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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银蛇剑客
习惯一个人,是很容易的事情。
无欢不再做那个令他无法再入眠的梦,不再时刻想见那双无垢的纯净双眸。他能够熟睡,像儿时不知世事般的熟睡——在鬼狼的守护下。
晚上,鬼狼总守在他的床边。困了,也只是蜷缩在他床前打个盹。
无欢赐他的银蛇剑,鬼狼从不解下。时刻放在身边。为的,不是杀了这个灭国仇敌,而是保护自己的主人。
主人,无欢是他的主人。他知道,他承认,却不能亲口叫出声来。
因为他的主人,并不相信他。
无欢赐他银蛇剑,教他武功,让他侍立在从不允许别人进入的寝室,却不相信他。
无欢会对着他笑,抚他脸颊,甚至偶尔兴起时,会亲吻他。
可是从来没有相信过他。
无欢,从来不信任何人。
他不相信那些誓言效忠的兵将,不相信鬼狼,他相信的,只有他自己。
鬼狼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主人相信自己。这个问题日夜纠缠着他,让他不得安生。让他在练习奔跑时,都不能全神贯注。
这样的速度,根本不能让无欢满意。
“奔跑,是雪国人与生俱来的能力。”无欢的双眉间拧出三道深纹,“我坐在这里,是要看你跑。”
花费重金打造的大铁笼,只有一个出入口。关起那扇门后,就是一个密闭的浑圆铁笼。
无欢命令鬼狼在这笼中练习奔跑。
“我会跑……”
“你这不是跑,是逃!”无欢的薄唇抿出一丝讥讽,“就像那天你想要逃离火焰一样。”
他不会忘记鬼狼那一晚的狼狈,他知道鬼狼自己更不会忘记。
所以,鬼狼的瑟缩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然而自心间汹涌而上的不舍,却不是他预料得到的。
“好好学会去跑。因为我要你成为天下最好的刺客。”无欢垂下眼睫去看手中的苍扇,掩饰眼中翻腾的舍不得,“为了我,你必须学会跑。”
为了他。
每次听到无欢这样讲,鬼狼都不会再考虑其他。
为了他。无欢说要自己为了他!
鬼狼重重地点头,“我会学。”
“记住,真正的速度是看不见的,就像风起云涌,日落月升。”不愿意被鬼狼发现自己的失常,无欢开口阻止他说出任何让自己心悸的话语,用满神的那番速度论:“就像你不知道树叶什么时候变黄,婴儿什么时候长出第一颗牙……”
他说不下去了。鬼狼的瑟缩像一根刺,让他的心很痛,很闷。
全无来由的心痛。
一拂衣袖,他从士兵们自愿堆筑的“人椅”上跳下,径自向寝室走去。
习惯一个人,是很容易的事。
那么其他呢?会不会有什么他控制不了的事,也很容易就发生?
无欢不想知道答案。那答案,会让他心慌。
答案,在他听不到的时候,由鬼狼颤动的双唇轻轻道出:“……就像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爱上一个人……”
落泪的原因,心疼的原因……原来是这个……
鬼狼笑出泪来。他笑得那么大声,那么凄厉。
爱上一个不相信自己的人。爱上自己的主人……他真是最傻最笨的奴隶!
“为了我,你必须学会跑。”
无欢这样说过,无欢要他跑。
鬼狼的泪隐入笑纹里:“为了你,我会学会跑,我会跑得最快。快到无人能比。”
希望你能够记得,只有我,才能跑得这么快。
只有我。
为了你……
鬼狼还记得父亲活着的时候,国中跑得最快的勇士告诉过他的话:“当一个人心里有了渴望,他才能真正学会奔跑。”
“渴望是什么?”小小的鬼狼抬着头,认真地问。
“渴望,要你自己去找。”
他一直没有找到过自己的渴望。一直到无欢拂袖离开。
他的渴望,他找到了。
他只要无欢的笑容。
不相信自己也没有关系。只要无欢能够开心地笑,自己……怎么样都没有关系了。
黑色的袍袖在铁笼中舒展,鬼狼让自己竭尽全力地奔跑。
你要我做你的奴隶,我就是你的奴隶。
你要我做天下最好的刺客,我就为你杀掉每一个你想杀的人。
我是你的黑袍奴隶,我是你的银蛇刺客。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所以,我的主人……请你,对着我微笑吧……
泪水朦胧了鬼狼的视线,他看不见眼前的铁栏,他只是奔跑着,奔跑着,向着自己心中的渴望……
习惯,是很可怕的。
第三十七次叹息后,无欢认命地起身披上外衣,打开房门。
睡不着。只要鬼狼不在身边,他就睡不着。
明明知道他不会走远,只是站在门外,只是不再像平时一样靠在自己的床畔,只是听不到他细微的呼吸声……
只是,鬼狼不在身边,他就是睡不着!
鬼狼坐在地上,怀里是他赐的银蛇剑,身上是他给的黑袍,怯懦地望着他的白色衣裾。没有抬头。
无欢听到自己某一根神经爆裂的声音,他全然不顾形象地对着鬼狼吼:“你干嘛不进来?你干嘛呆在外面?”
“我……”
“你什么?你要背叛我吗?”
“不!不是的!”鬼狼急急起身,想要解释地摊开双手,“我只是……”
一阵甜香随着无欢扑过来的身子窜入他的鼻间。他张着嘴,不再记得自己要解释些什么。
怀里,是他的主人。他寂寞的主人。他精致美丽的主人。
像是怕惊醒了这太过甜美的梦,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无欢,在他的怀里。用他纤长美丽的双臂环着他的身体。那么紧,那么用力。
“你要是敢背叛我,我就收回你这身袍子,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无欢想要凶狠地威胁,出口的声音却软得让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不相信鬼狼。他不会相信鬼狼。
可他的手臂却背叛了他,生怕会失去一般紧紧缠住鬼狼。
这还是他的手臂吗?
他连自己都不再能相信了吧?
泪,渗入黑色的羽毛中。无欢恨恨出声:“我不是在和你说笑,如果你敢背叛我,我真的会这么做!”
鬼狼的手,终于敢放上那件耀眼的白色衣衫。
自从昆仑被满神带走后,他有多久没有感觉到这种温暖了?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胸腔间满溢的那种感触,是幸福吧?
“我是你的奴隶,是你的银蛇剑客。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雪花在天空中飞舞,在即将停驻于屋檐时,又被风吹走。
无欢就这样抱着鬼狼,什么,都没有回答。
永远……鬼狼,永远是多远?你说的永远有多远?
我……还学得会相信吗?
我……真的能相信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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