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觥筹

　　许愿觥筹

　　树林里面只有微弱的光，不知不觉间我发现自己似乎已经独自走了很久。
　　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为什么自己明明很累了，还是不想停下脚步？
　　为什么清楚没有来过这里，还是觉得熟悉？
　　我想找什么？或者，什么在找我？
　　意识模糊不清，好像被什么东西锁住，我摇摇头想让它更清醒些，得到的却是反效果。
　　视线却出奇的清明。
　　不，这么说也不太对。因为我看不见周围的景色，看不见身边的树木是什么模样，独独只看得见那悬在天际的圆月。
　　那么亮，那么圆，外面却有一圈红光，隐约的透着不祥。
　　是该在这里止步了。
　　理智不断的提醒着这一切太过反常，脚步却还是有东西牵引一般继续往前。腿上传来些微的刺痛，或许是被路边的荆棘划伤了。这种痛楚让我的神智略微清醒一些。
　　就好像开始从梦中慢慢醒来。
　　看了看表，现在正是凌晨五点五十，距离太阳出来只差十分钟——这里的太阳总是准时六点升起的，从来也没有出过错。我虽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却能肯定这一点。
　　眼前变得开阔，我以为自己走出了森林，没想到，却是走进了森林里的一处空地。
　　空地上散发着微弱的银光，在地毯般的草地上摆放着一张雕花木桌，还有两张一套的椅子。其中一把椅子上此刻正坐着一个穿长袍，长发及腰的男子。
　　他似乎听见我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微微一笑。
　　比月光还要温柔的笑容让我忘了这种时候这样的人物出现在这样的地方，是何等奇怪的事情。
　　「来了？」他友好的问，似乎与我相识已久。
　　我含糊的点了点头，走得太久了脚几乎抬不起来。顾不上客气，我不等对方邀请，就在唯一空着的那张椅子上坐下。
　　「还是这么粗枝大叶的啊……」长发男子感叹的笑了一下。
　　心里更加疑惑。
　　他认识我么？那我对他怎么没有印象？在我知道的人里面，从来没有一个人是这样的。从来没有一个人像眼前的这人一样，让我见了只想静静的看着他，对他笑。
　　真是有些不正常了。
　　「你很奇怪自己怎么会到这里来，对吧？」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他问。
　　我茫然点头。
　　难道我有梦游的习惯？不可能，以前从来都没有出过这种症状的，这种感觉就好像……就好像，被催眠。
　　男子歉意的看着我，很诚心的开口：「抱歉，我说过叫它们别这样，但是它们不听。」
　　我疑惑，不知道他口中的「它们」做了什么事。
　　「不明白也没关系，难得遇到，陪我喝杯酒吧。」他温和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酒壶。
　　仿佛是白玉制成的酒壶反射着月光，看起来有一些透明，让人可以轻易想象，盛在这样的酒壶中的，必然也是毫不逊色的美酒。
　　我酒量不好，但是却喜欢品酒，所以当下就点头应允。
　　管他这一切有多奇怪，既然无法解释清楚，那就干脆当作是梦一场，尽情享受好了。月下品酒，也是美事一桩。
　　桌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酒杯，又或者它们本来就一直放在桌上的，只是我先前没注意而已。
　　算了，反正都不重要。
　　我拿起自己面前的空杯，极其自然的等着对方帮我满上。
　　「想听故事么？」也把自己的酒杯倒满，男子举起杯子看着其中的月影，仿佛只是偶然想起般，问了我一句。
　　「故事？」
　　「是啊，和酒有关的故事，拿来代替下酒菜，可好？」他问着，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表情，但是手指却微微紧张的曲起。
　　我想听一听也没关系，就当作是感谢对方的美酒好了。
　　「请说吧。」其实我也很好奇，这个有着动听声音的男子会说出怎样的故事。
　　他微微转动了一下酒杯，让杯沿反射出琉璃般的光芒。
　　「还有九分钟……说完这个故事，刚好。」仿佛自言自语一般，他说完，闭上眼似在回忆。「我想说的，是关于『许愿』的故事。」
　　「在红月之夜，诚心用『许愿觥筹』满上三杯酒，说完愿望后饮尽，心中的想望就能实现。」
　　我听了，忍不住看一眼天际，忽然想笑——莫不是为了应今晚的景才临时想出来的故事吧？这个人还真有雅兴。
　　「有人试过吗？」不知怎么的笑不出来，我发现自己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男子薄薄的唇微微开启，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
　　「有。」很轻的一个字，却让我觉得喘不过气来。「三百年前，曾经有人试过这个传说。」
　　「三百年前？！这个游戏流行这么久了？」我忍不住惊讶。
　　「不是『游戏』，是赌上自己灵魂的许愿。」男子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真正的愿望，是要以自己的生命去祈求才可能实现的。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不会有人轻易尝试这个法子。」
　　「那，三百年前的那个人知道这个条件吗？」
　　「他知道啊……只不过，这世上有些东西，比生命更重要而已。」他说着，似乎为了避免再被我打断，所以这次没有停顿多久。「三百年前，在某个树林里，有个妖怪从他的人类好友那里说了这个传说。那人会提起这个传说，只是想作为闲谈的话题，随口说一下而已，他却没料到，妖怪只听过那一次就牢牢记住了。」
　　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吗？
　　是啊，什么愿望都可以，只是愿望越大，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朦胧中，我仿佛听到了三百年前，那发生在妖和人之间的对话。直觉不该在听下去，男子的声音却持续到访我的耳朵。
　　「……日渐推移，妖爱上了那个人，但是却不能向对方说出口，所以他想，只要能一直和那人在一起，不必考虑其他的事情，快快乐乐的，就够了。可是，人和妖不同，他们的寿命是很短的，怎么才能留住对方？妖想了很多办法，最后，想到了那个传说。」
　　费尽全力，拼命寻找，好不容易才找到那传说中的「许愿觥筹」，妖兴冲冲的赶回，却看见那人倒在门边。
　　慌乱上前，以为对方出了什么事，只得到淡淡的笑。
　　那人说，他只是不小心绊到门槛摔倒了。
　　他却不知道，凭着自己的妖力，友人早就看穿了他身体渐渐虚弱，寿命即将走到尽头的事实。
　　「但是，既然那人不肯承认，妖也只好配合着他装作不知道。可是其实妖心里已经有了另外一番打算，他偷偷把许愿觥筹藏起，等待着红月之夜的到来。」长发男子的目光悠远，仿佛亲眼目睹三百年前的一切。「终于，红月之夜到来了，那人也只剩下游丝般的一点气息。妖把他抱进树林里，给彼此斟满酒，开始述说他的三个愿望。」
　　第一个愿望，希望你能够活下去，健健康康的；
　　第二个愿望，希望你醒来时，不要忘记我。
　　第三个愿望……
　　「第三个愿望，来不及说出口。」我听了很久，忽然说。
　　他愕然地看我一眼，很快的，又恢复了淡淡的笑容。
　　「是啊……妖没料到自己许的愿望需要付出的代价太重，只凭他的生命根本不够，所以第三个愿望他才说了一半就死了……」
　　死了，只留下孤零零的人类一个人，守着变得空茫的森林，守着他们之间的回忆。
　　一年……十年……百年……
　　转眼之间，就是三百年过去。
　　「告诉我，那时候你想说的最后一个愿望是什么呢？」长发男子忽然看进我的眼中，笑中带泪。
　　我也笑，拉起他的手。
　　「第三个愿望，希望还能再见你一面。」身体渐渐消失的瞬间，唯一存在于脑海中的念头，只有这一个。
　　「是吗……我也一样。」他笑，和我交握的手渐渐透明。
　　我加重了力道，却留不下他。
　　「天亮了。」他淡淡的说完，忽然倾身靠近，缓缓献上他的吻。
　　极轻，如同羽毛一般，却仿佛烙进了我的魂。
　　「忘记我。」
　　这是他消失前的最后一句话。
　　阳光冲破厚重的云层，森林里的空地上，没有雕花木桌，没有成套的椅子，也没有带着温柔笑容的人，只有孤伶伶的一个我。
　　其实我们都知道，世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许愿觥筹，有的只是欺骗的谎言和会吸取妖力的魔杯而已——却还是傻傻的相信了。
　　可既然传说是假的，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你等了我三百年？
　　我疑问，却没有人给我回答。
　　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我觉得阳光太刺眼，所以摇晃着站起来，循着原路走入森林。
　　遗忘比记得难，你明明就知道的，不是吗？

　　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