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给你一个拥抱

　　林叁七的卧室没有独卫，洗漱要去另一边的卫生间。
　　偏偏她的房间和陈戌懿卧室相邻，出门总是不可避免和他撞见。

　　洗完澡后，她和陈戌懿在二楼的走道里相遇。
　　冤家路窄。

　　和讨厌的人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默契，她往右走，他也往右，她往左走，他同时也往左。

　　耐心耗尽，舌尖抵住前牙，发出“啧”的一声，林叁七抬头，瞪着他，“有完没完？”
　　陈戌懿从容不迫回：“是你没完没了。”

　　林叁七的白眼要翻上天，又想起今天的晚餐，眉梢一抬，露出得逞的笑：“肚子饿吗？晚饭吃饱了吗？”
　　灌水灌得挺饱吧。

　　“谢谢关心，”陈戌懿扯着唇角，同样回敬，“我看你也吃得挺饱的。”
　　也灌了不少水。

　　四目相对，电光石火。

　　住在二楼另一侧的林拾六，正要从卧室出来，刚好撞见这一幕，默不作声退回房间，关上门，反锁，上床，熄灯，远离纷争。

　　两人仿佛在比赛，谁先眨眼谁就输，谁先移开视线谁就输。
　　林叁七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时间久了，连嘴唇都在使劲。

　　总算，这场较量，以陈戌懿移开视线告终。
　　他侧身绕过她，走了几步后，低声说了句：“幼稚。”

　　“我听到了！”林叁七在他身后没好气喊。
　　走了两步，又觉咽不下气，扭头，冲他的背影，补上一句：“你才幼稚。”

　　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灯，灯光照亮淡黄的墙纸，米色的窗帘，铺着豆绿色薄被的床。

　　白色的梳妆台上，瓶瓶罐罐随意摆放，长方形的软木板竖放在墙边，钉着十几张拍立得照片。
　　最中间的一张，是她和陈嘉巳的双人合照。

　　林叁七撕开一片面膜，敷在脸上，挑开黏在膜布下的碎发。擦干净手，拿起手机，仰躺在柔软的床上，点开微信里的未读消息。

　　狗狗：[宝，回家开心吗？]

　　“狗狗”是她的网友。大概是一年前，林叁七刚上大学没多久，上课正无聊，突然收到了五条消息。

　　四条是手机运营商，提醒她充了四次五百块钱的话费。
　　一条是陌生号码，跟她说充错了话费，能不能还回去。

　　林叁七以为是诈骗。
　　要怪就怪那节课太无聊，她抱着逗骗子玩的心情，和对方聊了一节课，结果对方还真的只是充错了话费。

　　对方跟她一样，也是个刚上大学的小姑娘，反射弧有点长，充了四次话费才发现充错号码，充到了以前用过的号码上。

　　林叁七上大学前，换了大学本地的手机号。
　　当时刚好是月底，她的生活费也见底，没那么多钱还给对方。

　　而对方也十分理解这点，说是自己的失误，不想给她造成负担，只要每个月像充话费一样，把钱转给她就好。每个月用多少话费，就转多少钱。

　　一来二去，两人加了微信，经常闲聊。两千块的话费还没还完，她们成为了关系很好的网友。

　　聊熟之后，再回顾初识，林叁七锐评：“你不仅反射弧长，还心大。”
　　又为她庆幸：“幸亏你遇见的是我。”
　　狗狗也说：“遇见你真好。”

　　回到现在，林叁七躺在床上，举着手机回复：[见到喜欢的人很开心。]
　　狗狗显示输入中。

　　林叁七继续发送下一句：[可惜家里还有个傻逼。]
　　狗狗已读，狗狗没回。

　　*

　　光看长相，林叁七得到最多的评价就是“不好惹”，她有点下三白，二次元一点的说法就是死鱼眼。面无表情的时候，像是全世界欠了她五百万。

　　这一点，和她爸爸很像。林演员就是因为长了一副恶人脸，被某个导演看中，进了演戏这行，从此开始演反派之路。

　　上高中的时候，林叁七被她爸爸的导演朋友看中，诚邀她去出演某部青春电影，扮演踹掉校草打倒校霸统治全校的不良。

　　林叁七当时正在看动漫，男女主刚好在接吻，她盯着iPad，头也没抬地回了句：“没有吻戏我不接。”

　　导演叔叔挠着脑袋说：“我努力努力，给你加戏。”
　　林爸爸拍着好友的脑袋反对：“加个屁，高中生接吻过不了审！”

　　于是林叁七的星途因为过不了审而未始即终。

　　林叁七没有明星梦，只是在听说陈戌懿差点要出演校霸时，觉得有点遗憾。
　　错过了在大荧幕上暴揍陈戌懿的机会，很遗憾。

　　据说，陈戌懿拒绝了导演两次。
　　第一次，他不满意自己是校霸，问：“为什么我不能是校草？”
　　导演：“好，你闭上嘴就是校草。”

　　第二次，他得知林叁七可能会参演不良女二，说：“为什么我不是被她踹，就是被她打？”
　　导演问：“那你想怎么样？”
　　陈戌懿：“我想跟不良和平相处。”
　　导演说：“那你穿女装反串，演女主。”
　　陈戌懿：“谢邀，再见。”

　　于是陈戌懿的星途因为不愿穿女装而未始即终。

　　除开长相，其实林叁七不是和人针锋相对的性格，除了陈戌懿。
　　可能是天生气场不和，她和陈戌懿从小到大都有点不对付。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和陈戌懿竞争。
　　两家的父母并不是会拿小孩互相比较的大人，奈何林叁七和陈戌懿出生在同一天同一个时辰同一家医院。

　　林叁七比陈戌懿早出生七分钟。
　　这七分钟，让林叁七压着他喊了七年的姐姐。

　　七岁的时候，陈戌懿仿佛吃错了药，不仅开始直呼她大名，还突然跳级，从她的弟弟，变成她的学长。
　　陈戌懿在学校里逼着她喊了一年的学长。

　　第二年，林叁七也跳级，并放狠话宣战：You jump，I jump.

　　第三年，两人想再参加跳级考试，但当天同时吃坏肚子，在病房挂着点滴达成停战共识。

　　跳级的战争结束了，僵化的关系并没有改变。
　　究其原因，林叁七对陈戌懿的意见很大。

　　记不清是几岁的时候，也记不清原因，她和陈戌懿又起了争执。他们在游泳池旁边争吵，吵到激烈时，陈戌懿竟然把她推下泳池。

　　林叁七还还没学会游泳，只记得自己像块开满了洞的石头，身体往水下沉，水往身体里钻。
　　眼睛很疼，鼻子很难受，耳朵里只有咕噜咕噜的水声。

　　万幸，陈嘉巳及时救了她。

　　那次溺水，让她至今没能学会游泳，下水离不开游泳圈。
　　她仇视着陈戌懿，陈戌懿也一定在仇视她。
　　因为她也害他骨折过，虽然不是她亲手推的，但西瓜皮是她放的。

　　那次，也是陈嘉巳喊的救护车。

　　*

　　面膜敷完，狗狗还是没有回复。

　　女大学生的聊天态度向来随便散漫，可以秒回，也可以轮回。林叁七没放在心上，放下手机，打开iPad，看会儿动漫，然后睡觉。

　　在陈家的生活很自由，即使睡懒觉，也不会被敲门掀被子。错过早餐，就自己动手。

　　林叁七睡到自然醒，打着哈欠走出房间，睡眼朦胧，脑袋昏沉，意识还没完全清醒，走路撞到来人的肩膀，脱口而出一句抱歉。
　　然后听到一声好听的轻笑。

　　她扭头，抬眼，陈戌懿正低头瞧着她，一侧唇角勾起。他刚洗漱完，吐出的呼吸是薄荷的味道。

　　林叁七挪开视线，生硬地说：“撤回。”
　　“撤回无效。”
　　“……我说有效就有效！”
　　林叁七扭头就走，不理会他在身后一个劲笑。

　　回到房间，她拉开窗帘，推开窗户，阳光和新鲜空气一同涌进。屋外的树上，蝉在鸣叫，这是只属于夏天的声音。
　　点开歌单，花上两首歌的时间，在脸上涂抹护肤品。

　　换下睡衣，林叁七走下楼，去到厨房，手机播放音乐，白色的圆盘放上料理台，烤两片吐司，煎一个鸡蛋。

　　原木色的置物柜里，放着几个不同模样的陶瓷杯。最右边那只，乳白色马克杯，内壁底部画着一只吐舌头的微笑小狗。

　　林叁七很喜欢这个杯子，不只因为是陈嘉巳送的，每次喝完咖啡，就能看到小狗在笑。

　　她取出杯子，倒四分之一咖啡，又打开冰箱，拿出家庭装鲜奶。牛奶浇进咖啡，画出混乱的宇宙。

　　端起来喝了一口，她满意眯起眼睛。
　　如果没有阳光，她会去前院的花园享用早餐。

　　林叁七正要把早餐端去餐厅，却见陈戌懿风风火火下楼，跑进厨房。

　　早上的失误让她很是不爽，她不把视线放在他脸上。
　　本应该马上离开，去专心享用早餐，注意力却没办法从厨房移开。

　　陈戌懿站在冰箱前，拿出那瓶鲜奶，晃了两下，拧开瓶盖，对嘴，仰头，冒着尖的喉结上下滚动。
　　一升多的家庭装鲜奶，转眼被他喝完。

　　他打了个嗝，拇指刮去唇角的奶液，空盒投进垃圾袋。

　　林叁七目睹全程，陷入沉默。

　　察觉到她视线后，陈戌懿朝她看过来。可能是她的错觉，也可能是陈戌懿哪根筋搭错，他竟莫名露出不太自然的表情，“看我干嘛？”

　　林叁七眼角一抽，一言难尽地咋舌摇头，“男大学生。”
　　陈戌懿：“？”

　　*

　　林叁七喜欢晴天，但不喜欢阳光，非必要绝对不会出门。大学室友说她看上去是个社交活动不断的现充，没想到是个天天抱着iPad的阿宅。

　　日落时分，太阳往地平线坠，渐弱的光线穿不过米色的纱帘，房间变得昏暗。

　　又一集动漫播完，林叁七从屏幕上挪开视线，起身去拉开窗帘，从窗户里，望见前院的男生。

　　陈嘉巳站在花园里的草地上，在和人电话交谈。听不见他讲什么，但能明显看见他脸上的笑意，比傍晚的风还温柔。
　　电话讲完了，他还在笑。

　　林叁七梳完头发下楼，踩着蓝色的人字拖，拐进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一盒抹茶味的哈根达斯，带着两根咖啡勺，走到前院。

　　看见她走过来，陈嘉巳朝她笑。
　　晚霞融进云彩，炫目的橘，绮丽的紫，他身后的无尽夏开得圆满灿烂，淡淡的蓝，像夏天的海。

　　“刚刚在跟谁聊天？”林叁七把一个勺子递给他，拉着他一块坐在草地上。

　　“留学时的一个朋友。”他对她一直很耐心，无关的事也愿意解释给她听，“最近回国了，约着叙旧。”

　　不知怎么，林叁七直觉那个朋友是个女生。她问：“漂亮吗？”

　　陈嘉巳有一双很善于发现优点的眼睛，和一张不吝赞美的嘴。即使面对敏感的问题，也能游刃有余。
　　“擅自评价别人的外貌有些失礼，”他说，“但她的眼睛很好看。”

　　他说话时眼睛在笑。

　　林叁七剜了勺冰淇淋，含在嘴里，茶味很香，但有点苦，她不太喜欢。

　　吃了几口，可能是她不满意的表情太明显，陈嘉巳从她手中接过冰淇淋，把剩下的吃完。

　　林叁七往身后仰倒，躺在草地上。
　　太阳在下山，太阳的温度还留在草地里，草尖贴着背上和后颈的皮肤，有点扎人。

　　林叁七又爬起来，换了个面对他的朝向，盘腿坐着，手肘支在膝盖上，撑着脸颊。
　　她问：“可不可以给我一支烟？”

　　陈嘉巳说：“很苦，你不会喜欢。”
　　“但我想试试。”林叁七任性地坚持。

　　也只有在他面前，可以这样任性。他只会点到为止地给出建议，并不会以长辈或过来人的姿态，去教育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陈嘉巳拿出一根烟，递给她，她凑过去，唇瓣抿住烟嘴。
　　“感觉像在带坏小孩。”他笑着帮她点燃。

　　林叁七想说她已经不再是小孩，但叼着烟，没办法张嘴。

　　猩红的火星近在眼前，白色的烟雾徐徐袅袅。

　　林叁七学着他平时的模样，手指夹住香烟，却不知吸进肺里的动作细节，于是像喝奶茶一样，把烟嘴当作吸管，猛吸一口。

　　一半的烟雾从嘴巴里冒出来，一半的烟雾呛进气管。

　　林叁七一阵猛咳，咳得脸蛋通红，眼睛湿润。
　　她听见陈嘉巳的低笑，抽走她指间的烟，手掌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怎么突然想学抽烟？”他问。
　　“因为你喜欢。”

　　林叁七终于停下咳嗽，嘴巴里还在发苦，眼角也溢出了生理眼泪。
　　她看着他的眼睛，坦荡而认真，“或许你也会喜欢这样的我。”

　　陈嘉巳微微一怔，温柔的眉眼愈发柔和。他抬手，屈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真的是小朋友。”
　　想法天马行空，又简单好懂的小朋友。

　　林叁七没再被烟封印嘴，反驳他，“我不是小朋友了，马上就要成年了。”

　　“是是是，”他好脾气地笑，朝她俯身，捻去她头发上沾的草屑，“马上要成年了，我等你长大也等了很久。”

　　林叁七的心跳声有点吵。
　　搞不清楚，是因为他靠得很近，动作亲昵地摸了她的头发，还是因为他说在等她长大。
　　总之，她脸上的笑很灿烂。

　　在陈嘉巳回屋后，林叁七又倒在草地里打了个滚，太阳的温度到了脸上。
　　激动够了，她拍了拍发烫的脸，爬起来要进屋，无意间，却瞥见二楼窗户上的人影。

　　陈戌懿站在窗旁，漆黑的眼睛望着这边，脸色像要下雨的天。

　　没想到他还有偷窥的癖好，林叁七仰头同他对视，举起手，朝他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陈戌懿一言不发关上窗户，离开了她的视线。
　　竟然没和她对骂，真是稀奇。

　　林叁七心情愉悦回到房间，躺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
　　昨晚到现在一直没动静的狗狗，发来了微信消息。

　　狗狗说：[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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