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段婚姻

　　“我的第一任丈夫——简直就是灾难，和第二任完全没得比。”

　　未命名女士接过记录本，翻了翻：“你叫我‘未命名’？还行吧，就叫这个名字好了……总之比什么张夫人、李女士来的新奇些。虽然参与了讨论……我也确实不想某些人看到我的真名。”

　　“我的第一任丈夫——我们，我们可以算是青梅竹马吧？因为我们的父母是同事，一块儿坐办公室的，所以我们小时候也总是玩在一起。那时候的事我其实记不太清了，我们的小学是一块儿念的，但似乎没同过班。平时放学我们是一起的，写写作业，做做游戏，小孩子嘛——他那个时候就老惹我生气了。没脸没皮，被骂了还很高兴……我那个时候就该看出来的，他不上进。
　　“我们中学就不在一起了。他的成绩没我好，没有通过私立学校的校招……结果大学的时候我们又到一个城市去了，他就在我大学隔壁的职业学校，只隔着一条街，大学城嘛，大家离得都近——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就是半工半读。那个时候他可是大变样了。做了头发，开着小轿车——他家还蛮有钱的，但也没有钱到那份上，不然他就该出国混文凭了。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我还挺高兴的，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来读大学，有个也在当地混的表哥看着不好么？——对的，我们是有点七拐八绕的亲戚关系，他早出生一年，但其实我们生日只差了一个月，我是可以叫他一声表哥的。因为知根知底的大家也都放心，这谁想得到呢？
　　“我呢，我是个乖乖牌，从小到大专心学习没谈过恋爱的，这不就摔到坑里了么？我印象里他还是小时候那个傻不愣登的皮孩呢，哪想到长大后变得这么坏？”
　　说到这里未命名女士有些愤愤。她攥了攥拳头，想要显出些愤慨的神色来，但眼里回忆的深色却不像是生气，嘴角抽动着，笑不像笑的。

　　“那时候他有车，我们空闲时候出去玩也方便……平时大学里考级考证的，打一声招呼他就来，我们一宿舍都沾光……我也是虚荣，别人开几个玩笑也不好意思拒绝，毕竟他长得挺齐整的，也赶时髦，也舍得花钱，请吃饭，买礼物。一来二去就暧昧起来了。他家里人听说了也高兴，说挺好的，都是熟人，从小看着长大的……只我爸不太高兴，在家里说不是一路人，我还跟他吵了架……唉，现在想还是该听我爸的，过来人了。但那时候年轻，自己主意大，结果是一毕业就结婚了。现在想想那时候就是忙着情情爱爱了，不然趁着好时代去考个研，学历考高些，工作也好找了。现在生活也不用这么紧巴。还是当时没想通，就怕晚一步就给我爸拆散了。
　　“结婚了——对象就原形毕露了。一开始工作是我家亲戚帮忙找的，他本来是被学校安排到车间工坊去的，那没什么说的，车间工作是苦，他又爱玩，做不下去也不怪他。亲戚家也有说得上话的，就给他调到文职去，我也督促他去考个会计证，那时候厂里有政策，有一张证书月工资都比别人多一百块钱呢——他也做不下去，无所事事，大概一两年吧，被人家匿名举报了，说他整日里不干活，就是在工位上打游戏，耗公司的电。就给他降职了，从那种两三人的办公室调到小隔间去。他心气是高的，就做不下去了，收拾收拾东西，就辞职了。”
　　“他也不笨，要他拿证书也拿到了，就是爱玩，好面子，没定性的，从小到大这样。说他他也不爱听，主意也大。不是应届生，要他做过的工作资料拿出来，也拿不出来。就在家里蹲了半年，他说他要自主创业，团队在网上找好了，规划也拿出来了，我看着也像模像样的，就由着他去跟亲戚朋友家借钱，东拼西凑的，合资开了一家小饭馆，快餐店。他出钱占大头，也被叫一声小老板。那段时间家里松快一些了，他又有小钱搞浪漫，又买玫瑰花，又要带我出去旅游的。说实话我也真以为他要起来了，也挺为他高兴的。”

　　未命名女士说着就陷入到对那段蜜月般时光的怀念里。她的眼里闪动着快活的光，嘴角却因为已知的未来不由自主垂下去，恨铁不成钢，“那时候还说正可以备孕怀个宝宝呢——幸好没被他哄住！不然后面怎么办！大人大人受不了，小孩又是个麻烦！你猜怎么着——男人有钱就变坏是真的啊——他还没那么有钱呢！就跟店里来打工的小姑娘不清不楚的。他是爱玩，没定性，有点小钱就忘了毕业几年过的什么日子，看人眼色，自己被叫一声老板就飘起来了……他是挺会玩小手段的，会讲点甜言蜜语，送点小礼物啊手链耳环的，小女生都受不了这个。就跟他好上了。”

　　“那我能忍他么？我自己又不是没工作要靠他养的，我工资都还比他高呢，要找更好的我找不到？就跟他离婚，他先是不肯，说他来处理，后面小三抱着肚子闹到我公司这边来了……这段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丢脸。他也受不了，快餐店那边都知道了，本来在他家打工的，他也没脸，最后还是离了。
　　“他也不想想，那种女人能是图他点好？人家年纪才多大？也还刚上大学的年纪呢，自己生活没过明白，全要靠他养——我也不管他们，我是出火坑了。”

　　——未命名女士如此宣称。她的眉头紧皱着，郁色深深，嘴唇不明显的颤抖着，“果然——一年前我就听说了，那个小姑娘是跟他一起开店的哪个兄弟跑了。认识那么多年的合伙人！做得出这种事情，还是卷了钱跑的——他店也开不下去了。报了警，警察律师都来了。结果算下来律师说钱追不回来多少，一开始签合同的时候就没分好账，‘权责不明’。他就有这么蠢！我当时也没多问一句！
　　“他也存不下来钱的，花钱大手大脚，没有积蓄。当年借的钱我是看他还完了的，谁知道这些年他养了几个小老婆又欠了多少债，债主又找上门来——他又没法，又各家去借。我们两家是再不来往的，但毕竟亲戚，不可能断的干净……他又找上来，跪着哭，说他后悔，大男人，都人到中年了还这样，看着怪可怜的……问前妻家要钱，他也做得出来。”

　　她不安地用指甲搔搔脸，眼珠撇向一边，嫌弃中透出微妙的怜悯，“你想我都再婚了，好几年了……还遇到这种事情。钱是借他了，毕竟夫妻一场……打了欠条的，我知道他会还，这种事情他还是有信誉的。……不还？他也那么困难了，不还……就当我还他大学里的礼物钱了。我也就给了他——这个数。”她比了一个数字，局促地笑笑，“也不过分，是不是？”

　　“啊？……你问我的第二任丈夫？他？他倒没什么好说的……我们是后来相亲认识的。我是二婚，他也是二婚，谁也别嫌弃谁……他是老婆癌症去世了的，有一个小孩，是他爸妈和前妻家那边在照顾，对我来说也碍不着什么，搭伙过日子嘛，没什么挑的……硬要说我们有什么缘分，那他也可以算是我的校友，学长前辈，我们还认识同一个导师呢，导师是哪一个？那谁知道，工作这么久了谁还记得大学里的事……是，他是比我大个几岁……几岁来着？四五岁吧好像，年纪大些也没什么，年纪大的会疼人嘛……他人是老实的。
　　“我借钱给前夫这事他知不知道……没必要跟他说嘛！我借的就是我自己的钱！我们家的账目是分开来的，亲夫妻明算账，各过各的。——他有什么好介意的，他妈妈我婆婆前年做手术的时候我也出了钱的，都没催他还。我也没追究他打回他家养小孩的钱啊。
　　“我们也不急着要小孩……我自己在职业上升期呢，他也没什么好着急的，已经有自己的种了。他是在私企做高管的，平时也忙，两边都早出晚归的，早晚也见不了几面，哪来时间生小孩呀？生了谁来管？就算他现在看着老实，那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要是再离婚了，那小孩怎么办？我哪有那个信心？”她愤愤地拨弄指甲，眼里透着冷冷的不耐的光，“男人哪有靠得住的…我也没多问他前妻，他干嘛来关心我前夫的事？——又没碍着他什么。”

　　“——我现在日子就过得挺好的，”未命名女士下了如此的定论，“我的前夫……我跟他是过不下去的，他不上进，又花心，就算没离婚我也是没什么好指望他的……谁跟他过日子都是糟糕透顶。不像现在——‘权责分明’嘛。”

　　她点了点头，十分肯定这个结论，“……糟糕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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