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衣红颜

　　这不是个赏月的好日子，月亮低低地旋着，本就不亮，又被云浅浅地遮了大半，越发瞧不清那许多。

　　镜衣幽幽地叹了一声，一声道尽忧愁，手里的酒杯被她拿起又放下，来回几次，真欲饮时，竟已洒的不剩多少。
　　放下酒杯，镜衣自嘲地嘴边勾起一笑，自问那一身傲骨呢？早如这青楼的名儿“镜花水月”一般幻了去吧？妈妈总说，一朝进了这青楼，你这一辈子就逃不开这束缚，乖乖认了吧，没准儿还能碰到个真情郎，从良了去。这话刻在镜衣脑子里，百转千回，换作又一声叹息，半晌才回过神来，今儿有个大户要来，得细细打扮打扮，免的砸了妈妈她“镜花水月”的招牌。

　　轻轻抹了胭脂，绾了个流云髻，选了前些日子靖王爷送来的金玉流苏戴，一起身，便叮咚作响得清脆，可站了一会儿又想这青楼女子何必打扮得如此，争个花魁不过是自命清高，嘴里喊着卖艺不卖身张扬得紧，真到了床上，还不豁出尊严，使尽风骚，试问还有哪个男人会在情欲正高之时在意你抹的是哪家的胭脂，戴的又是哪家的首饰呢？青楼女子到了床上都是一个样，这话不错。
　　一边想着，镜衣又把那金玉流苏摘下了。
　　自个儿倒了杯酒，独自酌饮，虽没有“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情怀，却也是快活自在了。

　　杯酒入愁肠，已月满西楼。
　　她听得妈妈的称赞声“叫嚣”得渐渐近了，镜衣轻解罗裳，迎了上去。

　　“镜衣见过大爷。”
　　那人推开门时，镜衣已在门口等着伺候，妈妈自然知趣地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抬头看他，这才发现用“大爷”二字来形容这个男人似乎并不甚妥当，他最多不过二十六七而已。
　　于是她忙改口道，“公子。”
　　他听得镜衣的话微微颔首，伸手竟就向镜衣胸口而去。
　　如此心急了么？镜衣浅浅地低笑――原来他也不过风流。
　　岂料他竟是伸手替镜衣整了整衣服，道：“夜深，镜姑娘当心着凉。”
　　镜衣狠狠地愣了，在那里一动不动，他那义正言词的口气，严肃地不像是真的，那分明是温柔的话语，让镜衣恍如隔世。身子一摇，差些跌倒。回过神来时那位公子已坐在了他先前饮酒的那张凳上。
　　“花了那么多银子才得与姑娘一夜，镜姑娘难道想让我一人饮这相思酒一宿么？”
　　镜衣这才赔笑着坐到那位公子旁边。
　　“镜衣不过是青楼女子，公子直呼奴家镜衣便是，公子如此客气，镜衣反倒是不习惯了。”她说罢举杯敬他，敬的是他的与众不同。
　　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一笑道：“景容久闻姑娘芳名，今日一见，‘镜花水月’的红牌果不平凡。”他这笑笑的不豪放，与那豪放的语句一比之下，倒是稍显矜持了。
　　然而镜衣却不在乎，替他继续倒酒，微笑一再。
　　可是景容却看着镜衣的脸忽然不笑了。
　　“还是不要笑的好。”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让镜衣错愕。
　　“为什么？”她惊讶地脱口而出。
　　他盯着她的眼睛几欲望穿地说得理所当然，“镜姑娘难道不觉得你这样笑得太过勉强么？”
　　然后镜衣便不再笑了，多少个念头在她闹钟闪过，却都化为乌有。
　　“景公子能听镜衣奏一曲么？”良久，她终于开口。
　　“当然。”

　　她一瞬间变得沉默：既是被他一语点破，自己又何必一意孤行地继续掩饰呢？想通了，她那“玉雪为骨冰为魂”的气质便一点点蔓延开来，充满了整个房间。就连景容都不得不安静下来，明是不愿，却由不得那孤寂渐渐侵蚀他的心，让他不能自己。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他自问。

　　“铮！”的一声，镜衣尾指在琴弦上一挑。
　　那一声直入人心，然后琴音便一发不可收拾扩散开来。那一个个音符更是如针一般，狠狠地刺入景容的心，将他的心湖翻搅，让他天昏地暗。
　　曲还未终，琴弦先断。
　　指上溢出滴滴鲜血，镜衣怔怔地看着，竟忘了身边还有个人。
　　“镜衣。”他这回没再叫镜姑娘。“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她刹地抬头，忍了多年的眼泪不知为何竟对着个陌生人流了出来。
　　“婆娑，这首曲子叫婆娑。”她再忍不住，在他面前泪流满面，却不肯任由自己依偎在他怀里。毕竟，她是如此地固执与坚强，又那样地脆弱与不堪。

　　景容就这样看着她哭泣，静静地看着不说话，直至天明他离开。

　　临走时镜衣忍不住问他，敢问公子所住何处。这虽然颇有些唐突，可还是问了。
　　景容淡淡地微笑，仿佛与昨夜判若两人。
　　他只留下两个字给镜衣。唐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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