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怨归尘

　　消灭了谟虞的势力之后，由于思堂的加入，如虎添翼，星璇在外城的势力是大幅度的飞跃。
　　有了思堂这个帮手，星璇管理手下部众也省力了许多。
　　为方便起见，思堂住进了星璇在外城的宅第，一有空闲时间，星璇都会做一些好吃的东西让思堂品尝。
　　共同相处的日子让思堂更多地得到了了解星璇的机会，如果说当初他愿意追随星璇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直觉，那么时至今日，他已经能够相当肯定地说自己的直觉完全正确。
　　星璇虽然举止文雅、进退有度，但性子的执拗绝不逊于他，一旦他决定了的事情，任谁也动摇不了。
　　眼看着势力越来越大，却依然对外城没有什么力量的小妖们关照有加，这些小妖的生存保障在以前是根本没有人去理会的。
　　“星璇少主好强，在他身边会很安心。”他从其他妖口中听到过不少这样的话。
　　的确，那个总是微微淡淡的笑蕴涵着一股神秘的魅力，让人有一种禁不住要依附的感觉。
　　想必，他一定是在燎日极其严格的教育下成长的吧，生活极有规律，整齐洁净，言行举止优雅有分寸。
　　与自己多年的放任自流简直是天渊之别，然，或者这就是互补一样吸引？
　　这天，刚刚处理好最近待办的事宜，思堂一如往常地在屋子里品尝星璇亲手做的美食。
　　“太奇怪了，你自己尝不出滋味来，却总能做出这样奇特的美味。”
　　听到赞赏，星璇自然是高兴：“一开始是凭着感觉做的，后来慢慢地就变成经验了。”
　　每当讲到食物，思堂都发现星璇内心对人间隐约的渴望，虽然他从来没有提及。
　　而自己一有空余时间也会到人间去打探一下有没有五毒珠的消息，毕竟，五毒兽会出现在妖界的可能性实在太低，而他很想能够为他做点什么，每每看到他的微笑，自己的心里也跟着是一片的清明……
　　正想得出神，突然发现坐在旁边的星璇无声无色地跌倒在地上。
　　“星…星璇！”思堂被他吓了一跳，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没有什么，老毛病了。”星璇依旧没有站起来，只是抬起手无力地一摆，表示自己不要紧。
　　思堂这才发现他清秀精致的脸上出现了一道道诡异的蓝斑花纹。
　　“这是……你毒发了！”意识到这一点，思堂立即扶起星璇，往房间的床走去。
　　“没关系，我有解药。”
　　“难受么？”
　　星璇摇头：“我没有痛觉，每逢这个时候，顶多出现无力的感觉，没有大碍。”
　　星璇的轻描淡写没有能让思堂放下心来，为他拿来药之后依旧说：“不管怎么样就是异常情况，你还是先休息吧，余下的我会处理。”也许正是因为近来太过劳心劳力才引致毒发的。
　　星璇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也是累了，服过药后便沉沉睡去。
　　思堂没有马上离开，反而静静地坐落在床边的椅子上，无言地看着那张熟睡的脸。
　　银色的柔发散落在枕边，毒斑已经消退，浓密的眼睫覆盖在白玉一般的脸庞上，投下浅浅的阴影，随着他的睡眠，一切沉静得几乎只得那不易觉察的呼吸声……
　　认识他，已近一年，越接近越发现他仿佛一汪清澈而又深幽的水潭。
　　他很强。
　　然，很难想象他很强，因为，他实在是太单薄了一些……
　　以前还没有认识他的时候，星璇给他的印象只是妖王燎日的儿子，地位崇高、条件优越，而如今，接触到真实的他，才发现这样的一个他一点都不值得羡慕。
　　没有感觉并且残缺的身体，不能体验食物的美味……还要承受毒素的煎熬……而他，从来没有抱怨过，每每有人谈论起这方面的事情，他总是轻淡的一笑，给对方一句：没什么。
　　另一方面还尽力去关心着别人的处境……
　　真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向来大咧咧的一个大男儿，也能够发出那么多的感慨来……
　　如果能够让他的情况有所好转，无论要多么辛苦，都希望为他办到……
　　这一刻，思堂是真的这样想。

　　遥远的一方，在内城，也有人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幕，心情却非是波澜不惊。
　　当初知道璇儿收了一只黑猫妖作手下并没有什么感想，毕竟自这孩子跑到外城去之后，已经有不少妖被他收纳为下属，但从来没有看到他会与谁这么亲近过……从前，璇儿那专注的眼神只会投射给最亲近的自己……虽然他也明白在他11岁那年发生的事情毁坏了这份尊敬，但之后的这些年，他还是能感觉到璇儿内心还存在着对他的牵连……正因为牵连才更怨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这个平衡。
　　他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什么了，在他心里没有人类的那些俗套，他既然是真心疼爱璇儿的，璇儿也应该把他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才对——像最初那样。
　　可现在呢？经由监视，他能够看得出璇儿越来越重视那只猫妖，几乎到了可以忘记有他这个父亲的存在！
　　自从那只猫妖出现在璇儿身边，他几乎没有踏进内城一步，即使回来也只是处理一些自身的事宜，根本没有跟他打照面的念头！
　　像什么话！
　　越想心头越不舒服。
　　‘喀’的一声，椅子的扶手断落在地。

　　“公子，大王请您回内城一趟。”
　　正与思堂商议外城地盘事务的时候，来自内城的妖传达了燎日的信息。
　　星璇的心不可避免地往下一沉，收敛了笑容：“有什么事情吗？”
　　“小的不知道，大王请您立即回去。”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星璇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才挥手让来人离开。
　　看着依旧沉默的星璇，思堂终于发现每当提到燎日，他唇边那惯性的笑容会自动消失。
　　“星璇？”
　　思堂的呼唤让凝念的人醒悟过来，抬头扯出一个不甚自然的笑容：“没什么，跟我回内城一趟吧。”

　　内城是思堂以往极少涉足之地，总觉得里面的气氛太过压抑，多呆一分都要窒息，不适合自己。
　　更别说这次跟着星璇是直接进入燎日的住所——妖界里最堂皇，可比宫殿的地方。
　　对于燎日，他一向没有留有好印象，虽然见过星璇之后，他也明白有些人和事并非他所听到或者是看到的一样，但他心里一直存着一个疑惑——为什么相关燎日，星璇就会变得怪怪的？
　　只得最初见面的时候听他提过燎日是他养父，之后再也没有从他口中听到这两个字，这也太奇怪了吧？
　　这之间有点玄。
　　“父亲，您找我有事？”进入了华丽的大堂，星璇面无表情地向座上人开口，有礼而冷淡。
　　思堂第一次亲眼见到了燎日，两鬓蓝色的发与眉毛一样威严地往后扬起，一双血色的锐利眼眸，下颚的胡须修理得极其整齐，与他庞大的身躯配衬起来处处显露着王者的威严。
　　这个燎日果然很强！
　　光是照面，思堂就已经感受到对方惊人的妖气去到什么地步，比他和星璇都强多了。
　　但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气却让人很不舒服。
　　早在星璇二人入门时，燎日瞥到他的璇儿身后跟着的那个黑衣男子时，眉头已经不由自主地打结，直到听到了星璇说话才露出了宽容的表情说：“为父找你回来自是有事相商…你…你先叫你的手下退下。”后半句不免带了些许厌恶情绪。
　　思堂一愕，恼怒地瞪了燎日一眼：这家伙，以为自己力量强大都好了不起吗？！
　　星璇低头略有所思，但在燎日忍不住想再次发话之前挥手示意让思堂先离开。
　　为了不想让星璇为难，思堂在心里咒骂了一声才转身离去，但依然留在大厅的门口守侯，没有远离。
　　心里总莫名其妙地觉得燎日跟星璇这两父子的关系隐隐透露着怪异。
　　放心不下。
　　“哎，这位大哥，大王和少主见面的时候总不喜欢有外人在外头骚扰，你还是出去二门等吧。”路过的巡逻守卫见少主带回来的手下竟然不识相地站在大厅门外，于是好心地低声提醒。
　　“滚！老子要在哪里等，谁也管不着！！”由于心情不好，出口的话语也粗声粗气、相当无礼。
　　好心提醒反而挨骂，一则害怕惊动厅堂里的人，二则也忌惮思堂的力量，守卫虽生气却不敢反驳什么，轻声嘀咕了一句就离开了。

　　同时，大厅内那两个人的气氛也相当不愉悦。
　　“父亲召我回来到底有什么事情呢？”星璇以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问。
　　“璇儿，你怎么与为父越来越生疏了呢？你自己算算，你有多久没有来向为父问安了？”燎日对他的态度以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反问。
　　“……”
　　“璇儿……”燎日见星璇低头无言，知道在他内心自己还是有着一定的地位的，他微感欣悦地从宝座中站起来，一步步地迈下台阶，在星璇面前停住，继续说：“移灵到生体的方法为父已经参透，虽然还有隐忧之处，但为父愿意将此术的口诀传授于你。”
　　听闻此言，星璇蓦然抬起头来，以一种复杂的眼光看着燎日。
　　是的，璇儿，你应该明白为父的心意……燎日把移灵术必要掌握的关键传授给星璇。
　　……
　　真是的，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向来没有什么耐性的思堂烦躁地在大厅的门前走来走去，算算也有近一个多时辰了，到底有什么好谈的需要谈那么久啊？要闲话家常也没有那么恬噪吧？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静幽幽的厅内传来了‘梆当’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推倒了。
　　突然其来的声响让思堂吓了一跳。
　　怎么了？
　　不祥的预感让猫儿忍不住竖起耳朵贴在门口窥听。
　　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争辩声，他能够分辨出其中星璇的声音，但从来没有听过他会那么大声地说话。
　　“我说过我讨厌这样！！”
　　“璇儿！”
　　“就算你教会了我移灵术也不等于就可以毫无顾忌了！！”
　　光听声音就可以想象得出说话的人有多激动，如果不是非常熟悉星璇的声音，他甚至怀疑里面说话的真的是那个一贯冷静的人。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担忧的心情让思堂不能再站在门口呆等了，不顾后果地，重重推开厅堂的大门，喝问：“璇！怎么了？！”
　　大厅内的两个人明显地被突然的惊扰吓了一跳，俱望向不速之客，也让闯入者清楚地看到了他们。
　　映入思堂眼里的燎日一只手正钳制着星璇，而星璇洁白的外裳不知道是由于挣扎还是别的缘故，一方滑落到手肘处，露出里面紫色的中衣。
　　而他的表情在看到自己的出现时，先是不知所措，然后是羞愤难抑……
　　这……这是什么状况？
　　思堂的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他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情景……
　　尴尬的沉默当中，还是星璇最先反应过来，趁着燎日的注意力分散，争脱了他的掌控，迅速退离到思堂身边。
　　“你这个下人，好大的狗胆，谁让你进来的！？”手里一空，燎日也终于醒悟过来，愤怒使他不由分说按照自我意识向思堂甩出一个烈炎球。
　　事出突然，思堂有点反应不过来，幸而旁边的星璇还是清醒的，忙出手使出刃替思堂挡去了这一下攻击。
　　“璇儿！！”燎日的这一声猛喝反而让思堂因为过度震惊而脱离指挥的意识回魂了，他用最快的速度把星璇往自己身边一拉，念起咒语。
　　一道耀眼的光在两个人周围展开。
　　“空间法术？！”燎日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的猫妖，这原本应该是魔才会习成的法术怎么俱俱一只小妖也能使用？！
　　看着燎日惊怒的脸容，星璇知道如果就此不发一话就跟思堂走掉，只怕会增加他的愤怒而对思堂不利，于是在消失在燎日面前之前搁下了一句：“我会再回来。”
　　简单的五个字果真有效地抚平了燎日大半的怒火，即使仍然对那只小妖竟然会空间法术而耿耿于怀，燎日还是重重的呼了一口气，慢慢坐回宝座上。

　　思堂一下子把自己和星璇传送回外城宅第的房间里。
　　两个人一降落，思堂就放开了星璇，外加恶狠狠地爆上一句：“什么见鬼的‘我会再回来’！”
　　对此，星璇没有说什么话，他是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会让思堂撞见那么难堪的场面，毕竟他是自己出生以来最交心的好朋友……
　　思堂盯着星璇在阴暗中显得更单薄的背影，几欲冲口而出问一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话到口边，竟是如此的艰难……烦躁凌乱中一眼瞥见星璇的肩在微微颤动，一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陷在肉里……
　　还要问吗？
　　自己真的有那么笨吗？
　　从来不曾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
　　一种尖锐的钝痛直触心底，难受得几乎不能呼吸……
　　波涛汹涌的心思在静谧的掩饰下翻滚。
　　刹那间，思堂缓缓地靠近星璇身后，轻轻地举起双臂，然而到了中途又突厥地停在半空，形成一个极其无奈的半弧，不动。
　　僵持了良久，最后，星璇只感觉到身后仿佛有一阵风按耐着暴躁似的一刮，紧接着是‘碰’的一下重重的关门声响。
　　回过头来一望，身后是空空的一片……

　　多日来，星璇和思堂都下意识的不提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努力像往常一样相处，可是思堂容易外露的焦虑情绪还是让两个人之间有些许的别扭。
　　为了不造成星璇的困扰，思堂每每提醒自己忘记那天的意外，不去深究燎日和星璇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每提醒自己一次，心里就跟着刺痛一次，都搞不懂自己到底怎么了……只知道这种感觉好难受，好难受，而他，从来都没有那么难受过……
　　这天，安排好新加入的部下，正想打道回府，被一意欲讨好的下属墨拉住，墨兴奋地指着城墩转角处一间简陋的小土屋。
　　“思堂大人，你看那边，那几个漂亮的女妖耶，她们可是新来的那帮家伙献上来给少主和大人享用的，少主说没兴趣，大人可不会那么没有情趣吧？”
　　思堂正想斥责他无聊，却被里面其中一个身影摄住了视线。
　　白衣、柔顺的银发，侧身的孤寂感觉竟然那么地相似……
　　脚不受控制地迈到‘他’身边，出神地看着‘他’……
　　为什么露出那么害怕的神情呢？
　　如果可能真想轻轻抹去你眉间那浅浅的却又挥之不去的忧郁……
　　手伸出去把‘他’搂进怀里，心里一遍一遍地默念着：璇……璇……璇！
　　“哇哈哈，薷颜素，思堂大人看上你了啊~~好幸运哦~~”
　　旁边的人叫嚷着什么，他都没有听到，只想保护怀里的人不再受到伤害……不知不觉地探索到那柔软的唇，不假思索吻住……
　　“啊，思堂大人~~~”一声女声的惊呼让他醒悟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
　　意识到失态之处，下一个动作竟是把怀中的女妖粗暴地重重推开……不顾周围惊讶不解的目光，像逃跑一样离开那个把自己陷入了迷离幻影的地方。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他只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自己会对那件事情这么难过，会这么椎心，原来……
　　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超越了那条应有的界限，无法控制的被那抹清淡吸引、陷落……
　　在偏僻的小巷猛地停下，身躯重重地依靠在破败的墙壁上。
　　顾不上喘息，思堂把手抚上自己的额头，苦笑……这样的自己跟燎日有什么区别？
　　……不，不！当然不同，至少他不会放任自己去伤害璇……
　　他……只想璇好……
　　只要这样就…就够了……
　　手从脸庞上滑落，思堂稍微睁了睁眼眸，没有把四周萧索的景色纳入眼中，又再缓慢地合上……
　　沉重得像花掉了全身的力气一般……颓然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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