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给你一个拥抱

　　冰凉的自来水喷洒而下，淋湿她及腰的长发、裸露的皮肤，总算驱散暴晒后的燥意。
　　林叁七不敢贪凉，不然又要感冒，在合适时机转动旋钮，调高水温。

　　洗发水和沐浴露都是清新的花果香，佛手柑和橙花，像刚剥下的新鲜桔子皮。

　　她擦干身体，换上干爽的短袖和休闲短裤，从浴室出来，回到房间，面膜敷在脸上，做亡羊补牢的晒后护理。

　　白色梳妆台上，钉着十几张照片的软木板靠墙摆放，林叁七抬头，顶端最边角的一张，是她和陈戌懿的合照。

　　高一还是高二的时候，陈妈妈去学校参加家长会，拉着他们在教学楼外面，拍下这张半身照。

　　那时候，陈戌懿的头发不像现在这么长，规规矩矩的碎盖头，黑白的校服外套穿得板正，拉链拉到最高。

　　她站在旁边，矮了半个头，依旧是长发，齐刘海，同样穿着校服，但习惯性没拉拉链，露出里面的白色短袖。

　　两个人都很不情愿合照，被提醒几次也挤不出笑，面无表情，双手插兜。

　　当时在旁边看戏的朋友评价，说他们俩像误入学校的□□大佬。
　　也难怪被她爸爸的导演朋友看上，一个扮校霸，一个演不良。

　　林叁七收回目光。

　　□□大佬倒不至于，他们只是单纯有仇。
　　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从幼年时期结下的各种恩怨，有些可能都记不清具体的争吵原因，但会记住当时讨厌对方的感觉。

　　林叁七揭下面膜，擦掉多余精华，走出房间，在楼梯口，刚好撞见从楼下上来的陈戌懿。

　　他也刚刚洗完澡，发梢还有些湿润，穿着她回家那天见到的蓝色T恤，手上拿着一根棒冰，粉色，草莓味的。

　　棒冰掰成两半，他把长的那半根递过来，“要不要？”
　　“怎么不是橘子味。”林叁七嘴上抱怨，伸手接过。
　　“刚吃过了，换个口味。”他说的是路上吃的那半根。

　　林叁七想说你是小孩吗，每个口味都要尝一遍，但才跟他休战，总归没再挑起争端，只“哦”了声，转身上楼。

　　陈戌懿叫住她，“你去做什么？”
　　“找嘉巳哥哥看电影。”林叁七头也不回地说。

　　今天是周日，陈嘉巳不会闷在画室画画。三楼有间游戏影音室，他们可以在里面看电影打游戏，做什么都行，总之能跟他待在一起，就很开心。

　　偏偏陈戌懿也跟上来，“我也要看。”
　　林叁七停住，扭头，拒绝，“你回房间用电脑看。”
　　“为什么？他也是我哥。”陈戌懿能屈能伸，在这时候拿兄弟关系当挡箭牌。

　　林叁七发现自己居然还无法反驳，只好闭着嘴，盯着他，在心里说了一句：你好讨厌。
　　他突然改了主意，不想因为这件事又让她讨厌自己，“算了，我回房看。”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林叁七眨了眨眼。
　　她刚刚难道把心声说出来了？他看起来好像有点委屈？
　　算了，看在棒冰的份上，让他一下好了。

　　“陈戌懿。”
　　林叁七叫住他。
　　他转身看过来，嘴里咬着棒冰，眼神无辜又迷茫。

　　林叁七不情不愿朝他招了下手，瞬间，那双眼睛像是被什么点亮。

　　半分钟后，陈嘉巳的房间门被敲响。
　　他打开门，门外多了两只叼着粉色冰棒的小狗，眼睛亮晶晶看着他，“看电影吗看电影吗？”

　　*

　　电影是林叁七选的，《怦然心动》，一部关于青梅竹马的浪漫爱情片。
　　她其实已经看过，和陈嘉巳一起看这部电影，她的私心很明显。

　　陈嘉巳坐在沙发左边，她坐在中间，另一边是陈戌懿。

　　电影开场，小男孩布莱斯搬到新家，被朱莉追着跑走时，不小心握住她的手。朱莉望着布莱斯的眼睛，对他一见钟情。

　　林叁七吸完最后一口棒棒冰，塑料壳扔进垃圾桶。拿着棒棒冰的手沾上了水珠，湿哒哒，很不舒服，要偷偷蹭到衣服上。

　　余光里，陈嘉巳伸手过来，手里拿着纸巾。
　　她扭头，他正看着她，清澈的眼睛明亮，和嘴角一同弯起。

　　“他的双眸有种魔力，让我如痴如醉。”电影里的朱莉说。
　　“也让我如痴如醉。”林叁七在心里跟着说。

　　塑料壳呈抛物线落在她腿上，打破旖旎。

　　林叁七扭头看向罪魁祸首。
　　“抱歉，不小心，”陈戌懿指了指她左手边的垃圾桶，“帮我扔下，谢谢。”
　　他毫无负担在一句话里同时道歉和感谢。

　　林叁七无声瞪他一眼，丢掉塑料壳。

　　陈嘉巳是做什么都很安静专心的类型，画画，或是看电影。但跟他搭话，他也还是会答，也不敷衍。

　　林叁七喜欢随时表达，看见搞笑的情节会笑，看见过分的情节会吐槽，但因为是跟他在一起，于是也变得安静。

　　电影结束，布莱斯成长改变，朱莉和他重归于好，合家欢喜。

　　林叁七憋了很久，终于能发表感想，“先喜欢上的人真难过，尤其是喜欢上一个性格有缺陷、还讨厌自己的人，要被他伤害，还要等他改变成长。”

　　陈戌懿重重点头，深表同感：“确实。”
　　但没人理他。

　　林叁七又说：“我比朱莉小气，做不到她那样大度。”
　　陈戌懿还是点头，在心里说：你是布莱斯，但没关系，我向朱莉学习。
　　但没人听见他的心声。

　　林叁七扭头看向陈嘉巳，笑嘻嘻说：“幸好我喜欢的人不是布莱斯。”
　　陈嘉巳果然问：“你有喜欢的人了？”
　　“一个比我大几岁的哥哥。”她故意不说清楚年龄。
　　“不是大学生？”
　　“他在国外读书，大学毕业了。”

　　陈嘉巳想了想，问：“你很喜欢他？”
　　林叁七点头，突然又有了新的想法，于是问：“你不想让我喜欢别人吗？”
　　“如果是这个人的话，”他顿了下，像在斟酌，“是不太希望的。”

　　他说他不希望她喜欢别人。
　　不是幻听，是亲口承认。

　　“为什么？”
　　林叁七感觉自己心跳很快，不知道声音有没有发抖。

　　她目不转睛盯着他，电影在报幕，片尾的歌声深情徐徐，歌名就像她此刻的心情，《Let It Be Me》——让我爱着你。

　　荧幕的光落在他清俊的脸庞，映得他眼睛明亮，有种温柔的魔力。
　　陈嘉巳笑着说：“大你太多，我会担心。”

　　被喜欢冲昏头脑的女大学生有点通病，病症表现是突然娇羞，止不住笑，和选择性地听。
　　一句话只听后半句，八个字只拣四个字。

　　林叁七坚持到在陈嘉巳离开影音室后，才倒在沙发上发笑。捂住脸，笑声也还是从指缝中闷闷传出，有点傻。

　　她完全忘记房间里还有一个阴沉着脸的男大学生，两只脚在空中胡乱地蹬，于是踹到他的肩膀，脚腕被抓住。

　　林叁七才想起他的存在，“啊，抱歉。”
　　她的道歉难得痛快，脚腕却没有因此被松开。

　　他有双很适合弹钢琴的手，手指很长，骨节分明，骨头很硬，能十分轻易握住她的脚踝。

　　林叁七试着挣开，却纹丝不动，力量的悬殊在此刻显现。
　　她皱起眉头，“你干嘛？”

　　陈戌懿没有松手，也没有说话，只垂眸注视着她。

　　影音室没开灯，电影完全结束，荧幕停留在原始页面，黯淡的灯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少年的五官更显立体。
　　额发自然地垂落，在他脸上投下阴影，黑眸匿在阴影中。

　　他平日总在笑，开心的、欠揍的、得意的，以至于让人忘记，他长着很有攻击力的相貌，不摆出任何表情的时候，格外阴沉。

　　这样的表情，她在以前见过一次，跟他说在学校装作陌生人的那次。

　　脚腕被他牢牢握住，他倾身过来，带着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林叁七忽觉压抑不安，另一只脚踢在他小腹，将他抵住，“陈戌懿，你是不是又想打架？”
　　她可不想再去骑双人自行车！

　　陈戌懿低头看着踩在他小腹的脚，白得透明的小巧脚尖，仿佛能轻易折断的纤细脚腕。
　　喉结滚动了下，捏住她脚踝的长指，不自觉收紧。

　　“疼！”林叁七痛呼出声。

　　他猛然回神，对上她惊慌的目光，下意识松开手。

　　林叁七胡乱穿上拖鞋，跑出影音室。从三楼跑到二楼，回到自己房间，心脏快得像是要跳出来跟她本人打一架，如同心悸。

　　她靠在卧室的门上，手背在身后，按着房门，脚腕隐隐发疼，脑子里控制不住闪过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陈戌懿好像不是想要打架……
　　那他刚刚是想干嘛？

　　林叁七没能想出另外的答案，房门就被人敲响，男生的声音从门外传过来。
　　“刚刚，对不起。”

　　她没有回答，甚至屏住呼吸，也不懂为什么要装不在。

　　半晌的沉默后，林叁七听见他叹气的声音，开门进屋、关门的动静。
　　她松了口气，走到床边，扑倒在绿色的柔软的床上。

　　好奇怪，她干嘛怕他？林叁七突然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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