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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夜深未眠
也力手中的碗筷到底没有握紧,在桌上砸出极沉闷的声响。他的嘴忘了合起,从门口就能看到他口中还没来得及下咽的饭菜。
穿着便服的将军,实在是半点威严也见不着。尚不及他的一个奴隶。
他——曾经的奴隶。
眉峰收紧再展开,无欢倚着门框笑得无邪。
不该再想他了。一个背叛了自己的奴隶,不值得自己想起。没有让手下去追杀他,已经足够了。从此以后,这个奴隶与他再无半点关系。
只身来到没有了主将的王营,他为的不是那个奴隶。而是他带走的人。
“也力将军,饭菜里没有下毒,你尽管咽下去吧。”无欢绝色的面容随着他迈近的步子,愈加清晰地展现在也力面前。
无欢低低的嗓音清冽地响起,多了份俏皮的笑意,实在是悦耳之极。可话中明白无误的警示使得这金石之声听在也力耳中,与惊雷无异。
“小的不敢。爵爷。”硬生生将没怎么咀嚼的食物吞咽下去,也力恭敬地将双手垂到身侧,向着无欢低下头去。
他知道不该带着弟兄们回王城。然而三千兵士要吃饭,要睡觉。他不能眼看着兄弟们饿着肚子逃亡。
杀王的是光明。若要让兄弟们得到赦免,只有拿着光明的人头来投诚。这,也力不是不知道。
然而真要他去杀自己追随了二十多年的光明,他下不了手。所以,他只是将光明绑缚在树林中,然后带着兄弟们回来赌一赌无欢的脾气。
若他放过兄弟们,那么要他们为了无欢卖命也未尝不可。他们原是王的兵将,无欢是王的子嗣,说到底,这也算是子承父业。
若他不肯放过他们,那么他们怎么进来就怎么出去。王城,长居北方的无欢不会比他们更熟。能进得来,也力就有自信能够全身而退。自古至今,哪座王城没有秘道?他们在光明手下这些年,仗着王对光明的信任,又怎么会不知道那些秘道的所在?
出乎也力意料之外的,是无欢在王城之外就早早布下的人马。
不是来抓他们的,是来迎他们回王城的。
一声声的“高明”、“睿智”不仅冲昏了军士们的头,也让也力掉以轻心。丰盛的饭菜更让也力相信了无欢不是会迁怒的人。他几乎就信了无欢不会因光明杀王而怪罪光明的手下。
他怎么会这么轻信!也力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两巴掌。饭菜里一定下了毒!
光明和无欢的恩怨早已经举国皆知,无欢又怎么会放过身为光明下属的他们?论效忠,难道他那浩浩荡荡的北方大军还不够?
自己太轻视无欢的才智了!也太高估他的肚量了!
“小的特地带着军士们回来王城,是来向爵爷您效忠的。”卑微的笑挂在也力的眼角眉梢,他极力控制住不让自己展现出半分痛恨的神色,“爵爷有何差遣,小的们万死不辞!”
无欢轻摇玄扇,但笑不语。
“若是爵爷要光明的人头,小的们也一定会为爵爷您取来……”
“我说了要他的人头了么?”
无疑,这个提议并不合无欢的意。他的笑瞬时隐去,没有了笑容的缀饰,他的瞳中满是戾气。
“是,爵爷没有说。是小的无知,小的知错。”冷汗涔涔濡湿了背上的单衣,也力的头低得像要碰到无欢的膝。
“不过……你们自然是知道光明的住所的。”无欢的笑去得突兀,来得也那迅速,清清浅浅又一次噙在嘴角,“我要知道他在哪儿。”
昆仑一定会回去光明身边。还有那个倾城,一定也在那里。
满神的话,他没有一刻忘记过。
倾城是昆仑的死劫。为了让倾城成为笼中鸟,就算要与光明交手,他都在所不惜!
而昆仑……这一次,他要让昆仑留在自己身边。留在这王城。
桌上的碗筷已经换成雪白的纸张,也力正忙碌地在上面描绘着将军别居的所在。烛火摇曳中,无欢的眼眸半含期待半露精光。
倾城、光明,甚至是……鬼狼,全部的一切都放弃了也无妨。
他一定要昆仑来到自己身旁。
倾城相信自己和海棠有孽缘。
小时候,她在海棠树下被一个男孩子抓住,要她当奴隶。
后来,她在海棠树下遇见王,成了倾城王妃。
接着就是在殿中园里、海棠花下,不停不停地舞。
从来,她都逃不开海棠。
如今,在这远离王城的将军别居,与她比邻的,依旧是海棠。
浓浓的海棠甜香无孔不入,在周身环绕。让倾城不得安寝。每每才入睡,就为这海棠花香而惊醒。
记得在金鸟笼里,近在咫尺的无欢身上,也有这种香味。
对了,光明的鲜花盔甲也有……
“都是海棠……”
触目所及,记忆之中,都是海棠。
辗转半宿,她满脑子只有满天飞舞的海棠花瓣和这些毫无关联的琐碎。无奈地笑着起身,她拉开绘满海棠花的纸门,站到露台上。千羽衣就在她脚边静静地卷成一团,白色的羽毛里夹杂着干草屑,不再纯白如初。像一只受伤的巨鸟。
露台下,隐隐有火光穿过夜色,映照在这巨鸟身上,为它平添了几分凄美。引诱着倾城俯身触碰这件曾经让她痛恨的服饰。
极淡的青草香在她触及那羽衣时钻入她的感官,在铺天盖地的海棠甜香中犹如沙漠中从天而降的清泉,纵使淡极,也无法忽视。
闻到过。这样的青草香,她在哪里闻到过。
思绪不待下令已然自行回想,黑幡中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眼,还有那时充斥鼻间的青草香。
是那奴隶!是光明的奴隶!
顾不得自己衣衫不整,素颜无妆,倾城光着脚向露台下的火光跑去。
火光边,是那救了她性命的奴隶。光明的奴隶。
腰腹间的绑带上斑斑血痕清晰可见——他原是负伤回来的。他没有说……没有告诉光明,也没有告诉自己。
赤足踩在草地上不会发出很大的声响,可是倾城还是看到他合着的双目慢慢地睁开,用那双莹亮的眼静静地注视着她,却无法在其中找到半点情绪。
“我……”倾城还记得他在王城救自己时,眼中满盛的执着;还记得他与无欢交手时,无法抑制的悲伤;还记得他拼命推开王城大门时,不顾一切的模样……她很难想像自己现在面对的,居然是这般平静的眼睛。
昆仑靠着木桩坐着,疲惫和伤痛让他连移动都很难。他不确定自己还有多余的精力来应对这个主人指名要的女人。
“我……是来说谢谢的。”良久的沉默后,倾城终于找到了个话题:“谢谢你在王城救了我们。”
“我并不想救你。”昆仑的回答诚实得让倾城无法维持起码的笑容:“我救你,是因为主人要我救你。”
“你的主人要你杀了我,你也会杀我吗?”倾城问得极不确定。
“会。”昆仑答得毫不犹豫。
“……为什么你不想救我?”
火光在昆仑眼中燃烧,灼热得让倾城生疑。
“无欢……”
“什么?”
“无欢说,要王妃倾城。”
昆仑记得在悬崖边,无欢坦言的那番话。为了得到王妃倾城,他用了一年从极北之地赶到王城。如果不是因为主人的命令,他不会去救这个无欢想要得到的女人。
倾城做梦也没有想到会从这奴隶口中听到这样的答案。她捂住几乎要失声尖叫的嘴,向后退了两步。
她很想去摇醒光明,问问他:一个奴隶该做的事,是不是包括为不是主人的无欢着想到这般田地?
“他想要我,我就该呆在那?”即使百般克制,再出声时,倾城到底没能将自己的讥讽掩饰周全,“那如果你的主人要杀我,无欢却不想我死呢?”
终于,她看到昆仑思考了一会:“我不知道。”
如果光明要杀倾城,那么作为奴隶,他一定会遵从主人的命令。但无欢要得到的是王妃倾城,应该……不会想要她的尸体……
该不该杀呢?
没有等他说出更让自己想去吐血的话,倾城拢紧衣服回到自己房中。拜昆仑所赐,这一晚剩下的时间里,倾城都没有再注意到身边的海棠花香,睡得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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