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助兼职手册

　　童让在办事处楼顶吹了会儿风，打算出发去黑白市。

　　这年头，钱和实力，唯二能抓住的东西。

　　踏实。

　　现在她是有执业证的异能者了，就差个净魂的囮界。
　　加上七参的灵宠空间，苍涤的藏身之处，以及身上蓝怨的情绪结晶都要到了黑白市才有得交易。

　　毫无疑问，回人间之前，黑白市得去一趟。

　　无禹离开了，童让身上没有手表，对时间只能估个大概，动身宜早不宜迟。

　　童让拿出《异能者指南》，翻找黑白市地图。

　　“黑白市，灵著小馆往西三公里，灵著小馆，从这往西北，四十分钟。”一道稚嫩不失沉稳的声音突然响起。

　　童让回头，迅速锁定楼顶后方某个角落，那里有堵斜方墙。

　　发出声音的人知道被发现，很干脆地从墙角走出。

　　是个男孩，碎发，浅棕色的瞳孔异常专注，对上童让的视线不闪不避，气场在七八岁这个年龄段是溢出有余了。

　　“灵宠和苍涤放一起，被吞了都不知道。”男孩掸去身上沾到的尘土，一副世外高人的架子。

　　童让:“……”
　　这小孩，什么时候来的。

　　和无禹等雨停的时候，她就顺手把苍涤收进卫衣口袋里了，和七参放一起。
　　那时情况危急，没想太多，后来无禹离开，她又拿出苍涤端详了一会儿，确认没有异样，七参也没事儿才又把苍涤收进口袋。

　　小孩知道她把苍涤和灵宠放一块，估计暗中观察有段时间了。

　　地府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异能者？还颇有来头的样子。

　　是的，童让确认他是异能者，开蒙过后，识别异能者几乎是瞬间的事了。

　　童让眯起眼打量对方。
　　发色浅，瞳色浅，气场却不浅，身体又明明是小孩。
　　十八岁是异能者进地府工作的门槛，八岁来这儿算什么，异能者家属还差不多。
　　地府一口一个人文关怀保护异能者，这年龄段的放进来，可违反规则了。

　　“别猜了，”小孩慢悠悠踱步到童让面前，和她并排而立，一起远眺冥河，“你猜不出我的来头。”

　　童让:“……”

　　嗯，说话挺能唬人。
　　可惜个子还不高，走过来刚好勉强够出围墙半个头，气场顿时矮下去了。
　　偏偏人还挺倔，发现自己矮了也不垫脚，任由眉毛“眺望”远方，装作风景尽收眼底的样子。
　　实际上，以他那个角度，估计只能看到围墙上的……青苔？

　　两人就这样并排戳着，童让高过他小半身，瞥见对方圆圆脑瓜顶上的旋儿，一时没忍住嘴角上扬，笑容逐渐放肆。
　　不怪她笑，实在有点……反差萌。

　　萌主本人还硬撑着身高带来的尴尬，根本没空抬头看童让的表情，自顾自深沉道:“想知道冥河的故事吗？”

　　童让笑僵了脸颊子肉，随口掩饰道:“啊，那什么，挺想的，您给说说？”

　　察觉到对方过于愉悦的语气，萌主不自在地纠正道:“别阴阳怪气的，我叫……汤星星。”

　　“真名还是艺名啊？”童让吹了个响。
　　行走江湖，报这么萌的名字合理么。

　　汤星星终于确认被调戏，腮帮子红到耳垂，也不装深沉远眺了，面对童让站着，不容置疑道:“冥河的故事，你出钱听。”

　　“诶，见过强卖东西的，强卖故事，也是新鲜。”童让往旁边挪了步，眼疾手快护住自己的猫盒子。

　　这地府哇，忒坑，甄家便利所坑，冥河坑，莫名其妙冒出个孩子，也想坑她。
　　真是防不胜防。

　　小孩子，有的好糊弄，有的不好糊弄。

　　想她自己也曾是孩子，属于后者。

　　汤星星则属于单刀直入撞南墙型，伸出一根手指，在空气中戳出板上钉钉的架势:“1灵铢一个故事，听了占便宜，不听你会后悔。”

　　“哦。”童让嘴上敷衍着，手上没闲，《异能者指南》地图翻到黑白市位置，过了眼，确实和汤星星说的方位一样。
　　这么熟悉地府，小孩明显有点材料。
　　让花钱听故事，倒也不是不行。

　　心里想着，童让行动完全相反——收起《异能者指南》，转身就往楼梯口走，边走边遗憾摇头道:“1灵铢太贵了，我是穷人。”
　　遇事不决先砍价，只要够穷，就没人能坑她。

　　“你在桥边赚了30灵铢。”汤星星当场戳穿。

　　童让驻足:？？？

　　冥桥渡魂她拿多少钱他都知道？那可是苍涤用无尽活水施展失忆大法之前。
　　是无尽活水没覆盖到他，还是选择性失忆不包括她卷入冥河之前的事？
　　还有，隔那么远，他在楼顶是怎么看到她拿了30灵铢的？
　　童让拿不准内情，又厚脸皮地退了回来，仿若刚刚没离开过。

　　“你一直在楼顶观望？”童让问。

　　汤星星撇嘴，“以你的精神力强度，不拿30别当异能者了。”

　　哦，也就是半猜。

　　“我没拿到。”童让睁眼说瞎话，“我射击测验关发挥失常了，最低档成绩。”

　　“别编了，1灵铢你出得起，不听我找别人去。”汤星星近墨者黑，脸皮也厚起来，毫不掩饰地踮脚指着桥边道:“冥桥渡魂是初级异能者人最傻钱最多的时候。”
　　“没了无禹帮忙，你觉得知道的多好，还是知道的少好？”
　　“冥河为何暴动，苍涤为何救你，不想知道缘由？”

　　童让眉眼一抬。
　　这小子，嘴皮子挺能说。

　　短短几句，抛的都是她感兴趣的点。

　　关键这几句话也透露了不少信息——汤星星知道无禹，知道苍涤，知道冥河，记忆还没被无尽活水影响——她跟无禹在楼顶没提过冥河暴动苍涤相救的来龙去脉，汤星星显然自己看到了全过程，且没失忆。

　　躲过妖族神力，实力不容小觑。

　　奇怪的是，童让在甄家便利所能感觉到中年人的精神力强度，却对汤星星的精神力完全感知不到。

　　难搞。
　　神神秘秘的，还捏着她藏起苍涤的把柄。

　　“好，就1灵铢。”童让心痛地摸出一枚猫耳朵，在汤星星眼前晃过，说:“先听故事，再给钱，1000块，总得让我觉得值这个价。”

　　汤星星没有反驳，直入主题，讲起了冥河的故事。

　　“很久以前，根本没有冥桥，也没有地府，魂灵要再世为人，只能自己来到冥河边，硬蹚过去，没有消失的再经过跋涉，最终来到往生泉边，泉中有魂灵最向往最美好的画面，吸引魂灵跳进去，彻底融入，消失，再从一片混沌中投胎再生为人。”

　　“往生泉就是现在的投胎泉吧。”童让习惯性总结发问。

　　汤星星停下，说:“听故事1灵铢，解答问题，另付。”

　　童让不问了，花1000听故事够冤大头的，凑合听也能懂，何必再花冤枉钱。

　　汤星星继续讲。
　　“可这样一来，在冥河一关折损的魂灵就不少，人类繁衍补不上折损，女娲关注子民动向，注意到了不寻常，下界后终于弄清了原委。
　　原来是冥河作怪，冥河不单是河，本质是由土壤下的腐质生物群、长年累月的地水渗液在地心岩浆炙烤中幻化成的远古精怪，谁也说不清它是什么时候存在的，但一定比人类更早。
　　它嫉妒且怨恨这些被女娲凭空造出、无限索取又不知感恩的愚昧生物，它认为，任何不能通过考验的魂灵都不配重获新生。它要代替女娲去筛选这些人，优胜劣汰，只有最坚韧最纯净的生物才配踩在它的头顶，享受天地间的一切。”

　　“女娲说服不了它，于是便试图在冥河上架起一座供魂灵通过的桥，可是没用，冥河是可以随意流动的，桥越长它越宽，桥长十米它宽二十米，这桥就始终架不上。
　　女娲问他，到底怎样才肯让魂灵安稳渡河，难道世间没有一丝生机就是他愿意看到的结果？
　　冥河说，你创造了人，可你真的了解你的子民吗？他们贪婪，暴戾，虚伪，残忍，他们的生机断了其它生灵的生机，这笔账又要怎么算呢？
　　女娲答它，天地万物，相生相克，此消彼长，轮回不灭。无论是人还是其它生灵，不过遵从本性罢了。
　　冥河又说，食为本性，贪嗔痴也为本性？若本性二字便能推脱得一干二净，那同类相残至人人互食又当如何？你身为女娲，若不加约束，灭亡人类的，只会是他们自己。我替你选至纯之人，你得谢我。”

　　“女娲觉得冥河所说也不是全无道理，但还是过于苛刻，于是说:天界初升，假以时日，三界终将各归其位，各司其所，你何必急于惩戒清扫，不如这样，往生泉边有一顽石，相生相伴也有亿万年了，我今日就点化它成仙，赐名阎罗，从此掌管人间轮回一事，顽石心坚，相信定能做到不偏不倚，不动不摇，赏罚分明。若魂灵作恶太多，阎罗可留它在地府历经磨难，直到偿还罪孽，方能投胎新生。”
　　“如此，你可放心离去，我愿助你位列仙班，主仙界赏罚事。”

　　“冥河答应，但说:我在此地不知多久了，早同地府不可分割，阎罗一人难免疏漏，我便留在这。不过，你可以在我身上架桥。”

　　“女娲很高兴，施法在冥河上架了一座稳当的石桥，用的材质是补天石，坚固无比，确保能承受冥河蒸腾的高温。”

　　“魂灵们欣喜地走上桥面，可突然，变故发生了。有的魂灵在桥上结了冰，有的抬脚千斤重，有的厉声哭泣痛苦万分，最后跳下冥河，魂飞魄散。”

　　“女娲焦急起来，质问冥河:你这是何意？”

　　“冥河笑了，说:这桥受我影响，会放大魂灵最阴暗最深的欲念，阻碍他们前进，哪怕是最虚伪的人类也无所遁形。看吧，这是他们自己身上生出的拦路虎，可不是我有心为难，他们自己都过不去自己的坎，又怎么配重获新生呢？”

　　“女娲没有办法，只好去请教兄长伏羲。伏羲说:妹妹，你的神力至阴，主化解，可安抚减轻魂灵欲念；我的神力至阳，主凝聚，可强行压制冥河一半妖力，结合你我二人神力，该可助魂灵顺利渡桥。”

　　“方法是有效的，可女娲和伏羲不能长年累月守在冥河边，需要有人代替他们肩负起帮助人类传承的使命，于是女娲再造人时，伏羲也在旁，想了个办法，他把冥河里千万年来积攒经受岩浆炙烤的淤泥都收集起来，堆成一座泥山，再让其在极尽氤氲之地，受无根水的日夜洗涤，直到淤泥的黑红色转为正常的泥土色。
　　以此泥，作为新一轮造人的躯体来源。
　　净化完成那天，轰隆一声，淤泥山瞬间融化成一潭奇特的泥浆，人王走进泥浆中消失，强大的精神力就此融合在人类的未来中。
　　新人族的历史由此开始。

　　“这个传说我熟，女娲捏泥人！”童让听得入迷，也捧场一句。
　　汤星星双手后背，圆圆脑袋骄傲昂起，纠正童让的说法:“女娲捏人早就过了，现在是新人族，没有女娲。”

　　“没有女娲造人？”童让不信，“篡改传说啊？”

　　“传说本就是失真的，无人知晓真相，何来篡改？”

　　“那你随便编个不知真假的故事，就要收我钱？”不要太好赚哦，童让表示抗议。

　　“你们成年人最爱偷换概念，听故事，真假我都付出劳动了，你可以不信，钱要给。”汤星星手心朝上，索要报酬，俨然公事公办的样子。

　　这小孩逻辑够清晰的。

　　童让不落下风，灵铢在她手里还没热乎够呢，“我花钱听故事的初衷是获取信息价值，要是瞎编，这嘴皮子活儿可不值1灵铢。”

　　说她偷换概念，属实有点贼喊捉贼了。

　　“这样吧，我先把灵宠押给你，故事说完，觉得值我再用灵铢换。”童让想了个折中办法。

　　迷迷糊糊听到动静的七参:？

　　童让指了指卫衣兜，“就在口袋里，你只管拿。”

　　汤星星撇过头，“魂灵状态的灵宠，不值钱。”

　　紧张屏住呼吸的七参:？？？

　　童让摆出友好的笑容:“是吧，咱们呀，也不至于到这步，主打就是一个信任，放心，我从不赖小孩儿账。”

　　汤星星:“所以赖大人账？”

　　童让:抬头望天听不见。

　　汤星星瞥了无赖一眼，没再坚持，继续说故事。

　　“本该是女娲造人，可女娲先人王一步牺牲了，女娲的神力主净，淤泥山在极尽氤氲之地净化用的无根水，就是女娲化成的。
　　彼时，天地混沌，日夜未开，是明是暗全凭风云搅动，风动云聚，就暗，风消云散，就亮。
　　仙界为了稳固大局，初定神职，最早定下的，就是日神和月神。
　　女娲伏羲算好淤泥转净那一天，正是日神和月神上任之期，天上半数云团将被落云神打下人间，以免云团遮天。
　　女娲考虑到，半数云团下落人间，暴雨齐下，对人间也是一场不小的浩劫，便先一步神散在云间，用自己的神力控制多数云间水下落至氤氲之地的淤泥山。
　　云间水，就是净化淤泥的无根水。
　　女娲牺牲后，云间水所剩不多，落云神一挥手，正好落在了每家每户前，形成了一汪汪至纯清泉，那水清澈异常，圆润如镜，让人忍不住地要凑上前照一照。
　　于是，日神上岗，晨时的第一网阳光罩在了大地上，前所未有的光明让人们欢呼雀跃地跑出藏身的阴暗山洞，来到一汪汪清泉前，照起了自己的模样。
　　由于云间水有女娲的神力分布，人族在这边一照，氤氲之地的泥浆便也有了感应——源源不断地化成照过清泉的人族模样。
　　可细看之下，又有所不同，原来，是女娲伏羲托了风神帮忙:每一个新人的形成，都会借助风力调整，确保体型外貌各不相同。
　　当然，风力有局限，没吹到的地方，就可能有两个甚至三个一模一样的人瞬间化成。
　　而吹过劲的地方，也会导致奇异夸张的外貌。
　　但他们本质都是相同的——新人族，人类的全新希望，其中顺利继承了女娲和伏羲精神力的，就成为第一批守护人类的异能者。

　　异能者来到冥桥边，用女娲伏羲同源的精神力，辅助压制魂灵欲念和冥河妖力，帮助魂灵顺利渡河。
　　源自冥河的泥体，能帮助异能者减轻冥河炙烤的影响，但身为人类，如果长期待在地府，还是不可避免被环境侵蚀身体亏损。

　　所以大家轮番上阵，异能者在当时达成了空前的无私团结。

　　这引起了冥河的强烈不满——凭什么肉体凡胎驻扎河边，没有被炙烤成焦土，冥河想要卷一些异能者下河，一探究竟。

　　好在伏羲早有预料，早在之前就于冥河边划下一道界线，异能者驻在界线外，冥河不能奈何。

　　可冥河并不罢休，借过桥魂灵的欲念催生幻境，引诱异能者上前查看，再卷人下河。
　　异能者落在河中，冥河察觉出异样——这些异能者不止继承了女娲伏羲的精神力，躯体还跟自己同根同源，冥河炙烤对他们根本没有威力，而且如果异能者往生过河，由于身上存在女娲伏羲的精神力，冥河对其欲念的考验效果也会大打折扣——完全违背了公正。
　　冥河大怒，深觉被欺骗，于是不时引诱异能者下河，并动用灵力消灭被卷下河的异能者。

　　女娲伏羲早已牺牲，只留一点仙魂在人间，阎王无奈，还是设法请来女娲伏羲的仙魂，商讨解决办法。

　　经过多番商议，最终和冥河约法三章:
　　其一、异能者去世后要在冥河边释出精神力，变回普通魂灵，过河经受欲念考验，没有特权
　　其二、异能者要自我约束，贸然过界的异能者，必然承担冥河怒火，阎王不能出手干预
　　其三、异能者转世能否再度成为异能者全凭机缘，能成为异能者的人，必须六世为人，无邪念，无杀戮，无冤债

　　异能者发展史由此正式开启。”

　　讲完，汤星星清了清嗓子，“给钱。”

　　“这就结束了？”童让捏着灵铢不撒手，“苍涤救我的原因呢？”

　　“那是另1灵铢的故事。”

　　“你之前没说。”

　　“你之前没问。”汤星星不以为然。

　　童让:……想赖小孩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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