道，“你很喜欢历史相关的书籍？”他把裴星秀的书放回到桌上，“有意思吗？”他问。

　　裴星秀依旧没有回应，魏愠自觉无趣，扬手又喝了一杯酒。他找裴星秀是为了喝酒，不是为了聊天，不说话便不说话吧。

　　不知喝了多少杯，魏愠开始觉得身体发飘，这是他熟悉的状态，这半个月里他很多时候都处于这个状态。

　　醉了之后的身体很轻，脑子也很轻，但醒来后头却会很重，巨大的空虚感与落差感席卷全身，然后他便会再喝，喝完了就好了，喝醉了就好了。

　　他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得断断续续，笑得渗人。

　　他举起酒杯，透过杯中如血的液体，看到了斜对着他坐的人。

　　裴星秀啊。是他啊。

　　一个长得漂亮的人，这是魏愠此时此刻的想法。但他不是同性恋，另一个男的长得如何与他无关。

　　但……眼前这个人是同性恋，还会用肮脏的眼光看他。

　　“为什么喜欢我？”魏愠毫无预兆地突然问道。

　　一直沉默的裴星秀抬眸，却没开口。

　　魏愠换了个姿势，神情有些恍惚地继续问：“怎么成为的同性恋？”

　　“我不是同性恋。”裴星秀终于开了口。

　　魏愠扯动嘴角又是一阵笑，“所以……你想说你不是同性恋，却唯独喜欢我……是跨越性别的真爱？你不觉得很好笑吗？”

　　一阵安静后，裴星秀语气平缓地说道：“我不喜欢你。”

　　霎时，魏愠的笑容僵住了，一抹厌恶爬上了他的脸。“你他妈逗我玩吗？”他有些愤怒地说。

　　裴星秀伸手缓缓喝了桌上的酒，放下酒杯，沉吟片刻，淡淡说道：“我不是同性恋，我也不喜欢你，我说过很多次了。”

　　魏愠面色沉暗，周身都笼上了一层阴霾。

　　裴星秀看向魏愠，缓声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纠缠我，你这样做不会给你自己带来任何好处。”

　　魏愠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我……纠缠你？我纠缠你？”

　　“你我本不应该有任何交集，你不要靠近我，我也不会靠近你，这对你我都是最好的。”

　　“你不靠近我，我也不靠近你？”魏愠重复着裴星秀的话，然后摇头讽刺地笑着。

　　“我会尽量不去打扰你。”

　　“不打扰我？”魏愠又摇头笑笑，仿佛裴星秀说的每一个字都那么好笑。

　　“你的行为从某种角度来说属于自我破坏行为，你明知道这样做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却偏偏一意孤行。你可以不那样做的，只要你我保持距离，你就能……”

　　魏愠打断了裴星秀，沉声道：“我不用你教我应该怎么做。别忘了，是我在威胁你，是我在玩弄你！我想让你过来就让你过来，我想让你干什么就让你干什么。你要做的是听我的，而不是教育我应该怎么做！”

　　魏愠额角青筋隐现，在他那张白到骇人的脸上极其明显。

　　裴星秀则微红着脸，迎视着魏愠。

　　愤怒让魏愠的头有些发晕，他最近是极享受这种晕眩的状态的，但此刻却因为晕眩而削弱了他对现场的掌控力，他强自镇定下心神，死死盯着裴星秀因为喝酒而发红的那张脸。

　　“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次换裴星秀问魏愠。

　　“为什么？”魏愠轻笑了两声，眼底满是幽寒之色。

　　“你想要怎样？”裴星秀问。

　　“我想要怎样？”魏愠愤怒异常地道，“你想要怎样？！”

　　裴星秀凝视魏愠许久，才缓缓别过眼睛。

　　他想要怎样？

　　他想要的那些都无法宣之于口，那是最隐秘的、最幽暗的、最可怕的想法。

　　在裴星秀凝视他的眼神中，魏愠读出了很多东西。

　　魏愠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有鄙夷，还有一种当场抓包成功的嘲意。

　　笑声戛然停止，魏愠寒着脸说：“你一直都这么虚伪吗？”

　　裴星秀低垂眼帘，眸光闪烁。

　　“或者说……我一直误会你了，你对我无关喜欢，无关同性恋，而是……”魏愠顿了片刻，接着道：“而仅仅是……欲望。”

　　魏愠的话让裴星秀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他深埋于心的秘密就这样被人揭露了出来。虽然魏愠并不知道那欲望的来源是什么，但还是让裴星秀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魏愠一双眼紧盯着裴星秀，无论裴星秀的瑟缩，还是他的发抖，都被魏愠看在了眼里。

　　原来仅仅是欲望。

　　魏愠知道自己长得不错，从小到大身边便不乏赞美者，但眼前的裴星秀比之他更加亮眼。两人在此之前连认识都谈不上，除了外在之外，魏愠想不到其他原因会让裴星秀对他产生欲望。如果是外在的话……

　　魏愠忽然站起身，以有些怪异的腔调问裴星秀：“喜欢我的长相？我的身体？”

　　裴星秀并没给出魏愠正面回答，但魏愠却在他的脸上看到了肯定答案。

　　魏愠讥讽一笑：“如果喜欢我的长相和身体，那可能要令你失望了。”

　　出乎意料的，魏愠轻轻掀起了自己衣服的一角，将那道狰狞恐怖的伤疤露了出来。

　　那个伤疤表面微微凸起，伤疤中心的皮肤和四周的皮肤截然不同，伤疤一周有状似烟花般的一小圈辐射，即使保持一定距离观看，依然会令人觉得恐怖。

　　这样的一个疤是怎样造成的？

　　一定不会是手术，现代医学不可能留下如此粗陋的一道疤痕。

　　如果不是手术，又是怎么来的呢？

　　而此时此刻，裴星秀没有余裕去思考这些问题，他只感到震撼，只感到欣喜，只感到体内欲望的涌动。

　　裴星秀的反应有些出乎魏愠的意料。

　　这些年，凡是看过他身上疤痕的人，都会露出或是恐惧，或是惊诧，或是同情的表情，那是人类的自然反应，即使稍后情商高的人会对自己的表情加以掩饰，但第一反应却做不了假。

　　魏愠幽幽开口，“所以这就是我的身体，它很丑。”

　　裴星秀蓦地抬起头，他嘴唇微张，几度翕张后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在心中无声呐喊——不，它不丑。相反，它很美。

　　魏愠有些困惑。如果裴星秀喜欢的是他的身体，为什么在看到这道丑陋的疤后，露出了并不是厌恶的表情呢？

　　魏愠拽住衣角的手微微发麻。

　　他的疤已经很久没被人看到了。

　　即使是穿校服，他也会在里边穿上一件黑色打底遮盖。他不会去游泳，不会在课后参加任何体育活动，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看到他的伤疤，即使是家人也不例外。上次被看到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不久前被救护车送到医院那次。

　　他要给裴星秀看吗？

　　不要给他看。

　　要给他看。

　　他的意识自行分成了相互驳斥的两种。

　　要给他看。

　　自我破坏的那个意识占了上风。

　　要给他看。

　　让他看看令他产生欲望的身体是多么的丑陋。

　　魏愠双手捏住自己的衣角，在裴星秀惊疑不定的注视下，缓缓脱掉了自己的上衣。

　　那是裴星秀一生都不可能忘记的一幕。直到许多年后，回忆起此时眼前的场景，裴星秀的心依旧会不受控制的悸恸。

　　——除了腰间那道疤，魏愠身上还有交错纵横的十数道疤。

　　锁骨、胸口、肩头……那一道道可怖的疤痕几乎遍布了整个上身。就像……就像有人在一张白纸上，浓墨重彩的画作。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的美，是超越世俗眼光的惊世之作。

　　那些疤仿佛可以轻易地把魏愠弄得支离破碎，它们像一只只丑陋的毒蛛在魏愠身上恣意爬行，它们会将毒素留满魏愠的全身，它们会凌驾于魏愠之上，它们仿若才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

　　裴星秀的心脏紧到发痛，一下一下狠狠地撞击着他的胸口，仿若下一刻便将会从他僵直的身体里冲出来。他的血液仿佛都逆流了一般，不受控制地流转、奔腾，最后沸腾，沸腾到令他浑身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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