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操男孩/木水]遠恋歌

　　秋季多拉马上映的时候，天气已经凉快下来了。早上醒来的时候被子不会被掀在一边，走在路上迎面刮来的风也开始带了实实在在的凉意。较之漫长的炎夏与寒冬，春秋两季似乎总是很短暂。转眼之间，树叶变黄了。再转眼间，出门的时候需要带上围巾跟手套。
　　体育馆里开起了空调，暖烘烘的风呼呼的放送着。对比之下，没有取暖设备的部活室就要冰冷很多。于是练习完之后大家都是一边“嘶嘶”的吸着气一边以最快的速度去换衣服的。
　　既便如此，等到走出校门的时候，水泽还是不可抑止的想念起车站前那家热乎乎的拉面。想要快点走到车站去，却因为看到了意外的人而停下了脚步。
　　颜色变得暗淡的冬青丛边，上班族打扮的男人看到了水泽，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去拉斯维加斯？”
　　咖啡店里，突兀的消息让水泽震惊不已。
　　男人点点头。他曾经是他的养父，却因为三年以上行踪不明被家庭裁判所判定跟他的母亲离异。再回来日本的时候，很多人跟事都不一样了。对于眼前这个孩子，作为长辈始终存着一份愧疚。况且眼下要告诉他的事情对他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于是男人的姿态不禁一低再低。
　　“小葵说，一定要告诉你一声。”
　　“葵在哪，我要见她。”
　　水泽觉得嗓子发干，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间没法搞清这突发的状况。只想要跟葵见一面，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葵跟内人去了东京办理签证，她的本籍还在那边。”
　　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说，这一定不是葵的本意，是这些人要强制带走葵。水泽努力的平息着纷乱的呼吸，费力的从牙根挤出来几个字：
　　“……你回来，就是为了要带走葵吗？”
　　男子用一种莫名的眼光注视着水泽，看起来有点怜悯，又有点忧伤：
　　“小葵她……是自己提出来要跟我们走的。”
　　水泽猛的抬起头。
　　不相信，没法相信。这不是真的。葵在墓园里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水泽了解葵比任何人都想要跟自己在一起。约好了兄妹俩要一起生活，她一定不会被背弃自己的。
　　“小拓，我知道你跟小葵感情好。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分离。我跟内人商量好了，等到葵在那边安顿好了，就把你也接过去。高中毕业之后，你就可以直接申请美国的大学……”
　　“我不要。”
　　没等他说完，就被水泽猛的打断。
　　“……我是你的父亲，明日香不在了之后，我有抚养你的责任……”
　　“我不会离开日本的。”
　　仍然是快速又坚决的打断。听起来有些凌厉的声音透露了他此刻异常的情绪。快速的站起身，胡乱的行个礼向咖啡店外面走去。却又在走到门口时折回来，对男人说：
　　“我不需要谁的照顾，葵也不需要。葵的事情，我自己会联络她去确认……如果她不愿意，谁也不能带走她。”
　　抬起头，是一双投射出坚定光芒的眼睛。

　　出了咖啡店，水泽开始越走越快，终于变成了飞奔。意识没办法正常运行的时候，身体就自顾自的动了起来。快速的奔跑让猎猎的风擦着他的耳朵刮过，眼睛被吹得生疼。因为重复的运动腿部的肌肉很快就不堪重负了。可是这一切，对于此刻的水泽来说，都浑然不觉。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出现在海滩的某处。迎着海风，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嗓子里火辣辣的疼着。眼睛很胀，像是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有意识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掏出携带电话来打给葵。
　　可是拨不通。无论打多少遍，听筒里传来的都只有机械的女声，用冷冰冰的态度重复着“请在听到‘哔——’声后留言”。
　　时间过去了，水泽的心情也从一开始的坚定，渐渐变得像面前的海面般茫茫然。难道，抱着所谓梦想的只有自己吗？连葵，也并不活在自己所在的世界里吗？
　　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般倒在沙滩上。
　　白天里的最后一丝光线也消失在海平面以下。夜晚降临了。周身渐渐被阴影包裹起来的时候，无论是谁，总是比较容易卸下平日里的伪装。水泽躺在沙滩上，看着紫褐色的天空，那些生命中开心的、难过的时刻纷纷从记忆里冒了上来。
　　幼稚园里的亲子大会永远只有母亲一个人来，因此总是没有办法参加三个人的接物竞走比赛。下课的时候会被同龄的孩子团团围住，齐声唱着“没爸爸的拓酱之歌”。又慌乱，又讨厌，想要把那些讨厌的声音从自己的世界里全部毁去，结果吃亏的只是自己。
　　放暑假了，因为没有人照顾，母亲要上班，只能把自己锁在家里。看着别的孩子在窗户外面快乐的玩着接球游戏，觉得是不是只有我被遗忘掉了。家里面一片安静，安静到似乎连语言功能都变成多余的了。
　　后来葵出现了。水泽第一次代替母亲去参加葵幼稚园的开放日活动，站在一群穿着体面的套装、拎着名牌手袋的欧巴桑中间，接受别人好奇目光的打量，尴尬的要死。可是葵却很高兴，骄傲的说我哥哥比别人家的妈妈都好看。
　　母亲是出车祸去世的。十五年来第一次参加公司的员工旅行，去了热海。却在回来的路上巴士整个翻掉了。整个车上的乘客有十六名，却只有母亲被夺走了性命。认尸的时候他没敢带着葵去，自己却在看到遗体之后蹲在墙角吐了。之后有大概半年时间不敢吃红色的肉。肋骨断了十一根，脾脏跟肝脏都破裂了，从腹腔中抽出来的血足有一千多毫升。唯一较为欣慰的是当场死亡，没有受太多的痛苦。
　　水泽曾经想过，为什么上天要对他们兄妹如此的残忍。明明比别人家更加需要母亲的守护，却连唯一的依靠都要夺走。可是，不仅他自己想不到答案，更没有人替他来回答。
　　送去葬仪社火化遗体的时候，水泽坐在外面等着领骨灰。火化的过程很快，送进去没过五分钟，烟囱里忽然“噗”的冒出一股浓烟。两三秒钟之后渐渐的变淡了，而后每隔一会烟囱就会冒出一股淡淡的白烟来。一刻钟之后，水泽就拿到了还有些烫手的瓷坛。一个人就这么轻易的在这个世上化去了，留下了有限的记忆跟哀伤。因为太少了，除了亲族，甚至无法跟他人分享。
　　水泽拭过有些湿润的眼角，过了几秒钟他反应过来被自己丢到几步开外的携带在响。连忙一骨碌爬起来去接听。
　　屏幕上的光清晰的拼出来“葵”的字样。
　　迫不及待的按下接听键，却在听到葵的声音的那一刻，突然之间就胆怯了。
　　“喂。”
　　他听到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想说的话忽然无法说出口了。
　　如果，如果葵的答案是肯定的，该怎么办？
　　只是这样想着，就觉得无比的恐惧了起来。
　　最终，那一句“是你自己要去吗”还是没能问出口。苦笑着说出“要照顾好自己，要跟家人好好相处”之类的话，勉强维持着一个温柔体贴的好哥哥最后的形象。却在合上手机的时候，看到脚下的沙地被砸出一个个小圆坑来。
　　下雨了么？
　　原来是流泪了啊。
　　母亲去世之后就不容易见到的泪水，此刻无知无觉的流了出来。

　　母亲、春菜、葵，重要的人就像手中的沙子，匆匆的从指缝间流过，最终什么都没留下来。
　　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
　　我做错了什么……

　　冬季暗色的海边，有一个少年把头埋在膝盖里，颤抖着双肩，默默的熬过他人生中最难过的时刻。

　　“抽烟吗？”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个声音打破水泽混沌的意识。
　　茫然的抬起头来，虽然暮色中看不清眼前人的样子，却在第一时间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生冷气息，是那么的熟悉。于是赶忙胡乱的用袖子在脸上胡乱的擦着。因为这人突然的出现而暴露出了最毫无防备的样子，让水泽一时之间完全没法构筑出其他应对的面孔，因而羞赧的不敢抬眼去看对方，紧张的说：
　　“干，干嘛？”
　　木山龙一郎在他面前蹲下，将一样东西塞进他的手里。而后又自顾自的走开，另外挑了个地方，背向他坐下。隔了一会，闷闷的声音传过来：
　　“抽根烟，会感觉好一点。”
　　水泽摊开手掌，一根烟躺在手心。
　　水泽拨开额前被海风吹乱的头发，看向木山那边，黑暗中根本看不清那人那形单影只的身形，只看到他点的烟忽明忽暗的闪着小小红点。
　　水泽忽然明白过来，这人在用他的方式安慰自己。虽然他什么都没说。
　　那仿佛被北方吹透了的心里忽然涌入一丝暖流。

　　结果到最后，自己的世界里，剩下来的居然是这个同样一身伤的家伙。
　　只有他没有遗弃自己，留在了自己身边。
　　水泽紧紧的捏紧了掌心里那根烟。
　　这一刻，一个叫做“木山龙一郎”的名字正式在水泽拓的世界里生根了。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这个人。
　　他的世界里，还剩下了这个人。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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