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陋的伤疤

　　看着从远处走来的裴星秀，章宇皱眉道：“第一，以后能别约早上吗？第二，你下次能早点来吗？第三，能别约在公园吗？第四，能电话说的话就不要见面了行不行？”

　　裴星秀一一回答：“我刚上了一节课，老师有些拖堂，我下午有事没时间，这个公园离学校近，有些话面对面说更方便。”

　　章宇点了一根烟，侧头吸烟不语。

　　“我问你的问题都准备好了？告诉我。”裴星秀道。

　　“你还是再问一下吧。”章宇说。

　　“你爷爷的暴力倾向都表现在哪点？有没有动刀子的？你父亲因此受到什么影响吗？”

　　章宇吸了口烟，说：“我姑姑对我爸的事非常抵抗，我天天问，才问出来一点，她回答得断断续续，动不动就蹲地上哭一场。我一会要说的都是我根据姑姑的话自己总结的，你凑合听吧。”

　　裴星秀点头，“开始吧。”

　　“我爷爷有种怪癖……”说着章宇吸了口烟。

　　“把烟掐了，一次性说完。”裴星秀沉声道。

　　章宇又皱起了眉，要不是裴星秀说能为爸爸翻案，他早揍这小子了。这小子是笑面虎，表面上是好学生，心比谁都黑。

　　章宇深深吸了一口后，掐了烟。

　　“我爷爷有种怪癖，”章宇说，“他生气的时候就往猪身上划刀子。一边划一边念念叨叨，大概是在骂他那些仇人。他打架不动刀，那时候农村打架野，拳脚伤只要不太重，没人报警。架也不是天天能打起来，打起来也不一定他赢，这时候他就会用猪撒气。但收猪肉的人看见猪身上一道一道的，就会压价，后来爷爷好像就不这么干了。”

　　“有一次，爷爷打架没打成，就拿家里的老狗泄愤。那条狗平时是我爸喂，我爸亲眼看着我爷爷给狗剃了毛，然后在狗身上划刀子。据姑姑说后来我爸在床上躺了三天，烧了三天，多少年后说起这事我爸还很不自在。完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章宇说完后看向裴星秀。

　　裴星秀沉思许久，他道：“好，你今天说的话很有意义。”

　　章宇拧眉问：“你背地里到底在干什么？什么时候能给我爸翻案？”

　　“现在还不是时机。”

　　“操！”章宇骂了一声。

　　“你还得帮我问点事，这次的问题有些难。”

　　“说吧。”

　　“你去问你姑姑，可能的话最好也问问你奶奶。”裴星秀道，“你父亲在性方面展露出过什么怪癖吗？从小到大，任何一件小事都包括。”

　　“操！”章宇又骂了一声，“你他妈真绝了！你觉得这种问题我问得出口吗？”

　　“问不出口也要问。”裴星秀说，“想查明白，就要弄清楚，每个细节都不能放过。”

　　章宇看着裴星秀，半晌才狠狠点头道：“妈的，我去试试，你等着。”

　　章宇走后，裴星秀坐在公园长椅上回忆着刚刚听到的那些话，他从中得到了一些答案。然后他掏出手机，定定看着考虑下一步。

　　不久前公众号运营者同意了他的好友申请，他在思考怎样才能说动运营者把投稿人电话给他。

　　他双手握住手机，迟迟打不出一个字，忽然一片樱花飘飘零零地落到了他的手机上，他望着那片樱花，想起了青蓝校园里那几排关山樱。

　　他起身，望着身后几株粉白色樱花，心想可惜这不是关山樱，看颜色大概是松月樱。

　　他注视着樱花，斟酌再三，最终打字道：您好，我是Abby姐的朋友。其实我之前和您在私信中联系过，我看了关于某心理医生因错误治疗导致投稿者妹妹患精神疾病的文章，我想要投稿人的联系方式。我知道您依旧不会给我，所以请您联系投稿人，告诉她我遇到了同样的情况，有意的话联系我。我的电话是135……

　　裴星秀发完微信后收起手机，起身赶往日生医院。

　　下午一点，他准时敲响了VIP诊室的门。

　　“请进。”

　　裴星秀坐在诊室一侧的沙发上，林院长打开了投影。

　　林院长看着裴星秀说：“今天要做的事对你可能有些艰难，但想要克服困难，必须先直面困难，才可能解决困难。”

　　裴星秀点了点头，“我认同您的说法。”

　　林院长微笑道：“准备好了？”

　　裴星秀再次点头。

　　当林院长开始播放图片的那一刻，裴星秀明白林院长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了。投影上展示的图片是各种伤疤，有烫伤、术后伤、刀伤等等，甚至还有一些未愈的伤口。此时屋内窗帘拉紧，灯光尽闭，一张张图片在黑暗中闪耀着诡异的光。

　　“不要低头，直视困难。”

　　裴星秀被林院长的声音震慑，他抬起下意识低下的头，看向那一张张令他心神难宁的图片。

　　那些图片很大，足有半面墙大，分辨率却很高，甚至可以看清人皮肤的纹路和毛孔。林院长滚动着鼠标，一张一张，缓慢地展现给裴星秀看。

　　“去看，去感受，去理解。”林院长温和醇厚的声音响起。

　　随着林院长的声音，裴星秀眼光波动、心神俱乱。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些照片是恐怖的、可怕的、恶心的，但对于裴星秀来说却恰恰相反。

　　这一刻他忘了保持镇定，忘了他与林修己的博弈。他完全被那些图片乱了心智，他游移在痛苦与享受之间，他的意识在不断拉扯。

　　他像一个在沙漠中饱受饥渴的人，忽然看到前方赫然摆放着食物和水，但他不能吃也不能喝，因为那些食物有毒。

　　他强自镇定，强行用理智战胜自己的自然反应。

　　他来此的目的是为了找到真相，他将近一年的努力都为了此。

　　不要陷进去！保持清醒！

　　他的瞳仁渐渐清晰，意识也稍稍恢复了镇定，但接下来的图片又让他陷入了疯狂。

　　他太熟悉那张图片上的伤疤了。起于肚脐、末于下腹的那道伤疤，他看过、摸过、吻过。他记得它的形状、它的触感，它深深烙印在他所有感官当中。

　　裴星秀瞳孔骤缩，为什么这里会有魏愠的照片？

　　此时他已无法思考问题的答案，他完全迷失了。

　　这张照片上的人离开他太久了。这段时间他刻意不去想他，刻意不去想他那身伤疤。忽然他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看到了他，他为自己建筑的所有壁垒都在一瞬间垮塌。

　　林修己的脸在黑暗中展现了一个与平时稍有不同的笑。他看着裴星秀呼吸错乱、满面汗水的样子，心中升起了磨灭已久的希望，这会是他要找的人吗？

　　从医院出来后，裴星秀坐在公交车站怔怔发呆。

　　经历了在医院内的意识拉扯，他又陷入了新一轮的拉扯。

　　林修己真的是他想象的那样吗？

　　如果是那样，林修己为的是什么？

　　林修己拥有了金钱、社会地位、学术地位，他是备受尊重的教授，是媒体争相采访的对象，是有钱也很难约到的明星医生，是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是一个温柔和煦的长者，他为什么要错误地引导病人呢？

　　但林修己今天给他放了魏愠的照片，虽然照片上没有魏愠的脸，但他知道那是魏愠无疑。林修己这一做法符合一个医生的职业道德吗？或者……林修己只是把魏愠的照片当做病例参考看待，并没存着异心？

　　回到宿舍，裴星秀依旧毫无头绪。

　　他伏案皱眉，眼下不光要思考林修己，还有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日生医院的诊费非常贵，心理咨询费每小时500元，加上挂号费等，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他现在每周去两次，算算自己手里的钱，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他打开手机，微信理财里有一笔1万元的理财，那是当年魏愠给他买菜的钱，他存了起来，做了理财，这笔钱他不能动，这是他和魏愠为数不多的联系。现在1万元已经变成了10538.4，他隔一段时间就会看看，看完后他会感到心神安宁。

　　裴星秀打开了word，继续编写昨日未完成的投稿。

　　他边写边苦笑，他觉得有点对不起喜欢的历史，历史目前沦为了他赚钱的工具，这让他很感慨。过段时间吧，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会重拾对历史的热情，再等等。

　　他的手机这时动了一下，他点亮屏幕，收到了一个非常好的消息。

　　公众号运营者：对方愿意和你通话，电话是152……，你可以联系她。

　　裴星秀攥紧手机，心情一阵激荡，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收到回应。他看了看桌上的表，此时是晚上8点多，有点晚，但他已迫不及待。他拿起手机，走出了宿舍。

　　半小时后裴星秀推开了宿舍门，对几位舍友说：“我明天要去趟B市，大概两天时间，帮我签到。”

　　舍友们都问裴星秀去做什么，裴星秀只说去见朋友。

　　“有什么好处？”一个舍友坏笑道。

　　裴星秀微笑着说：“每人每天一杯奶茶。”他顿了顿，“随便加料。”他补充。

　　霎时，男生宿舍爆发出一阵欢呼。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