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狐

　　我十二三岁的时候，曾随狐狸在南方的一个小镇上住过一段日子。

　　那镇子不大，也算不得如何富庶，狐狸带着我，就住在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里。记着那时候经营客栈的是一对儿上了岁数的夫妻，老板胖乎乎的，总是带着点唯唯诺诺的劲儿，倒是瘦竹竿似的老板娘精明干练，是这客栈里的一把手。

　　在客栈住了三四天后，狐狸身上的铜板就花光了，后来就只能想招儿赖账。每次老板娘来收账的时候，狐狸就让我扑过去玩命抱老板娘大腿，一边抱一边哭，哭不出就干嚎。用这招儿又抵了两天的房钱，最后还是被人家赶了出来。

　　挺空旷的街，我和狐狸就在人家屋檐下坐着，我看着他，他看着天，看到中午，肚子开始叫唤。狐狸起身四处转了转，回来时举着一个骗回来的白馒头。热腾腾的大白馒头，掰成两半，他半个我半个，吃完我接着看着他，他接着看着天。天色渐渐转阴，眼瞅着要下雨。狐狸终于坐不住了，起身掸了掸馒头渣，又四处转了转。转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狐狸晃晃悠悠回来了，回来时身后居然跟了个书生打扮的男人。

　　那书生姓李，在拐角的茶棚里喝茶时正巧瞧见了沿街溜达的狐狸。俩人一见如故，二见倾心，李书生当下请狐狸进棚子喝了杯碧螺春。一杯茶下肚，狐狸话里话外的提点了下自己身无分文无处可归，李书生悟性极高，立马就把狐狸领回了家，捎带着把蹲在路边的我一并捡了回去。

　　李书生的家颇为宽敞，是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就在镇外不远处，后院带了座小池塘，池塘后边还临着片小树林，有树有水，景美又清静，挺不错。

　　我和狐狸就在西边的厢房里住着，下雨了有房顶遮着，起风了有墙壁挡着，住得相当满意。

　　李书生十分懂得待客之道，不光包住，还包吃。每日一到饭点，就会有人送来饭菜，四菜一汤，有荤有素，绝不重样。

　　后来狐狸告诉我，天天来送饭的是李家下人。其实李书生能住得上这么大的房子，能随便养活路上捡来的一大一小的陌生人，主要是仰仗他那个财大气粗的爹。李老爷是镇上最大的富商，家底殷厚，生意场上顺风顺水，怀抱三个美娇妻，膝下两儿三女，只可惜美中不足一点，李家世代经商，家中大公子却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死脑筋。李大公子少年时在私塾读书读到一半就被李老爷拽回了家，硬生生断了仕途梦，从此李家鸡犬不宁，直到几年前李大公子出了家门搬进别宅，李家才算消停下来。

　　现在再回想起来，也就大抵是这个时候，尚且年幼的我于懵懂间开了窍，意识到经商之路是何等重要，哪怕日后就算成不了名动一方的富商，也得紧赶着往富字上头努力地靠。

　　曾经的李大公子，如今的李书生，为人兴许清高迂腐了点，不过的确也是有几分才气，能书会画。那时候书法我还欣赏不来，不懂什么叫笔走龙蛇，闲来无事就只能看一看画。

　　李书生的画在书房廊下挂着，挂了满满一墙。

　　画卷很多，画上的东西却只有一种。

　　锦鲤。

　　李书生酷爱锦鲤，不光会画，后屋的池塘里也养了不少。我曾看过他在池子边上撒鱼食，各色的锦鲤争相跃出水面，赤白相间的鱼脊在水花中翻腾，煞是好看。李书生这人其实也挺好相处，每次喂鱼的时候瞧见我，总会把鱼食递过来。但我从没接过。狐狸早先就交待过我，说不要太过靠近鱼池。于是我每次都不肯走得太近，只是远远瞧着，瞧着鱼群在水面下悠悠地游。

　　盯着鱼群看了几天，画里头生着红斑纹的赤三色我瞧见了，鱼体纯白背有黑纹的白别光我瞧见了，红白黑三纹相叠的墨衣锦我也瞧见了，可唯独少了一条。

　　我是在李书生的书房里瞧见那幅画的，就挂在书桌后头，长约五尺，素色底，上绘一条通体金色的锦鲤，鱼脊上带着银色暗纹，鱼尾微摆，名为金鳞，妖艳异常。

　　我一直想见见这鱼的真身，在鱼池边蹲守几日，始终未曾如愿。

　　这之后的某天晚上，我起夜跑趟茅厕，沿着小路迷迷瞪瞪的走，经过池塘的时候，眼角一瞥刚好看见池塘旁边杵着个人，侧对着我这边，正是李书生。我那时困得脑子一团浆糊，也没细想他大半夜的不睡觉往外跑个甚，就自走自的去茅房放了水。放完水按着原路往回走，走到池塘边，发现李书生还在那儿站着。

　　这一小圈溜下来，我也醒的差不离了，就停下来往池塘多看了两眼。

　　那天正巧赶上个圆月，月光特别亮。可再亮的月光也照不进水里，那池子水墨似的黑，再映着后面瞧不见边儿的小树林，整个景色显得阴森森的，一丁点都没有白天那股子清幽秀丽的劲儿。

　　我抱着胳膊打了个冷战，寻思这读书人的心思还真是捉摸不清，难不成跑这黑灯瞎火的地方寻找灵感吟诗作对来了？我正纳闷，那李书生忽然低下身子，抻直了脖子往池中凑过去。我踮起脚也紧跟着往池面上望了望。池塘里一片漆黑，瞧不出个啥。我看了会儿，觉得无趣，便转身想走。转身之际，突然瞥见那池面一动，池水一层层荡开，一道微弱的金光自水面之下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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