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可逃

　　慕老师的称呼，勾起五年前的记忆。
　　刚入校门的那一年暑假，学校答应的生活费还未下拨，生活非常拮据，所以，我给自己找了一份家教工作。
　　那个女孩和我同年，家里富裕的程度叫我吃惊，洋房别墅，仆人管家，这样的排场，在电视上看到是一回事，真真正正让我碰到又是另一回事。
　　初次见面的富丽堂皇，比当时继母家的瑰丽装潢有过之而无不及，让我直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前车之鉴仍历历在目，这种环境下教育出来的孩子，性格自然不会太讨人喜欢。
　　她看到我的第一句话：“有没有搞错？居然请一个小孩来教我，你不会是来骗吃骗喝的吧？”
　　我说：“是不是够资格做你的老师，和我的年龄无关，和我的能力有关。”
　　她睁大眼睛瞪着我，问：“你的能力很强吗？”
　　“如果我告诉你，我是这届高考的理科状元，你的态度会不会有点上下之分？”不是我要摆老师的谱，只是她这样的态度，不利于我接下来的教学工作。
　　她爽快的回答我：“不会！”
　　够直接！若我不是当事人之一，或许我会打着口哨为她的个性喝彩。
　　可惜我偏偏就是，所以对于她直率的性格我无法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欣赏。
　　我皱眉，冷淡道：“无所谓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我的职责仅是辅导你的功课，希望你配合，即便你不配合，你的父母也不会少花一分钱。”
　　她不屑地看我一眼，说：“花不花钱是他们的事，配不配合是我的事，我又没要求他们帮我请家教。”
　　这哪里是不讨人喜欢，简直就是让人厌恶了。
　　我在考虑是不是要辞了这份工作，毕竟我应聘的工作只是学业上的辅导，并不包括对叛逆期的孩子进行思想教育，即使价钱再好，我也不想做职责范围以外的事。
　　更何况，这种事我并不擅长。
　　我转身欲走，身后“稚嫩的童音”响起：“可我也没说不配合啊。”成功使我停下脚步，没人会和钱过不去。
　　不再废话，我随手拿出一套事先准备好的化学试卷，丢给她。
　　半小时后，她已经答完了所有的题目，准确率出乎我意外的高，虽说为了摸底考卷不是很难，可是她近乎100%的正确率有一瞬间让我觉得她的父母是不是在耍我。
　　“你这次期中考化学多少分？”
　　“30。”她一脸无所谓。
　　“以你的水平，要做到30分也不容易。”
　　她咯咯地笑：“老师，你真逗。”
　　我叹气：“你的父母也无非是想你好好念书，希望你能考个好学校，将来找份好工作，能够衣食无忧地过一生，你为什么还要让他们担心？”
　　“你觉得我有必要花精力花时间去争取我已经拥有的东西吗？”她仿佛看着白痴一样的看着我，重重的发出鼻音，“他们所担心的只是他们的女儿会不会替他们丢脸。”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不屑一顾的东西，却是有些人求也求不来的？”
　　这似乎已成为人们通病，永远不懂得珍惜已有，就连我自己，也是一样。
　　那个女孩眨巴眨巴眼睛，眼珠转了几圈，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她问：“你和我一样大，就出来赚钱了，你的父母呢？”
　　当时那句话，就像是一颗小石子，落到了我一直以为平静无波的心湖上。
　　我震惊于她的敏锐，却还是回答说：“他们不要我了。”
　　在一个陌生女孩的面前，这句话很轻松就说了出来，不为博得同情，只因这是事实。
　　他们不要我了。
　　不管我掩饰得再好，我还是骗不过我自己。
　　冗长的沉寂过后，她对我说：“慕老师，我们开始吧。”
　　我点点头，说：“好。”
　　心里有些后悔刚才不假思索的回答，我还是得到了我不需要的同情，来自于一个同龄的女生。

　　看着眼前的女人，我简直不能把她和当年的女孩联系起来，怎么老院长一眼就能把电视机里的我认出来，我却没能把她认出来？
　　当真是女大十八变。
　　“汪凌仪吗？”我有点不确定地开口。
　　她顿时笑得像朵花似的：“我就知道慕老师不会忘了我。”
　　阿紫和周晋宜在一旁面面相觑，不知我们之间有什么过去。
　　知道了来龙去脉，对于她的热情，便不再心有忐忑，我笑笑说：“老师二字愧不敢当，你还是叫我子凡好了。”
　　充其量，我们也只不过有两个月的师生关系，再无其他。
　　“我现在也在中央美院念书，明年毕业。”她叹了口气，“我都已经那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打不破你毕业时年龄的记录啊？”
　　“什么？”我吃了一惊，“你也去念设计了？”
　　如果我记得没错，她的家族好像是做房产生意的。
　　“是啊，我这不是紧跟老师的脚步嘛。”
　　我哭笑不得：“你的家人定要恨死我了。”
　　“凌仪。”阿紫突然插话，“你和子凡早就认识，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呢？”
　　“现在说也来得及啊，你公司旗下的首席设计师，以前做过我的家教。”
　　“这么说，你当年不顾家里反对，死活要学设计，也是因为他？”
　　“是啊，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我有个特崇拜的人物么？对了对了……”她突然又转向我，晃晃手腕，抖抖脚祼，再把耳朵凑到我的跟前，“看到这套首饰没有？我实在是太佩服你了，居然能想出这么奇特的构思，用去肉留经的树叶造型来设计，把柔韧和细致的特质表现的淋漓尽致，难怪这套首饰这么畅销，如果不是认识梓恢，我连订都订不到……”
　　阿紫一把拉过她，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对着还在一边发愣的周晋宜说：“凌仪明年就要毕业了，最近想到我们公司来实习，就麻烦你带她熟悉一下。”
　　说完不等周晋宜有所反应，拉着我就闪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我用眼角余光看到那个女人在周晋宜身边笑得一脸暧昧，表情和那晚的女接待如出一辙，不禁在心中感叹，果然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记得当年我告诉她我是同性恋时，她还是一副完全不能接受的模样，怎么几年不见，竟变得如此稀奇古怪。
　　“回答刚才她问的问题？”阿紫用身体把我压在墙上，严刑逼供。
　　“什么问题？”
　　“你知道的。”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你！”阿紫假装气急，咬上我的耳廓，“就是那个有没有吃醋的问题。”
　　“哦～原来是这个问题。”我笑得得意，“那么在我回答以前，你先告诉我，你刚才有没有吃醋？”
　　他恶狠狠地瞪着我，可惜气势全无：“你啊～总要我先表态，然后就用‘我也是’三个字来打发！”
　　我非常无辜地望着他。
　　“唉！真拿你没办法。”他宠溺又无奈地贴上了我的嘴唇。
　　闭上了眼睛，我柔顺地接受他带点惩罚意味的吻。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在心中默念，阿紫，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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