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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先知
背后峭壁上的瀑布飞溅,谷底碧潭中的亭台在氤氲水雾中若隐若现,身临其境之人仿如游登仙境。亭中的紫衫女子悠闲地摆弄着玉石做成的棋子,明眸善睐,绝代风华。她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双指捻着黑子落入棋盘,不紧不慢道:“依公子之见,世上便无先知一说,有的不过是欺世盗名的宵小之辈?”
对面的华服男子悠然道:“这倒不尽然,在下只是觉得,预知未来的这种能力太过玄妙,但自称有此种能力的异士比比皆是。常听说泄露天机者必遭天谴,阴德有损不利子孙,只是这些人反倒越活越潇洒,动一动嘴皮子便被奉若神明,令在下不由啧啧称奇,天命竟如此容易勘破。”他嘲弄地挑唇,轻哼一声。
“哦?”女子缓缓抬起双眸,眸中犀利剑光毕露,“那公子是否以为,苒卿也是这般泛泛之辈?”
那华服公子立即站起来拱手作揖,低着头,面色却有些冷:“孙姑娘自然与众不同,这世上真正称得上先知的,莫过于孙姑娘了。
紫衫女子双眉微微一蹙,把玩棋子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她冷笑一声,猛地抬手翻了那棋盘,玉子蹦跳,如雨般震落地面,惊得那男子连连倒退。“先知之名,非曲氏一族莫属!普天之下还没有人敢越俎代庖,明目张胆地取代他们的位置,苒卿自然更需谦卑处事。公子若是耿耿于怀我未能勘破令堂劫难,天机不足,大可不必二访苒卿。可是既然公子已然来了,便还是心中笃信,苒卿的能力不一般不是么?”
“且不说我不是先知,无法看透每个人的命盘定数;就算被灭门的曲氏先知奇迹复活,也有能力不及之时。若她看不到一个人的未来,要么就是那人道行更高,要么就是对方和自身有深刻的牵绊,但倘若她天眼开了,一朝觉醒,那便等于拥有了撼动天地之力,会发生连鬼神都要为之哭嚎的巨变……”
孙苒卿的声音愈来愈小,很快便被身后瀑布的龙吟声淹没,那水柱凶猛地击于露出潭面的大石上,一下盖过一下,震耳欲聋,烟色排山倒海地漫向四面八方。他惊觉舞动着双手欲拨开眼前的障,而雾色似帘般掀起,那尽头露出一张绝世的丽颜,模模糊糊地在这番诡异的境地中绽放。她紧闭的双眸开始微颤,汹涌波涛仿若在眼睑下翻滚起伏,其中所精心埋葬的异数呼之欲出……
“吓!”重鸾猛地坐了起来,双目圆睁,大口地吸着气,胸腔起伏不平,显然还未从方才的梦魇中恢复过来。他马上转头察看身边的怀葑,发现她微蜷着身子静静躺着,呼吸声颇为均匀,似是睡得尚可。重鸾伸手抚上她越发苍白的面颊,习惯性地把落在面上的长发拨开,怔怔地看着她,越发留恋她的安静、她的笑、甚至她的傻气。
——因为和我有太深刻的羁绊,所以你才看不透我们的未来,是么?
淡淡的烛光在颧骨上打出长长的睫毛的影子,微微地颤动着,那沉静眸子里的变化却被全然遮去。半晌之后神志慢慢清醒,他这才吐出长长的一口气,突然觉得浑身上下压抑无力,身上似负了千斤重担一般。以手覆脸,把头深深埋进双膝中。
为何会这样,为何会这样!
窗台上传来鸟儿翅膀扑楞的声音,重鸾回过神来,有些麻木地起身走了过去,撑开窗棂,发现是一只正咕咕叫的雪白信鸽,鸽子腿上绑着一个做工极其精致金属小筒。他打起精神取出了里头的纸条,慢慢打开,细细阅读了三遍,确认每个蝇头小字都已经认真读过,这才放下字条,脸色却比方才更加难看。
「已彻查。十七年前曲氏一族惨遭灭门,当家曲世远两位幼女均跌下悬崖,生死未卜。曲氏先人有预言,百年一出的先知将在这一代中产生,故曲世远对两女保护得极好,世人甚至不知其名讳。七年前孙苒卿设计射杀南临王,自此其曲氏遗孤身份公之于众,她乃当年目睹血案的曲家九岁长女曲怀璧。曲氏幼女至今仍无下落。
苒卿曾求助于我,望能寻访其妹下落。据曲氏族内传说,先知皆为女性,癸水一至,觉醒之时将近,……
……
望兄安心,若兄有任何需要,请务必告知,妹自当尽心。完墟敬上。」
怪不得怀葑这每月一次的发作在经典上毫无记载,膏石难医,他甚至无法得知她罹患此病之来由。怪不得她三年来模样丝毫未变,依旧是十一二岁还未长成的样子。怪不得她从小痴顽,除去对于占卜画符一类有着不可抗拒的天赋外,甚至连话都说不清楚。怪不得除夕之夜,她在观看具子戏时会有如此反常的表现,甚至乱了心神,引得顽疾发作。
她是曲氏怀葑,至今除去他谢重鸾便无人得知下落的曲氏幼女,也就是曲氏先人预言、并在世人口中传唱,所谓百年一出的先知。她曾在未满周岁时目睹灭门血案,那一日的火光冲天,将族内百多条人命葬身其中。她虽年幼,却先天聪颖,当日之事已能理解七八分,所以承受的刺激极大,从此心智被障,自行强制封印元神,变成痴愚。但这一切却极可能是她潜意识中自己所为,正如有人在历经大难后忘却前尘往事一般,乃无奈之下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
怀葑不想成为先知,遂幼时一直抑制自己的灵力,可惜能力不足,无法完全封印这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天赋异禀,所以时不时脑海中会有影像出现,那些让她迷惘、被人误解、最终使她遭人唾弃的未来的影像。
她十二三岁后容貌未曾变过,必是她有预感,得知曲氏先知会在发育之时天眼大开,才会不惜代价再次强行压抑元神,推迟开天眼的时间,这才造成了灵力的反噬,身体不再长大。而月圆之夜,天地变动,反噬来得更为强烈,这恐怕才是她发病的真正缘由罢。只是她天性善良,常常不顾自身安危为人改运,动用觉醒的力量,运用她本不该运用的剩余灵力,并以自身躯壳予以对抗,从而造成对眼力的反噬,加剧目力的损害,长此以往,必将双目失明。
此时的她如此沉浸于梦乡中,只是偶有小小的皱眉,想是又见到了一些让她不快的影像罢。重鸾赶紧往鼎炉里加了一些安神香,望着袅袅轻烟再度升起,她有些紧绷的额头一点一点放松下来,他这才定心了些。
更漏已然流尽,天光透过窗纸投在地上,雪白雪白的,让他想起了怀葑第一次发病的情形。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了床榻边,他轻轻坐在床头,凝视着她孩子般的睡颜,倾听那一声声清浅的呼吸,脸上缓缓渗出了温柔无匹的深情。
有些冰凉的指腹点上眉间若有若无的纠结,眸色倏地一黯。霎那惊觉,昨日发作时的那道红痕,便是开天眼的征兆。怀葑正在极力对抗体内与日俱增的灵力,昨日却因故发病,控制力减弱,才会让潜伏已久的力量破茧而出,天眼欲开。
蓦地,手中纸片被狠狠捻成一团,紧握成拳的关节泛白,而他的面色竟也一样的苍白。完墟的蝇头小楷娟秀柔和,可每一字映在他的眼底却都像携带天火的利箭,狠戾地刺入心房,残虐无情地烧灼着他。
「……族内传说,先知皆为女性,癸水一至,觉醒之时将近,到时天眼大开,随之会失去之前所有记忆,性情大变,是以得窥天命的代价……」
她长年累月的竭力抑制造成如今异常虚弱的身体状况,目力本就不济,若开了天眼双目极有可能失明。而失去所有记忆,性情大变……重鸾一刹那的失神,心底忽然生出一股惶然无措感,松开手任那纸团从身上滚落,掉在地上。
「失去所有记忆……」那他的怀葑再也不会记得这个大哥,与她相依为命三年之久的大哥,对她事无巨细关怀备至的大哥,永远含笑温柔地望着她的大哥……
「性情大变……」这个一直以来憨憨傻傻的怀葑会不见,一句完整的长句都说不完,一定要分好几段、惹得旁人失去耐心的怀葑会不见,这个长相平白无奇,顶多称得上清秀的小女孩会被那个眉间有着摄人红痕的绝世女子所取代……
到时候的她不再是她,就算元神本质相同,对他来说却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个人了。他如何受得了,如何能忍受所关心庇护,甚至倾心爱恋的女子就如此离开人世,而新生的怀葑眼中将不再有他,让他黯然心伤,每次只能用悲哀的眼光透过她见到那个依稀存在过的影子?
他本能地不想她觉醒,他直觉地知道她亦不愿,只是若不解开当初元神的封印,病发的次数只会有增无减,力度也会一次胜过一次,那样的话她能否支撑过十八岁?只是若继续压抑,灵力的反噬必定变本加厉,如今只是目力的损坏,等她完全失明后,又会反噬身体哪一部分?
天眼开还是不开?难道无论他如何应对,失去怀葑都将成定局?
他不要,不要啊……
重鸾的五内如焚,追悔莫及,自责为何没有早些发现这些细节,以致造成现在看似进退两难,已无法回寰的局面。他倏地起身,来到书桌前铺纸研墨,提起笔略略一思索,沉眸疾书。良久之后俊秀微蹙的眉渐渐展开,他若有所思地放下手中羊豪笔。如今这世上他能以此事求助的,也只有云游在外的父母,以及他们的师父,自己的师尊轩辕老人了。相信妹妹完墟收到信之后必会马不停蹄地联络这几人,怀葑的情况貌似还能拖上些时日,天眼亦不是说开就开得了的,他有信心找出折中的方法,即便没有,至少也可能有希望不让事情发展到最坏的地步。
把纸条卷成一条塞入金属小筒内,顺手抚了抚鸽子洁白的羽毛,一脱手,白鸽便如离弦羽箭般翱翔入云际,少时只剩下一个小点,最终也隐没于空中。重鸾自始至终眼神都紧紧追随,他的心思就和那只白鸽一般,飞到了空空荡荡的无垠天空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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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入夜时分,华灯初上,大街上一如既往地热闹。凌晨辞岁迎新时燃放的烟花爆竹遍地都是,孩童们成群结队地把它们当蹴鞠踢,新春的气氛十分浓厚。重鸾一身素衣白裳,隽秀的面容沉静如水,手中拎着几包草药,正疾步往尽头的小巷走去。今日午后怀葑醒过来一次,却因昨日的刺激神志还不大清明,他更是暗暗地检查过她的目力,显然是情况更加严重了。重鸾安慰了几句让她再睡下,托了隔壁的王婶子代为关照,自己便出门去了医馆,按安神醒目的方子配置了几副药剂,待返家后就煎给她服下。
“是小谢先生么?”一个粗厚却略显胆怯的声音响起,重鸾转身看去,发现竟是阿全。三年未见,昔日冲动莽撞的毛头小子成长为了成熟稳重的健壮男子,脸上挂着憨厚的笑,有些腼腆地看着重鸾。当年虽在熊爪下救下了他,两人间除了大夫病人的交流外别无交集,今日见面彼此虽显生疏,却因着怀葑的关系倒也不尴尬。
重鸾知晓他这几年下山时都有来探视过怀葑,只因云中村人下山采办货品的时间大多是外出采药的旺季,在清源镇住了两年竟都和他擦肩而过,有时不禁怀疑,这抑或是阿全故意为之?——他可能知道重鸾的存在对怀葑影响有多大,自然也害怕会介入他所求之事中去。重鸾对眼前的这个男子并无好感,若没有他三番四次找怀葑为人改命,她的身体状况可能要比现在好很多,目力也不至于被损害到如此地步。
面上依旧是淡淡的笑,他温和道:“原来是阿全,新年好啊。这个时候该和霜佳一同共度,怎地又下山来制备货物?”重鸾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男子,发现他下巴上青色一片,显然已有段时间未曾好好休息了。
阿全闻言神色一黯,抿了抿唇道:“先生不知,霜佳前日从坡上失足摔下,引得腹中双生子早产,折腾了一天一夜,如今大人是保住了,村中大夫只救下了一个娃,另一个落地半刻便走了……”
重鸾有些吃惊,皱眉道:“需要我去瞧瞧么?”
阿全艰难地摇了摇头,勉强勾了勾唇角:“多谢先生好意,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如今能有现下的光景我就很满足了。只不过……”他顿了顿,目光有些闪烁。
“但说无妨。”
他又踌躇了会儿才道:“村中人道,婴儿新死未有意识,断然找不到黄泉入口去重新投胎,年幼而阴气不足,黑白无常亦无法前来勾魂,如此下去极可能成为孤魂野鬼,游荡在村中山头。不如找人度化,也好消了这业障冤孽。此事颇为紧急,我见不能耽搁,赶紧瞒着霜佳下了山,特来见见怀葑的……”他低着头不敢看重鸾,可等了许久未见回音,不由得抬头瞄了眼,却见这个平时脾气甚好,无论何时脸上都带着微笑的俊雅男子,此时的脸色却显得无比得阴沉,引得他心里猛地一突。
重鸾眼如鹰隼,犀利地射进了他的内心,一瞬间避无可避,似乎所有想法都赤裸裸袒露在他跟前。“你料定我必会劝阻怀葑,遂打算先说服我么?”阿全脸色一红,喏喏地一时无话。“你可知我对你求怀葑几次修改命盘之事皆心知肚明,忍到此刻也只是因为敬重她的为人、尊重她的决定?你可知怀葑此举违逆天意,有反伦常,每助你一次便会加重灵力反噬,你又知不知道她如今目力骤退,已难辨别一丈之外之物了?她自身难保,又如何以灵力度化你的孩儿!你凡事皆听信旁人,可曾自己辨别过真伪,怎知道他们所讲句句属实?就因为一句戏言你难道要赔上怀葑的命么!”
阿全顿时呆愣当场,张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重鸾的语气从未有过的严厉,每字每句都让他有不寒而栗的感觉,而他所说出的事实竟然更加惊悚,原来不知不觉间他欠了她这么多,更害了她这么多么!
重鸾看着他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朝他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会带你去见怀葑,不过你别指望我会让她再次助你。”他毫不在意阿全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继续说道,“一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凡事皆有缘法,越是企图改变它就越让它脱离轨道,直到再也掌握不了它前进的方向,故此举实为不智。二来……”他顿了顿,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凄苦的表情,“她如今……”
阿全闻言大惊,着急道:“她出什么事了?小时候她受尽村人侮辱和白眼,也还独自一人撑了下来,我不明白何事能陷她于危难?”
“你该是云中村唯一知道她有异能的人,村人不信她,而你也算聪明,没有浪费时间为她向村民们解释。但她如今,可能再也控制不了已被束缚了那么多年的天赋异禀了。你既然来了,就随我去看看她罢。”
阿全连忙点头,小跑着跟了上去。
他俩远远地刚走到巷口,便看见王婶子焦急地在大门前来回踱着步子,神情十分不安。重鸾的心一沉,瞥了一眼她身后洞开的大门,快步奔到她跟前问道:“王婶,出了什么事?”
“不好了,你才去了两刻不到,怀葑那丫头就被小侯爷的人带走了!”
手里一紧,长指穿破装着草药的牛皮纸,深深抠了进去。重鸾静静站在原地,毫无表情的面孔在摇曳的灯光中显得苍白诡异,漆黑的眸中泛出灼人寒光,眼底蕴出令人肝胆生惧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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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带着强烈的扁桃体不适、拖着昏昏的身体去上海世博了,大约晚上11点才能回家。所以昨晚存了文今早自动更新滴,前因到现在为止都解释了,大家踊跃留言哈,不明白处偶回头再说。明天还要去浙江西塘。。。为嘛身体不舒服的时候都碰上在外头到处跑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