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劫

　　（二）帝星生双子新月绕尘寰
　　尹阙是唯一活着离开铁碑关的燮朝人。
　　母亲就倒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血浸湿了他的衣服，但他就那么趴在床下，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三天后，他才从已经开始腐烂的尸首旁走开，沿着天拓江，一路向东走去。
　　当他抵达羽族王城齐格林时，身上的衣服已经烂成了一条条碎布。这些天，他已经习惯于忍受屈辱，就那么一言不发地忍受着。
　　直到有一天，一群羽人青年惹恼了这个无语的少年。
　　他不是对手，但这一架却必须打下去。
　　那群羽人傻了：这个少年完全是一头野兽，浑身爆发着刚狠的戾气，不顾死活地硬拼着。
　　“都住手！”一个清丽的声音喊道。
　　所有的羽人都垂手恭立：“参见郡主。”
　　尹阙寻音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白衣少女倚风而立，微嗔而又略带稚气的面孔仍遮掩不住浑然天成的绝代芳华，霎那间，尹阙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紧张，随之而来的又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甜蜜，他忙低下头去。那惊鸿一瞥，使得这段血色回忆顿时散发出奇异的芬芳。
　　“你是青阳人还是燮人，这两国正在打仗，你要到哪里去啊？”
　　“我叫尹阙，先父是铁碑关总兵尹思正，我想借道贵国回帝都天启。”尹阙忙稳了稳心神，强压住好象要跳出胸腔的心，用熟练的羽族语回答。
　　“原来这小子不是哑巴。”围观的人们在议论。
　　“我也要出城，就随我走吧。” 白衣少女淡然一笑。

　　尹阙接过郡主为他准备的包裹：“郡主的恩德，我一定会报答的。”
　　“那你怎样报答呢？”她歪着头故作认真地问道。
　　“我---”他鼓足勇气，冲口而出：“当我能控制命运时，我要让你成为最幸福的人。”
　　侍从们都笑了，小郡主也笑了。
　　“那可多谢你了。”她叹了口气，“可惜我不能嫁人。”
　　尹阙一愣，旋即恢复了常态：“尹阙就此别过，郡主多保重。”
　　当他走出很远后，才发现忘了问郡主的芳名。
　　那年他十二岁。

　　姬咏康的十二岁也是在屈辱中度过的。
　　一切来的这样快：远征军覆灭，青阳人偷渡天拓江成功，南岸会战惨败。而最令他他想不通的是，父王为什么在割地赔款并把大哥咏信送去北陆当人质后，还要把二姐送给青阳王做小。
　　“中原有带甲百万，男儿四千万，为何不倾全国之兵与之决一死战？”
　　“你小孩子，国事不要插嘴。”
　　“可是国事应放在男儿的肩上，而不是女人的胸脯上！为什么要牺牲二姐一生的幸福？”
　　“你！”燮王大怒，猛的扬起手来，姬咏康迎着父亲的目光昂起了头，燮王不由得一愣，旋即长叹一声，那只手轻轻的落在儿子的肩上。
　　“谁让她生在帝王家？？”

　　当夜，三王子姬咏康离京出走，燮王昌夜身边，再也没有一个儿女。

　　“朕不谷，遂使天降奇祸，今太子困于北陆，次子亦不知所踪，岂天亦绝朕哉？
　　遂减宫廷供奉，出宫女三千以配有功将士，出府库以养烈士遗孤。诏各州郡县选其勇武有才力者，朕以国士养之。”

　　这纸诏书，招来了六万遗孤，正是这六万人，最终改变了天下的运数。
　　紫恒十九年，圣武军成军，主将尹阙，副将衡无心，下辖十二营：昭信，奋威，龙鳞，虎翼、雷驰、电耀、风疾、鹰扬、威北、镇北、骁锐、天翔。

　　十九年冬，燮军陈兵北疆，青阳主力南调，战争似乎一触即发。

　　这年的冬天来得很早，燮王昌夜很早就睡了，突然，他听到了喧闹声，似乎整个沉寂的天启城都在骚动中苏醒了。
　　他没有叫醒侍候他的宫女，自己披上衣服，提剑，踱出寝宫。
　　一轮新月，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发出清冷绝俗的华光，却又像智者洞穿世事的目光，燮王突然觉得很不自在，心也莫名其妙地狂跳起来。
　　“来人，速诏李太史觐见。”

　　“李卿，新月主何吉凶？”
　　“禀陛下，臣担心的倒不是新月，月总是和羽族相关的。倒是紫微座，陛下请看。”
　　燮王顺着太史的手抬眼望去，只见紫微帝星依旧明亮，只是被一层翳蒙着，有些模糊。燮王定睛又仔细看看，突然惊奇地发现——发现紫微座中出现了两颗新星！
　　他的心狂跳了两下：“难道----？”
　　“陛下，天下的运数，也许全系在这两颗星身上啊！”
　　尹阙那深邃的目光和衡无心玩世不恭的笑容又出现在他面前，燮王不由得莞而一笑：“那两个小子，也真够胆大的，居然想出借道澜州的主意。这样万里奔袭，虽然出敌不意，但是远离本土，没有后援，极有可能成为一支偏师孤军被敌人吃掉啊！”
　　“陛下请放心，天意高难测，既然天象如此，肯定有它的道理。臣见两位将军不仅勇武绝伦，而且奇计百出，想来定能马到成功。”

　　“尹将军，贵军的器械甲杖请查收。毕竟是外族军队第一次从我国境内通过，解除贵军武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将军莫怪。”羽国龙骧将军风从龙一身轻甲，一副铁面具遮住了他的上半边脸。
　　“风将军言重了，这次羽王陛下能允许我们过境，实在全靠将军美言，尹阙感激不尽。”
　　“这一去，千山万水，贵军又没有后方保证，是不是太冒险了？”
　　“我们只带十日干粮，就走到哪吃到哪了，我们十二营将以三十里的间距齐头并进，掳掠他们的战马，吃掉他们的牛羊。对青阳人，不用讲什么仁义道德。全军每人配备战马两匹，而且随着战争进行，我军战马会越来越多。这样，一日一夜定可奔袭千里，只要能速战速决，全身而退应该不成问题。”

　　冬十一月一日，燮军离澜州；三日，击破青阳东兴王部，斩首三万余级；七日，破左卢龙城，焚青阳府库；十二日，破王都北都城，获宰相以下官员两千余人、青阳王祖辈诸王十余人及太后龙格氏；二十日，至南怀岭，收埋燮军遗骨；二十四日，至歌川渡，时青阳右武王吕殇阳追及之，圣武军遂回头设伏，吕殇阳单骑得脱；十二月六日，退至澜州。

　　“不可能有哪支部队有这种速度的！”
　　“大哥，娘亲也被他们捉去了。”
　　“你不是留在北都城吗？怎么会出这种事？”
　　“当时我正在右卢龙城整备军马，等赶到北都城已经晚了。我一路尾追，师疲力竭，才会为敌所乘。”吕殇阳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没出息，哭什么，派人去天启城，商议如何换人。”

　　“请大人转告父皇，我是不会回去的。”姬咏信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酒爵，心不在焉地说。
　　“太子殿下，三王子八年前失踪，至今杳无音讯。燮朝的王祀，总要有人继承啊！皇上年事已高，小臣斗胆请殿下三思。”
　　太子突然激动起来：“可是你知道吗？这几年青阳人把我变成了一个废物，我已经骑不得马拉不得弓了。我才二十二岁，可是头发已经全白了。现在我的生命只剩下了酒和女人。我还回去干什么？死在父亲面前，让他为我伤心？”
　　“可是燮朝的王祀呢？”
　　太子沉吟一会儿：“让我的长子文宇回去吧。”

　　紫恒十年的战争，以青阳送回姬文宇并退还天拓江南岸土地告终，燮军也释放了所有人质。北陆损失了近十万部队，但除吕殇阳部，皆非主力。青阳人还有足够的实力报复。
　　王的赏赐是丰厚的，尹阙加封为武阳侯昭信上将军，衡无心受封为武威侯奋威上将军。每人赐黄金千两，美酒百坛，美女十人。各部将佐军士皆封赏有差。
　　“下一年，你们要继续研习与青阳人作战的技巧。同时，要生出儿子来！”王如是说。
　　那些年轻的将佐却笑不出来，也许，身为孤儿的他们，更能体会王没有儿女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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