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陋的伤疤

　　萧维在电话彼端勾起了嘴角。

　　放下手机，萧维伸了伸因熬夜僵直的脊背。她看着电脑文件夹里排列整齐的文章，不禁一阵心潮澎湃。

　　多长时间没有这种感觉了？太久太久了。

　　她上学时的梦想是做记者，毕业后她如愿以偿找到了一份记者工作。但现实与理想差距总是太大。她以为她会站在各种大事件或突发事件的一线，以第一视角向世人传达最激动人心的一手新闻。而事实是她每天过得温温吞吞，给前辈们打打杂，然后报导一些狗都没兴趣的所谓新闻。最让她接受不了的是每天累得要死要活，工资还不够负担五斗米。

　　她怒而裸辞，但迎接她的是近三个月的失业。

　　当她快要为自己的潇洒后悔时，她找到了新工作。好消息是工资略高于上一份工作，坏消息是公司只是个自媒体小团队。

　　她抱着至少不要让断档期太久的想法入职，而她见识到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她开始满腔热血地投入工作，在这个小团体里发光发热。她找到了最初的梦想、最初的激情。她熬的每个夜、写的每一篇文章、废寝忘食的每一天都如此充实。

　　那时候接到投稿人的投稿后，团队里有人联系投稿人，有人负责初步审查，有人收集资料，有人写稿，有人校对，有人发布，有人处理后续。一切井然有序，小团队像一台完美运转的机器，把所有杂乱的信息处理成一篇篇激荡人心的揭秘文章。

　　某某明星疑似出轨、某某国企领导疑似受贿、某某医生没有医德、某某村霸欺压村民、某某教师猥亵女童、某某工厂售卖毒产品……

　　回想起那几年，她每晚熬夜，几乎没有休息时间，她每日激情澎湃，肾上腺狂飙，她在践行自己的梦想，她甚至愿意用生命去换。

　　但渐渐的，团队开始收到一封封律师函，各个网络平台对自媒体的审核力度也逐步加强。团队变得焦头烂额，一方面要处理大量的律师函，一方面要应对一次次审核不予通过。

　　再后来，团队走了很多人，再再后来，道貌岸然从最多每日一更，变成每周一更，到现在一月一更都勉强。

　　这些年，萧维从一个小女孩，慢慢结婚生子，迎来了自己人生的成熟期。她赚到了钱，赢得了圈子里的尊敬，但终究还是背离了自己初始的梦想。

　　萧维为自己倒了杯咖啡，她拍拍自己的脸，眸光坚定地盯着电脑屏幕，她要重拾自己的梦想。同时也为了顾月伊、顾月宏、裴星秀，以及被林修己误导的所有人，她要重新投入到战斗当中。

　　顾月宏盯着自己银行卡上的30万元，心中百感交集。如果可能的话，再花上十倍的钱她也愿意。

　　这次真的可以吗？真的可以为妹妹讨回公道吗？真的可以让林修己为自己所作付出代价吗？

　　可以的！顾月宏在心中重重地肯定。

　　要相信裴星秀，要相信萧维，要相信人在做天在看！

　　有一只手轻轻搂住了顾月宏的肩膀，顾月宏侧头望去，是自己的丈夫。

　　“月宏，别担心，这次一定会有个好结果的。”丈夫坚定而低沉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

　　裴星秀挂了萧维的电话，拨通了章宇的号码。

　　章宇：“喂，这么长时间不联系我，怎么？搞不下去了？”

　　裴星秀淡淡一笑，然后沉声说：“恰恰相反。我打电话是为了告诉你，也许转机马上就要来了。稍安勿躁，静待佳音。”

　　电话那头的章宇蓦地站了起来，他紧攥着手机，眼瞳缩紧，不能言语。

　　正在和他打牌的几个兄弟被章宇的怪异举动吓了一跳。

　　裴星秀在挂电话前，听到电话那头有人大喊：“妈的，宇哥中邪了！宇哥你说句话，别吓我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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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生医院最近流传着一个小道消息，说是某些公众号造院长的谣。前台小护士听了另一个护士的转述，一双眼瞪得溜圆。

　　“那些公众号说的是……真的？”

　　“怎么可能是真的！说了是造谣，院长是变态吗？恶意引导病人……院长图什么？”

　　“那……那为什么公众号会那样说？”

　　“引流呗，说得越夸张越有人看。”

　　“你怎么确定那是在说院长？文章也没明说是谁呀？”另一个护士凑上前问道。

　　小护士举起手机，指着文章道：“文章写得很清楚了，字母A开头的城市，私立心理医院，泰斗级人物，全国符合这点的有多少人？”

　　“可咱们市就有好几家私立心理医院，凭什么说是咱们院？”

　　“你再看这段，说医院名字取自古代著名劝善书，这不就是我们院吗？”

　　小护士疑惑道：“什么劝善书？我们院名字取自劝善书？”

　　“你都来咱们院两年了，你不知道这个？”

　　小护士摇摇头，“不知道。”

　　“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出自《了凡四训》。日生是今天开始就是重生的意思。”另一个护士解释。

　　小护士听后频频点头，“哇，原来日生是这个意思，我第一次听说，好有学问的样子。”

　　另一个护士忍不住嘲笑她没文化。三人趁没有患者，小声地开始说笑别的八卦话题。

　　楼上VIP室内，林修己背负双手立于窗前，他眉头紧锁，脸上一片阴郁。

　　他把种种迹象串联，得出了一个骇人的结论。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望侵袭全身，他疑惑、不甘、甚至彷徨，他以为上天给了他一个机会，但为什么又把机会收走？难道他注定后继无人？

　　还是说……他太保守了。

　　他以梦想引诱那孩子，这个筹码不够大吗？

　　那孩子拿了别人更大的好处吗？那好处又是什么？金钱？名誉？感情？或者那孩子受了什么胁迫吗？

　　那孩子绝对没有撒谎，林修己几乎可以肯定。不论是那孩子的病情，还是他的状态，那些东西不可能作假。但……没有作假，不代表倾囊相告，那孩子隐瞒了一些事，他非常聪明，在不说谎的前提下，有选择地告诉他事实。

　　那孩子明确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还有可能来到自己的阵营吗？

　　此时林修己最关心的不是某些公众号散布的流言，他更在乎的是裴星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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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萧维和顾月宏都劝他不要再来日生了，但裴星秀依旧坚持要过来。

　　他必须要来确认林修己的状态。

　　虽然目前一切顺利，但接下来如何却犹未可知。

　　林修己在A市有一定人脉，等事态发展得越来越严重，林修己一定会出手。

　　目前顺利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他们以有心算无心，林修己在明，他们在暗，他们打的是有准备的仗，林修己则恰恰相反。此时硝烟已起，林修一旦出手，事态如何变迁谁也不能预测。所以即使冒着风险，他也要留在林修己身边。

　　裴星秀踏进VIP室后，第一个感觉就是今天的冷气格外的冷，而坐在位置上等他的林修己却依旧端着慈祥和煦的笑容。

　　裴星秀坐到林修己对面，静等着今日治疗开始。

　　林修却己许久不言，他合上了记录本，笑看着裴星秀，缓缓开口说：“今天治疗暂停一天。”

　　裴星秀一愣，问道：“院长有事要忙吗？”

　　“不。”林修己说，“想跟你聊聊。”

　　裴星秀轻轻点头，“好。”

　　林修己双手交握于桌上，问裴星秀道：“我问你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裴星秀垂眸，轻皱起眉，低头不语。

　　林修己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人生中最在乎的是什么？”

　　人生中最在乎的？

　　忽然被这样一问，裴星秀略有茫然。过往的这些年，他花了很多时间去思考怎样不让害怕的事情发生，却没时间静下来去想自己最在乎的是什么？

　　也许像他这样有原罪的人，根本没有余力去做正向思考。

　　“把你想的告诉我。”林修己温言说道。

　　“我只知道我最害怕什么。”裴星秀说。

　　“好，说出来。”

　　裴星秀视线望着前方，眸底浮现出了一丝惧色，他缓声说道：“我害怕自己失控。我觉得自己身体里住着怪物，它会将我吞噬、重铸，然后占领我的身体，以我的样貌存活于世，而真正的我慢慢消失，但却无人知晓，他们会以为那个怪物就是我……”

　　林修己轻笑一声说：“你怎么知道那怪物不是你？”

　　林修己的话让裴星秀陡然一窒。

　　“也许那怪物才是真正的你。”林修己说。

　　裴星秀惊愕地看向林修己，他从没想过这个可能。

　　林修己低声继续道：“也许你就是怪物本身呢？也许你认为的现在的你并不是真正的你。真正的你一直被你压制，只有把它放出来，你才是真正的你。”

　　“不……”

　　“为什么说不？”

　　裴星秀全身都泛起了一层颤栗，他摇头，继续说着：“不……”

　　“裴星秀，抬起头来看我。”林修己声音忽然多了几分决厉。

　　裴星秀缓缓抬头，他睫毛微颤，注视着林修己。

　　“告诉我，”林修己道，“为什么要在我桌下放录音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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