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给你一个拥抱

　　夏天的夜晚，总是不完全安静，窗户关得再严实，也还能听见屋外的虫鸣，聒噪不休。

　　林叁七躺在床上，不记得自己怎么回来，大概天生演技好，伪装出平静，被以为只是运动后的疲惫。

　　听见伍伊可开门进屋的声响，她转过身，背对房门，蜷缩身体，手机拿在手中，却不知道该点进哪个软件，看些什么。

　　房间里剩下吹风机的噪音，持续十几分钟，然后是水乳拍在脸颊，椅子在地板上挪动，拖鞋走动，身后的床稍微往下陷。

　　最后，伍伊可的声音代替所有，“宝贝，发生什么事了？”

　　林叁七视线没离手机，尽管屏幕在主菜单已经停留很久，“没什么事。”

　　“是那个医生跟你说了什么吗？”伍伊可知道，她是接完那个电话回来，情绪开始不对劲。她刻意隐藏情绪，于是她也等到睡前才问。

　　“没说什么，”林叁七并不肯说，也想不出该怎么说，只能重复前一句，“真的没事。”

　　伍伊可终于没再问，关灯，在她身边躺下。

　　房间里，只剩下冷清的月光，和极轻的呼吸声。

　　林叁七闭上眼睛，手指抹去闭眼时溢出来的眼泪。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人的呼吸变得平稳绵长。
　　她睁开眼，轻手轻脚下床，轻轻开门、关门，走出房间。

　　卫生间的灯亮得刺眼，流泪后的鼻子失灵，也闻不到能使人心情变好的尤加利的气味。
　　只有水是站在她这边，帮她掩盖抽泣的动静。

　　不想太浪费水，林叁七没待很久，洗了把脸，关上水声哗哗的水龙头，纸巾擦掉水珠和新流下的眼泪。

　　庆幸是深夜，所有人都在安睡，没人会看见她通红的眼睛，狼狈的哭脸。

　　情绪稍微平复，林叁七回到房间，小心翼翼躺回床上，平躺着，闭上眼睛。
　　身边的女生忽然有了动静，朝她靠过来，把她的一条手臂抱在温暖的怀里。

　　没人说话，房间里，只有月光，和呼吸声。

　　次日。
　　林叁七被刺目的阳光叫醒，掀开沉重的眼皮，发现卧室只剩下她一个。

　　从床上坐起，第一眼看见桌上摆放的日历，离画着蛋糕符号的日期，只剩两格。

　　再过两天，她就要成年。
　　却并不是那么期待。

　　林叁七倒回床上，闭上眼，想短暂逃避现实。

　　手机叮咚响起提示音，摸出来解锁，是伍伊可发来的消息。
　　伍伊可：[宝贝，我先回家，给你去拿生日礼物，过两天再来。]

　　林叁七回了个“ok”的搞笑表情，尽管她此刻是面无表情。
　　这就是网络聊天的方便之处，比现实面对面聊天，更轻易隐藏情绪。

　　伍伊可又发来了两条消息。
　　伍伊可：[我P图软件的会员好像今天到期。]
　　伍伊可：[要么给我转三百块钱续费，要么这两天给我睡个好觉。]

　　她没能得到回复。
　　手机被放在一边，林叁七捂着脸，闷在掌心里，哽咽骂了声：“神经病。”

　　林叁七一个上午没下楼，午饭也没去吃。

　　林拾六啃着蟹腿说：“她肯定是想在过生日那天好看点，不吃饭减肥。”
　　女生都这样，他懂的。

　　陈戌懿皱起眉，“才两天，现在减肥也来不及。”
　　她也不需要减肥，够好看了。

　　林拾六故作高深地说：“你不懂，这就是女人。”
　　陈戌懿屈指给他弹了个脑瓜崩，“你懂个屁。”

　　楼下的人吃完了饭，林叁七也还在床上躺着，卧室的门被人敲响，陈戌懿在门外问：“你不去吃饭吗？”
　　林叁七闭着眼睛，只有嘴巴在动，“不吃。”

　　陈戌懿耐着性子：“你真在减肥？光饿肚子减不了肥。”
　　“少管我！”林叁七扯着被子，闷住脑袋。

　　陈戌懿安静了几秒，察觉出异样，撑在门边，问：“你心情不好？”
　　“没有。”分明就在闹脾气。

　　“和伍伊可吵架了？”伍伊可今天一大早就回了家。
　　“没有没有！”林叁七又掀开被子，僵尸一样从床上弹起来，冲着门不耐地喊，“你烦不烦？”

　　嚎了这一嗓子，门外终于没了动静。
　　林叁七又倒回床上，闷在被子里，继续当尸体。

　　而房门外，陈戌懿倚在墙边，低头，拿着手机，正在请外援。

　　陈戌懿：[女生说没有，是不是就是有的意思？]
　　恋爱专家李梓华秒回：[看情况。]
　　陈戌懿：[什么情况？]
　　李梓华：[比如你问她有没有钱，她说没有，可能是真没有。]
　　陈戌懿：“……”
　　他现在没心情开玩笑。

　　李梓华又发了消息，问：[你和林叁七又吵起来了？]
　　陈戌懿回：[不是跟我，可能是和伍伊可，你帮我问问。]

　　就算是恋爱专家，也觉得离谱。
　　李梓华：[你让我去找我前女友聊天？我犯贱找骂呢？]
　　李梓华硬气地拒绝：[不去！]

　　陈戌懿给他发过去一个红包。
　　五分钟后，挨了一顿骂的李梓华出现：[问完回来了，没吵，两神经病感情好着呢。]
　　陈戌懿疑惑：[那她怎么不开心？]
　　李梓华：[说不定是你惹了她。]
　　陈戌懿：“……”
　　这又关他什么事？

　　请外援也没能搞清当下的状况，陈戌懿决定还是靠自己，去回想，去琢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林叁七饭都不吃闷在屋里。

　　走到客厅，看见窝在沙发上看动画的林拾六，他走过去，挡在电视前，问：“你今天是不是跟你姐说了她胖？”
　　林拾六莫名其妙，且被挡住电视很烦躁：“我今天都没看见她人影！快让开！”

　　陈戌懿摸着下巴走开。
　　不是这小子。

　　走到前院，看见在花园里鼓捣花的妈妈，他长腿迈出一步，又收回来，摇摇头。
　　应该不是。

　　路过厨房，看见在厨房泡咖啡的陈嘉巳，他目光停留一秒，果断转身离开。
　　这肯定不是。

　　去到卫生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他愣了两秒，像被鬼吓到，退后一步，“他妈的不会真是我吧？！”

　　姑且算有新进展，陈戌懿心焦地继续琢磨，但想不出自己做了什么事，惹她不开心。
　　他最近表现都很好啊。
　　挺好的吧？
　　还好吧？
　　应该？

　　男大学生越想越没底气，绞尽脑汁时，突然灵光一闪。
　　他竟然忘记自己还有个微信小号。

　　陈戌懿坐在床边，点开另一个微信，低头编辑，消息发出去。
　　林叁七听见消息提示音，拿起手机，看到狗狗发来的消息。

　　狗狗：[宝，你是不是快过生日了，有什么想要的？链接发给我，我给你买。]
　　林叁七：[谢谢，但不用，我没什么缺的。]
　　狗狗又问：[你家那个讨厌鬼，有惹你不开心吗？]
　　林叁七：[没有。]

　　“yes！”另一个房间，男大学生瞬间松口气，感谢互联网，感谢闺蜜，“不是我！”

　　心里石头落地，陈戌懿又开始旁敲侧击，问她：[快过生日了，开心吗？]

　　面对不知道真实身份的网友，她应该能袒露心扉，至少过去，他也是这么陪着她，聊喜欢的男生cjs，臭骂讨厌鬼cxy。

　　然而，这次，林叁七却只回了一个字：[嗯。]
　　她用谎话，结束了话题。

　　林叁七晚上也没吃饭，陈妈妈都来敲门关心。
　　她又撒了谎，说是因为前两天没睡好，加昨天运动过度，有点不舒服。
　　庆幸容易生病的体质，她的谎话没被怀疑。

　　陈妈妈伸手覆上她的额头，没发烧，稍微放心些，又问：“嘉巳煮了粥，你要喝点吗？”

　　以前生病，只要是陈嘉巳做的东西，她都不会拒绝，这次听到陈嘉巳的名字，却反而往被子里缩。

　　林叁七摇摇头，“不喝了，没胃口。”

　　大概是真的难受吧。陈妈妈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替她掖好被子，“那就先睡一觉好好休息，还觉得难受，我打电话让家庭医生过来。”

　　和陈嘉巳一样的温柔语气，林叁七点点头，紧闭着眼睛，不然又要哭。

　　听见陈妈妈离开房间，关上门的动静，她终于忍不住眼泪，闷在被子里，压抑地，小声哭出来。

　　林叁七小时候有个奇怪的强迫症，喜欢把最好看最好吃的东西留到最后，然后很有仪式感地吃掉。

　　在六七岁左右的年纪，有一次，陈妈妈给他们三个小孩洗了樱桃，一人一个小碗装着。

　　林叁七第一眼就看见最饱满的那颗，但她并没有马上挑出来吃掉。

　　等碗里的其他樱桃都吃光，只剩下她最喜欢的那颗樱桃，她把碗放在桌子上，去倒了杯水，漱口，充满仪式感地，清理掉嘴巴里的樱桃味，再跑回来，打算吃掉。

　　回来后，碗里的樱桃却不见了。
　　被讨厌鬼陈戌懿吃了，他以为那是她吃不完剩下的。

　　林叁七气得当场大哭，谁哄也没用。

　　后来听大人们聊天，开玩笑提起这件事，平时和陈戌懿打架都不会哭的她，只是被吃掉一颗樱桃，就哭成这样。果然还是小孩。

　　不是的。
　　林叁七想说，不是的。
　　不应该说，“只是一颗樱桃”。
　　那是她在所有樱桃中第一眼看中，最喜欢的，和其他樱桃都不一样。

　　被抢走的，不只是樱桃，还有她等了很久，守到最后一刻，饱含期待的心情。
　　所以她才难过，大哭。

　　那一天，是陈嘉巳把她安慰好，带着她去顾叔叔家的樱桃树下，让她从树上，重新选一颗最喜欢的樱桃。
　　她为什么哭，只有陈嘉巳知道。

　　现在，林叁七的樱桃，又被人抢走。
　　但没人会再带她去樱桃树下。

　　太阳下山，夜幕笼罩，繁星在无边的深蓝里闪烁不定。

　　林叁七吸着鼻子，从床上爬起来，也不开灯，摸着黑，走出房间。
　　眼泪流得太多，她需要补充水分。

　　已经是深夜，其他人都在安睡，她像只游魂，飘进厨房，又飘回楼上。
　　回到二楼时，和她卧室相邻的房间门，却开着。

　　陈戌懿背光站在门口，宽且直的肩膀倚在门框，环着双臂，眼睫半垂注视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长时间没说话，他晚上的声音有些低哑，多几分沉稳的磁性。

　　林叁七的声音更沙哑，是哭得嗓子发干的哑，“没什么事。”
　　她越过他的房间，要走，手臂却被他抓住。

　　“你的眼睛都肿成这样，还说没事？”他的声音里带了些薄怒。

　　林叁七抬头，对上他同样蕴着怒气的眼睛，声音不自觉拔高，“我说了我——”

　　嘴巴被捂住，她要挣扎，却反而被陈戌懿抓着手臂，拽进他房间。

　　房门关上，屋外恢复静谧。

　　蓝色的房间里，他将她抵在门边，一只手摁住她肩膀，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俊眉拧起，像是气急败坏，又像无可奈何，凶且躁，“你到底说不说？”
　　下一句，“别逼我求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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